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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燈上的火焰慢慢被澆滅了，原本意態(tài)高邈的仙人降龍，已經(jīng)成了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彩綢和彩紙燒得黧黑，一片片像是黑蝶振翅一樣落下來。

    空氣中泛著難聞的氣味。

    因為受驚的百姓慌亂澆水，就連王安風(fēng)身上都被打濕了大半，黑發(fā)濕噠噠垂落在身上，彩燈燃燒之后的黑色灰屑落在了他的身上，黏在了衣服上。

    他的頭顱低垂。

    不遠(yuǎn)處有一個穿著天青鎏金紋裙的婦人慌亂地奔到了這里，然后看到王安風(fēng)保護(hù)在背后，因為害怕和得救的慶幸兩種劇烈情緒沖撞而有些發(fā)軟的兩個孩子，口里發(fā)出一聲不合她體態(tài)裝扮的尖叫聲音，帶著哭腔跌跌撞撞奔過來。

    然后幾乎是跪倒在地，一下把兩個孩子攬在自己的懷里，然后便是驚天動地的哭喊聲音，里面滿是慶幸和懊悔。

    那小姑娘和小男孩方才還很堅強(qiáng)，現(xiàn)在卻也一并哭起來，喊著阿娘，三人哭成一團(tuán)，哭了陣，那女子才記起不是地方啊，擦了擦自己的眼淚，拉著兩個孩子就要往安全些的地方去走。

    這里現(xiàn)在擁堵了太多的人，她心里面現(xiàn)在都害怕得厲害，只差一點就要和自己的一雙兒**陽相隔，只要想想，走路都有些發(fā)軟。

    那小女孩和男孩卻頻頻回頭，看著依舊強(qiáng)撐著十丈來高巨型彩燈的年輕人，看著因為逆光而顯得高大許多的背影，小姑娘突然脆聲開口道：

    “謝謝你，大哥哥……”

    王安風(fēng)回過頭，露出一個微笑，是嘴角拉起來的表情，勉強(qiáng)可以稱作是笑，牙齒沒有像是憤怒到了極限的那種緊緊咬住，咬到連臉頰都顫抖的程度，而是輕輕咬合在了一起。

    那小女孩往后縮了縮，對旁邊的男孩低聲道：

    “阿哥，大哥哥好像很難受……”

    男孩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剛剛隱約是聽到了什么的。

    王安風(fēng)身子微微顫抖了下，臉上的微笑沒有散去，只是抓著彩燈的雙手無意識握緊，彩燈發(fā)出了咔嚓的細(xì)微脆響聲音，巨大的彩燈震顫了一次，然后又是一次，整個軀殼都在嗡鳴。

    街道的南邊，無心和鐵麟按刀而來。

    從他們身上模樣看得出，今日中秋燈會這種匯聚了大量無辜百姓的場合，對于這兩位名捕也造成了巨大的阻礙，以至于他們沒有辦法及時回援助。

    最后的一盆水從上面潑下來，潑滅了最后的火焰。

    水在彩燈上躍動，最后有小半澆落在了王安風(fēng)的身上，后背，肩膀，手臂，均被污水沾染打濕，四下里卻只是一片慶幸的呼氣聲音。

    足足十丈，三十多米高的巨大彩燈，平日若是砸下來，少不得死傷慘重，這一次竟然只有十幾個輕傷的倒霉蛋，原因也只是見到意外發(fā)生之后，太過于慌亂把自己弄傷的。

    中秋佳節(jié)，沒有人失去了自己的家人朋友。

    這已經(jīng)是一件值得慶幸，甚至值得慶賀的事情了。

    一片慶幸的笑聲中，一片發(fā)現(xiàn)朋友親人完好的高叫聲中，周圍有人相擁在一起，王安風(fēng)發(fā)絲垂落下來有些渾濁的污水，然后再滴落下來，眸子低垂。在某一刻他心中翻涌的強(qiáng)烈情緒，甚至要讓他以自身氣機(jī)將這個彩燈直接震碎成齏粉。

