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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看盜版去-《明朝當官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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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惇面無表情“是嗎,好的。”

    吳啟和微微一笑,忽然問他“北平的燈火和蘇州有什么區別?”

    陳惇也望著遠處星火交輝的鬧市,隨口道“沒什么兩樣,北平瞧著更富貴些。”

    吳啟和道“……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象,我就在想,這種太平還能粉飾多久?這種富貴又能綿延幾時?”

    陳惇聽這話似乎有些不對,道“這話是怎么說的,誰不希望太平永久,富貴延綿呢?”

    “一路北上,離開了蘇州,我才見到了大明太平假象下的真實模樣,”吳啟和回憶道“原來江南富庶是真的,而一越過長江,就仿佛從天堂落到了地獄!”

    吳啟和從來沒有遠游過,他生長在蘇州,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離開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鎮江了,他想當然地以為大明治下的所有土地,都和蘇州一樣,百姓過著飽暖的日子,而富貴人家絲竹不斷于耳,如果沒有倭寇就更太平了,而倭寇也只不過是撮爾小賊,很快就會在官軍的打擊下化為齏粉。

    然而后來他就看到,倭寇在大明的土地上為害日烈,肆無忌憚,而官軍不能奈何。

    原來他以為,圣天子不上朝也沒什么,垂拱而治嘛,漢文帝也怠政,崇尚無為而治,還被賈誼罵過呢,但仍然稱得上是賢君,而他治理的百姓依然安居樂業,依然有文景之治。今上也崇尚無為而治,為什么那幫言官要前仆后繼,非要危言聳聽,觸怒君上呢?

    然而等他興致勃勃越過了長江,就看到路有骸骨,餓殍遍野的情景,連著幾年的災荒,讓北方各省收成大大降低,得不到官府救濟的百姓哀嚎遍野,而在這種艱難的時候,居然還有官吏侵吞漁利,魚肉百姓。

    吳啟和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醒來,他意識到真正的大明是眼前這個樣子的,而整個國家已經痼疾纏身,國事蜩螗,如湯如沸,災害頻頻而盤剝需索無度,兵戈四起、南北不寧,大小起義,叛亂四起,大好河山,其實岌岌可危!

    他來到了北京,卻又親眼看到楊繼盛被處決于西市,皇帝二十年不上朝,根本不是無為而治,而是荒廢政事,親佞遠賢,導致大明奸邪當國,內不修政治,外難御強敵!而真正的忠臣卻因為直言進諫而就戮,而士大夫想要報效卻無門路可循。

    國家已是千瘡百孔,危機重重,朝廷中的大臣們,誰也提不出切實可行的辦法,誰也不能匡救這大明的弊政,反而在逢君之惡,竭力奉承,進獻著一片片阿諛奉承的青詞,以求高官顯位。

    這大明的政局,已經污濁不堪至此,吳啟和通過連日的苦思冥想,終于意識到能改變這一切的只有皇帝,他認為當今的嘉靖帝,天質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也可為禹、湯、文、武,百廢俱舉,其實不過在他一振作間而已!

    如果皇帝親賢臣遠小人,還有會奸黨把持朝政戕害忠良嗎?

    如果皇帝愛民如子,還有官吏欺壓百姓嗎?

    如果皇帝振綱紀、開言路,還有人作威作福蒙蔽圣聽嗎?

    如果皇帝振作了,那么這個國家就會撥云見日,所以喚醒帝王,就是吳啟和的最終目標。遙想當今初登大寶時,即鏟除積弊、革新政事,掃清了正德一朝的烏煙瘴氣,天下人高興地說,天下終于太平了。可惜好景不長,皇帝被妖道所惑,竟迷上了修玄,致使郊廟不親,奸邪并作,結果國事日頹、江河日下!

    只要皇帝能從深宮之中走出來,國家就能振奮,只要皇帝不再沉迷于齋蘸,百姓就會死心塌地地擁戴他,也使得臣下能洗刷數十年諂媚君主之恥,如此上下一心,眾志成城,何愁不能復太平盛世?

    在吳啟和看來,天下百姓如饑寒待斃之赤子,是亟待皇帝這個為人君父的承擔責任。

    而天下意識到危機的人不在少數,多少言官批鱗碎首進諫,但收效甚微,吳啟和想要讓皇帝聽進他的肺腑之言,就必須用最激烈的言辭聳動人心!

    “你怎么了?”陳惇發覺他今天仿佛不太對勁,想來想去只覺得他飄飄欲仙倒像是孔廟里舍身成仁的圣人似的“今天好奇怪哦。”

    吳啟和道“我做了一件大事,但絕不后悔……只擔心家人受我牽累,不過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陳惇剛要說話,就聽見胡同口忽然傳來了雜亂的聲音,這噠噠的腳步聲伴隨著呵斥聲“看什么看,鎮撫司辦案,無關人等,速速回避!”

    “都讓開,錦衣衛捉拿人犯,如有阻攔,視同案犯,一并捉拿!”

