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是誰?-《勒胡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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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該來到覆舟山上,本來還以為這票江南世家子弟將會談論詩文,雖然他知道自己沒有什么文學才能,但我后世的詩歌記得不少啊,拿來改頭換面,即便剩不下三分精髓,總不至于跌份吧?這兒又沒有陸機、陸云(都已經掛了),也沒有陶淵明(應該還沒出生),其他不入流的詩人,又有啥可怕的?
所以他坦坦地就跟著衛玠來了,可沒想到說不上三句話,衛玠竟然開始談玄……別看裴該家學淵源,終究還在沖齡老爹就掛了啊,老爹的《崇有論》雖然打小就被逼著背過,內中玄旨,可該向誰去討教?他詩文是缺乏靈性,至于玄學,根本就沒入門哪。
所以衛玠的長篇大論,他基本上是有聽沒有懂——估計旁人也未必好得到哪兒去——后來干脆不聽了,自己想心事。沒料到衛叔寶竟然開口問他,你覺得崇有和崇無,“孰是,孰非啊”?裴該當場就怒了,心說我不搭腔就證明對此沒興趣啊,你干嘛偏要問?其它事兒我都能夠隨口敷衍,順著你的話頭說,只有這一點,那是斷然不可能讓步的——老爹寫《崇有論》,兒子總不好站在對立面上崇無吧?除非真有足夠的研究成果。那我一說主張崇有,跟你反著,你肯定得問理由吧?我又哪兒回答得上來?!
衛叔寶我沒什么對你不起啊,你干嘛要害我?
其實他想多了,衛玠雖然學問高深,終究年紀還輕,年輕人就難免有好勝之心,恨不能起裴頠于地下,跟這位前輩好好辯論辯論有無的問題。好在裴頠雖然掛了,他兒子不就在我面前呢嗎?總能得其父三分真傳吧。
至于裴頠死的時候,裴該才多大,衛玠壓根兒就沒考慮過……或許考慮了也不在意——我就是七八歲開始研究玄學的呀,我還沒你那么一個好爹呢,再加父祖遇害的時候,我才只有六歲……
所以他雖然有些惱恨裴該不認真聽講,但還真不是想要為難裴該,而是覺得:你是對我所說的不以為然,但礙于禮貌,不便駁斥吧?沒關系,我給你機會講,難得有這樣合適的場所,道理不辯不明嘛。
裴該雖然光火,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他又勢不能飽衛玠一頓老拳完事兒——再說了,衛叔寶瞧上去根本就不禁打,即便裴該武力值不高,估計三兩拳也能打出人命來——愣了一愣,只得敷衍著回答道:“該不愿改先父之志。”你聽明白哦,我說的是“不愿”,純出孝道理由,你可以別再問啦。
誰想俏眉眼做給瞎子看,衛玠根本就沒能領會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還在追問,不僅如此,旁邊兒顧治、紀友等人也跟著起哄,說愿聆聽“崇有之高論”。裴該被逼得沒辦法,只好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沉吟少頃,然后先問衛玠:“請問,何得謂無?”
衛玠說我剛才已經講了大半天的“無”啦,好吧,既然你問起來,那我就再總結一下——“無者,天地之大道也。故老子云:‘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乃知無在有先,故無貴而有賤,無崇而有輕也。”
裴該心說很好,你要不豎個靶子出來,我還無的放矢,這靶子既然立起來了,胡攪蠻纏一通我最拿手啦。當即笑一笑:“《史記·始皇本紀》云:‘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君何所知后者必不如先者乎?”我承認先有的無,再有的有,但你不能拿先后來判定貴賤吧。
衛玠聞言,不禁微微一愕,但他反應很快,當即反駁道:“玄學之旨,在深究天人之理,何者為其根本,即不論貴賤,但無在有先,欲反其本源,本當崇無而輕有也。”
裴該反駁道:“老子云有無‘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未言崇此而輕彼。且既有所出,當在有無之前尚有其本,若論玄旨,不及其本,而空談有無,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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