第(2/3)頁 已是亥時末,庭院中月色流轉,小院桂花樹下,石桌上擺了些瓜果。郡王府園林一向花盛,金桂、銀桂、丹桂……一陣風來,花粒簌簌落下,滿院花氣襲人。 就在這桂枝芬芳里,陸瞳坐了下來。 裴云暎跟著在她對面坐下,桌上擺了個雕紅漆海棠花茶盤,里頭盛著六只小巧月團。一罐桂花糖,一碟桂花蒸新栗粉糕,還有幾碗元宵,盛在蓮紋青花小碗里。 他提起瓷壺倒茶,邊道:“太晚了,茶點潦草,陸大夫湊合一下。” 陸瞳道了一聲“多謝”,伸手將一小碗元宵端到自己跟前,拿銀勺送進嘴里。 元宵煮的軟糯,里頭放了桂花核桃,又香又甜,熱食下肚,身子也暖和起來。 他見陸瞳吃得香甜,笑了笑,把青花茶盅推往陸瞳跟前。 陸瞳看了一眼杯中。 裴云暎道:“不是酒,丹桂茶露而已。” 陸瞳沒喝過,聞言淺淺嘗了一口,入口是淡淡的甘甜和茶香。 月朗風清,燭火昏蒙,院落里沒有別人,只有墻外遠遠飄來坊間琴瑟,琴音飄過燈火通明的青樓畫閣,飄過羅琦飄香的天街游苑,飄過幽坊小巷,飄過深宅紅墻,漸漸飄進這月下的桂花陰里來。 陸瞳凝神聽了一會兒,只覺琴音嗚咽凄涼,在這團圓佳節中,卻生皓月難圓,人生最苦惟聚散之感。 她微微蹙眉,一抬眸,卻對上裴云暎若有所思的目光。 見她看來,他便笑了笑:“這是《廣寒游》中《折丹桂》一節。” 陸瞳不言。 家里書籍很多,卻沒有琴,一方好琴是很貴的。陸柔喜歡彈琴,爹娘攢了些銀子給她買了把舊琴。 陸柔琴彈得好,生得又美,總有些暗戀佳人的少年大半夜蹲在陸家門外街上聽佳人撫琴,隔壁賣瓜子小哥時常夜里收攤時被圍作一堆的少年們嚇到,后來那琴就賣掉了——街坊們怨氣太深。 “聽說陸大夫是蘇南人?”說話聲打斷了她的回憶,裴云暎含笑望著她:“陸大夫從前是怎么過中秋的?” 她收回思緒,回答得很冷淡:“從前不過中秋。” 這話倒并非說謊。至少在落梅峰的那些年,八月十五的月亮,和每一日的月亮沒什么不同。 聽她如此敷衍回答,裴云暎嘆了口氣,望著她的目光半是真心半是調侃,“陸大夫不必對我如此防備,至少今夜,我們應該不是敵人。” 她剛剛救了他姐姐和外甥女,短時間內,他確實不會對她翻臉。 陸瞳平靜抬眸,注視著眼前人。 夜風靜寂,滿庭月色給年輕人緋色公服鍍上一層銀霜,襯得他那張眉骨英氣的臉越發俊美奪人。 他聲音清冽,笑容明朗,一看就家教良好,極有分寸,待人又客氣親切,哪怕當初懷疑自己殺人咄咄逼人時,也掛著笑意,好似沒心沒肺。 但陸瞳卻想起不久前,在裴云姝榻前透過云羅帳縫隙,他出鞘的那把銀色長刀。那是她第一次看見裴云暎如此冷漠的一面。 一直以來,他高高在上,胸有成竹,像個沒有破綻的難題橫在人面前,讓人無從下手。然而在那一刻,她窺見了這難題藏在深處的破綻,或者說軟肋。 裴云姝就是他的軟肋。 他的軟肋,是家人。 見她一直沉默,裴云暎打量她一眼,“怎么不說話?” 陸瞳淡道:“裴大人想說什么?” 裴云暎想了想,放下手中杯盞,看著她。 桂花陰下,石桌上燈色朦朧,他望著她的漆黑眸瞳映了明亮月色,沒了試探與傲氣,顯出幾分平日沒有的疏朗。 他道:“多謝。” 語氣鄭重。 陸瞳微微一怔。 雖與裴云暎打交道的時候不多,但她自認也算對裴云暎略有了解。如他們這般簪纓門第的貴公子,親切不過是顯示他們教養的一層面具,所謂的客氣是疏離,有禮是傲慢。 但這一刻,他的道謝顯出幾分真心,或許是因為,裴云姝母女對他來說果然很重要。 有軟肋的人,總是可以對付的。 她心中這般想著,聽見裴云暎道:“多謝你今日出手相救,說實話,”他低頭看著面前杯盞,笑了一下,“還以為你不會救呢。” 陸瞳心中輕哂。 在裴云暎眼里,她殺人、栽贓、嫁禍,居心叵測手段歹毒,要他相信自己是治病救人的活菩薩,確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她用銀勺攪一攪面前的小碗里的元宵,回道:“本來是不打算救的。” 裴云暎挑眉:“那又為何改變了主意?” 陸瞳微微一笑,抬頭直視著他的眼。 “因為,不救的話,就沒機會讓裴大人欠我一個人情了。” 此話一出,裴云暎一愣。 一陣風吹來,滿樹桂葉簌簌作響,夜風夾雜著金色花雨紛紛落下,落了人滿身芬芳。 似乎也是在某個午后的清河街,典鋪前,年輕的指揮使替錢袋窘迫的女大夫付了花簪銀子,站在她面前笑得意味不明。 “因為,說了的話,就沒機會讓陸大夫欠我一個人情了。” 不過幾月間,她就將這句原話奉還,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記仇。 年輕人“嘖”了一聲,提醒道:“話不能這么說,算上寶香樓那次,我也算救你兩回了。” “哦?”陸瞳毫無感激:“可我今日是因為救王妃才陷入危險。再者,我一介平人。命可不如郡王妃母女值錢,算起來,還是大人欠我的人情更多。” 她說起性命貴賤時,雖語氣平靜,眸中卻掩不住一絲厭憎。 裴云暎眉眼一動,笑著調侃:“誰說的,陸大夫是大夫,怎么眼里性命還有高低貴賤之分?” “有福之人人服侍,無福之人服侍人。郡王妃是被人服侍的,我是服侍人的,這就是貴賤區別。” 他笑意淡了些:“這么俗氣?” “窮人一向俗氣。”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