    在厲聲呵斥下,一條胡同探頭探腦的人嚇得立刻關門閉戶,動作稍遲的,少不了得挨上幾下。

    而那腳步聲分明是朝著他們這個小院子來了!

    陳惇皺起眉頭,他聽到錦衣衛的名字,第一反應是六爺或者九爺的人來找他了,然而這種架勢可不像是鬧著玩的,興師動眾還夤夜封鎖,只見這個小院子被圍地跟個鐵桶似的,大門很快就被咚咚砸響了。

    “開門!”這是朱六的聲音,但聽起來又威嚴又陌生。

    屋里的人都聽到了響動,孫鑨就道“是誰?”

    “錦衣衛!”朱六道“奉欽命捉拿犯人,快開門!”

    屋里的人莫名其妙地走出來,被震天的敲門聲驚住了,“我沒聽錯吧,錦衣衛捉拿人犯?這里只有今科貢士,沒有人犯!”

    “抓的就是今科的貢士,”門外道“快開門!”

    門剛剛打開,錦衣衛的校尉們就沖了進來,小小的院子被踏得地幾乎都顫抖了。

    “六爺,”陳惇壓下心中的不安,道“你這來的哪一出?你要來蹭酒喝可以,可不許帶刀入白虎堂!”

    朱六神色肅穆,視若無睹,目光掃過一眾人,道“誰是蘇州貢士吳啟和?”

    “我就是。”吳啟和不驚不訝,上前一步道。

    “鎖了!”朱六喝了一聲,當即兩個校尉上前,一個環形的鐵鏈便飛起來,直直套住了吳啟和的脖子,拽地吳啟和一個趔趄,差一點栽到在地上。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個大枷套了上來,鐵鏈上的手銬飛快地拷住他的雙手,緊接著一只環形腳鐐套住他的雙腳,把人從上到下牢牢鎖住了。

    “你們干什么?!”眾人大驚失色道“為什么拿人?”

    “奉旨捉拿吳啟和這個狂悖犯上之人。”朱六冷冷道,看到目瞪口呆的陳惇,一揮手“還有同犯陳惇,把人給我……帶走!”

    霎時間校尉們也如虎狼一般地沖了過來,陳惇下意識閉上眼睛等待枷鎖套頸,沒想到下一秒被人打橫架起來,拖了出去。

    錦衣衛來去如同旋風一般,等人都走了,院子里的人才炸了鍋“無法無天,無法無天,天子腳下,居然捉拿今科會元,豈有此理!”

    “錦衣衛拿人必須經刑科給事中僉簽,出示駕帖方才能拘捕。”吳兌一拍大腿“他們沒有出示駕帖,是非法拿人,咱們去刑部告他們!”

    “你們沒聽到錦衣衛說……奉旨捉拿?”諸大綬倒吸著冷氣“少伯和夢龍做了什么啊?”

    眾人齊齊咽了口唾沫,陶大臨遲疑道“除了殿試,我想不到還有其他拿人的理由了……難道殿試出了問題?”

    眾人想到舞弊上面,可又隨即死死否認了,殿試那樣的地方,幾十雙眼睛盯著,怎么作弊?而且他們是絕不相信陳惇和吳啟和會作弊的,可是如果不是舞弊,他們又怎么能被錦衣衛奉旨捉拿了呢?

    他們是萬萬沒有想到吳啟和的卷子惹怒了皇帝的,思來想去他們立刻分散去打聽和求救,有的去了刑科詢問拿人事由,有的拜訪考官,有的呼吁士子……這一夜好不慌亂。

    而錦衣衛出了胡同,就將吳啟和押上了胡同口的囚車里,而朱六和陳惇坐上了馬車,一路風馳電掣,陳惇一看這方向,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去西苑?”

    朱六點了點頭,放下了簾子,神色凝重道“……你攤上事了。”

    陳惇咳咳了兩聲,“看出來了。那什么,六爺,生活已經將我搓圓揉扁了,您就告訴我怎么回事吧……我的膽子可都是在你們錦衣衛練出來的。”

    朱六壓低聲音,卻也只說了“卷子”兩個字,不是他不肯說,而是宮里大都督傳出來的消息就只有這兩個字,但這兩個字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卷子,”陳惇道“狂悖犯上……”

    難道是我馬屁沒拍好,拍到馬蹄子上了?

    不可能啊,我就算阿諛的意思比較重,也不至于“狂悖犯上”,思來想去他覺得出問題的不是自己,而是吳啟和。

    又聯想到吳啟和自從考試之后,便有些不能解釋的古怪,陳惇心中大概也就能確定,這次的事情,應該落在吳啟和的卷子上。

    “抓他就行了,抓我做什么?”陳惇一萬個糊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等到馬車趕到了西苑,朱六將他送到宮門,對門上守衛的人道“錦衣衛奉旨將人送到。”

    這時候大概已經是半夜二更的時候了,身后雖然有十幾盞燈籠照明,陳惇依然看不清門樓上的人,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六爺,宮門落鑰了,咱們進不去啊。”