    可他只是將這彩燈慢慢放在了地上，發(fā)出一聲輕響。

    這可是中秋佳節(jié)呵……

    “這位大俠……”

    “多謝救命之恩啊，多謝多謝！”

    周圍有許多人一下子圍著擁堵過來，臉上都是感激的深色，還沒有開口，便被身上又添了兩道傷口的鐵麟給撞開，他從腰間拽下來一面令牌，高聲道：

    “刑部辦案，諸位無關(guān)人等，各請回避。”

    這樣一連說了好幾次，那些感激涕零的百姓才轉(zhuǎn)身走開，鐵麟將令牌重新收好，看著一身狼狽，整個人精氣神有幾分萎靡的王安風(fēng)，只以為他是因為沒能抓住那犯人而心中低沉，拍了拍他肩膀，帶著三分調(diào)侃道：

    “怎么樣？”

    “被百姓的感激聲音圍在一起，是不是感覺很不錯？”

    王安風(fēng)抬眸看向這一開始冷冰冰的名捕。

    后者沒有看他，只是轉(zhuǎn)頭看著遠(yuǎn)處的燈火，聳了聳肩，道：“我當(dāng)年就是為了要聽這樣子的奉承話，想要成了所有人目光的最中間，才入了這一行的。”

    “只不過，等到了京城之后，這種和百姓打交道的事情反而變得少了，身上傷勢倒是一次比一次多，倒是越走越遠(yuǎn)了。”

    他除去肩膀上一層血跡之外，腰腹處的朱衣有一塊顏色相較其他部分更深，顯然是出了血。

    王安風(fēng)沒有多說什么，他也沒有興趣多說，視線看向馬車離開的方向，雖然只是跟丟了短短的一盞茶時間，但是以那名武者的手段和狠辣心性，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重新找好了藏身的地方。

    每每一想到這個，他心里面就仿佛有毒蛇在啃咬。

    東南方向的漆黑夜空當(dāng)中，突然升起了一簇紫色的煙火，然后又是數(shù)團(tuán)血色煙花炸開，鐵麟臉上神色重新收斂，握緊了長刀，加快了兩分語速，道：

    “紫色煙火代表戒備，而紅色煙火便是有事態(tài)發(fā)生，需要周圍最近的坊市立刻增援。”

    不必多說，王安風(fēng)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意思。

    無心做了個手勢，吩咐三名圍攏過來的武卒留在此地，自己則是一馬當(dāng)先奔出，王安風(fēng)緊緊跟在了后面。

    先前他為了遮掩自身的武功，身法都只是落后無心和鐵麟，這個時候心境激蕩之下，堪稱無所顧忌，緊緊跟在了無心身后一肩之位，更在負(fù)傷的鐵麟之前，若非是因為對于如何與刑部武卒交接不熟悉，他甚至可以直接超過無心。

    此時三人急奔，兩人在前，一者稍微落后，都在房屋的屋頂上快速前行，中間有一處是高有十九層的燈樓，王安風(fēng)踩踏在一側(cè)飛檐上借力，清冷月色之下，燈樓的剪影有些冰冷。

    一個彈指之后，王安風(fēng)躍過下面的燈火如龍。

    下面提著彩燈的行人低聲笑語，其樂融融。

    上面三人持刀繃緊身體，冷若刀鋒。

    雙方都沒有往對方的方向看上一眼。

    這樣的景象，包容在同一座城市當(dāng)中。

    整座梁州城就像是縱橫交錯的一張棋局，明亮的燈火將道路照亮，紅色的燈籠一丈六尺一對，照亮黑夜，一直蔓延到了視野的極限處，縱橫交錯，便是棋盤上十九道。

    三枚棋子在這棋盤上奔馳著。

    距興德坊東北偏南九十七里處。

    城內(nèi)外各有水渠流淌而過，是按著古法的建制，內(nèi)水渠寬有十米，此時圍了一圈的人，皆身穿朱衣，配腰刀，手弩，做武卒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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