    宮門每天會落鑰,也就是在一定時辰上鎖,如果有緊急事情需要連夜叩閽傳遞消息,英宗時期,太監曹吉祥謀反,告密人吳瑾就是由長安右門門隙投入奏疏。

    所以陳惇他們應該進不去的,沒想到不一會兒樓上忽然縋下來一個籃子。

    朱六看了看陳惇,陳惇也看了看朱六。

    “愣著做什么,”朱六見他不知所措,推了他一把,示意他鉆進籃子里“……拉你上去。”

    陳惇悠悠忽忽鉆到了籃子里,這籃子似乎發出了輕微的咔吧聲,嚇得陳惇就要鉆出來“不行不系,這籃子不結實。”

    “什么不結實,”朱六把他摁回去“幾百份奏疏都用這個籃子拉呢,你也沒幾兩肉。”

    陳惇戰戰兢兢蜷縮在籃子里,那籃子上面的繩子搖晃了一下,隨即把他抬了起來。

    朱六看他升了兩米了,才道“坐穩了啊,上次有個官兒沒坐穩……不提了不提了,你不要晃啊,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

    籃子晃晃悠悠升了起來,陳惇莫名感覺自己像個正在傳輸的貨物。

    他懸在半空中晃啊晃地,看朱六他們在下面,很快就看不清臉了。不一會兒就有人把他從腋下一扶,他睜眼一看,果然已經上了門樓。

    “跟我來。”宮門的守衛提著燈籠,兩人下了樓急匆匆往海子趕去,西海子專門有一艘小船候著,陳惇氣喘吁吁坐上去,小船如離弦之箭往中央的瓊島上開去。

    很快就抵達萬壽宮,陳惇在殿前等候,看到大殿旁邊的直廬里,第一、第二間房都黑黢黢的,只有第三間房子的燈火亮著,心道陸炳還在,頓時吃了一劑定心丸。

    直廬就是嘉靖帝專門給大臣們所賜的房屋,是方便親近的臣子專門陪伴他修玄的。原本宮中有文淵閣,內閣大臣入值文淵閣,在那里辦公,不過當嘉靖帝移居西苑的那一刻,權力中心就從大內轉移走了,而百官們很少見到皇帝,只有親近的重臣們,而且青詞寫得令嘉靖帝滿意的,嘉靖帝才帶他們一起玩。

    而幾位重臣不能又辦公又修玄,往來奔波,于是嘉靖帝體諒嚴嵩的辛苦,就給他賜下了大殿旁邊廊署的兩間房子,這就是所謂的“直廬”,直廬中除書案外,還備有床榻桌椅,以供休憩所用。

    當然這東面第一間房屋自然是首輔嚴嵩的,而第二間卻不是次輔徐階的,而是大學士、吏部尚書李默的房間,李默自從去而復來之后,就得到嘉靖帝的無比榮寵,不僅賜下直廬,甚至還許苑中乘馬,。

    第三間房子就是陸炳的。至于西邊的幾間屋子里,住著袁煒和李春芳,嘉靖帝時時召他們擬寫青詞,也就不吝賜直廬一間。

    那么反而是徐階,至今還沒有得到一間直廬,還要跟侍衛們擠在一起。

    但陳惇走入大殿,卻看到了拱手立在一旁的徐階。顯然徐階神情不安,欲言又止,而大殿之中氣氛緊張,那引他進入的太監已經悄悄暗示過了,嘉靖帝現在處于盛怒之態。

    “學生陳惇,叩見陛下。”陳惇就道。

    “把簾子打開。”嘉靖帝的面容露了出來,陳惇看了個清楚,只見他兩個太監一個扇風,一個給他搓揉胸口,這樣還讓皇帝憤怒地有如一頭公牛似的。

    “說,”嘉靖帝怒氣蓬勃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吳啟和是你什么人?!”

    “吳啟和是學生的表兄。”陳惇道“學生的母親,和吳啟和的父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認得痛快,”嘉靖帝道“朕再問你,你可知吳啟和是個什么樣的人?”

    “回陛下,吳啟和為人寬厚,孝于親,友于弟,忠于朋,愛于友。”陳惇不假思索道“仁愛出于天性,忠孝發自內心……”

    “他是個忠孝仁義的人?屁話!”嘉靖帝怒道“你有意袒護他,是想干什么?!”

    陳惇裝作無所知的樣子“學生說的是真話,而且學生不明白什么叫有意袒護,斗膽請陛下明示。”

    嘉靖帝一揮手,一張皺皺巴巴的卷子就落在了他的面前,陳惇就知道問題果然出在卷子上,撿起來一看之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依然被吳啟和激烈的言辭,痛斥時弊的無畏.驚出一身冷汗。

    身邊一個小太監想要給他照亮一些,卻被陳惇謝絕了“不用了……”

    “你看完了?”嘉靖帝怒道“一目十行也沒有你看得快!你果然是提前知道的,你跟他串通一伙的,是不是!”

    陳惇沉痛道“學生雖然跟他有親,但實在不知道他會寫出如此目無君上之語,實在是讀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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