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喪家犬(2合1還債)-《紹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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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岳鵬舉。”趙玖繼續喋喋不休。“若非出身佃農,情知百姓疾苦,知道軍需供養,一弓一矢皆是百姓口中之食所換,而百姓口中之食,一粟一谷又多么來之不易,他如何會重軍紀至此?修私德至此?這一點,便是韓良臣、張伯英、李少嚴、吳晉卿遠不如他的地方了。倒是曲大,平素無狀,但大約是孤兒長大,反倒是在軍紀上僅次于岳鵬舉……都說朕看顧曲端救駕之功,但若無他在陜北時軍紀斐然,有安民定邊之功,他一開始便不會被復起的。”
呂好問稍微正色:“官家此言極正!”
“還有剛剛一開始說的經歷,也不盡然是指他岳鵬舉打勝仗的經歷,同樣是是指他自燕云敗到太原,自太原敗到相州,然后一路敗出河北,潰至中原的經歷。也是他隨王彥與王彥分野,效張所張所戰亡的經歷……沒這些經歷,哪來的恨金人入骨,哪來的建炎前兩年那般堅持,又哪來的今年用兵這般妥當?”趙玖依舊感慨。“他岳飛又不是真的菩薩轉世,生而知之,還不是生逢亂世,區區數年,經歷的比人一輩子還多,見的也比人一輩子還多,再加上愿意學、愿意想,這才成了國家名將!”
呂好問忍不住與自己長子對視了一眼,便是楊沂中也微微動容,與呂氏父子相顧,繼而若有所思。
“其實,朕常常想。”趙玖當然知道這些人想法,確實繼續感慨道。“有些事情根本是因果相連的……恰如靖康時,文恬武嬉,二圣在紹興,說彼時將位子給朕就好了,但以彼時之朕當此大局,真能比淵圣要強?別的不說,你呂相公捫心自問,當日在淵圣朝中你也算被重用,但以今日眼光去看彼時作為,是不是宛如觀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對面的呂好問搖頭不能答,立在一側的呂本中也難得長嘆……因為這個問題是有確切答案的,靖康之后,呂好問回想之前靖康中的那些可笑作為,再看到國家那個下場,然后又被李綱那些人吊起來羞辱與打擊,幾乎是想自殺的。
便是呂好問自己也在三年前還于舊都的時候,公開承認了那些政治錯誤。
“呂相公,朕知道你這一問是什么意思,說到底還是擔心西夏根基深厚,不能得手,想勸朕緩一緩……對否?”趙玖忽然投子于盤,然后抬頭正色相詢……其實,他剛剛已經借著呂好問心亂之時占了上風,但突然間卻又索然無味起來,所以干脆棄局。
“是。”呂好問攏手以對,顯然沒有否認的理由。“但不是臣一人憂慮。而是這些日子朝中各處皆有說法,引來了朝野騷動……如鴻臚寺連續召見西夏使者高守義,嚴辭呵斥;戶部兵部調度收購糧草、調度軍資也極為明顯;邸報上更是一日比一日嚴厲……公閣中的那些人,雖然不關正經朝堂機密,卻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的牽扯與渠道,當然早早有了猜度,而臣身為公閣首席,卻不好裝聾作啞。”
“那公閣與呂相公都是擔心會無功而返了?”趙玖繼續正色相對。“也是憂慮西夏百年根基?”
“是。”
“但呂相公想過沒有,西夏固然百年根基,但國朝卻也與以往不同了?”趙玖攏手端坐,聞言搖頭相對。“放在以往,軍中那些都是什么玩意?是不是將門為將,而兵馬無久歷戰陣之實,無軍資甲胄之豐?而如今這朝中得用帥臣,卻有幾個將門出身?朝中御營兵馬,又打了多少勝仗敗仗?”
呂好問沉默不語。
“不說士卒經驗與裝備,只說一個最明顯的所謂猛將必發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郡……”趙玖冷哼一聲,愈發感慨。“這話說起來簡單,但承平之時,不說張榮、李寶了,只說韓、岳、李、張,真能做到一方帥臣?那些所謂將門將種,真能跟這種大浪淘沙、百戰淬煉出來的人相比?建炎初年,將門將種是不是還遍布各處,而今除了劉錡、楊沂中寥寥幾人外,還有哪個尚存?朕說看出身而用人,那是后話,正是因為這些人不得用、不能用,正是因為韓岳李張這些貧賤之輩錐處囊中,鋒芒畢露,才讓朕有了這種看出身用人的習慣……大家都是經歷出來的,對不對?”
呂好問沉默了一下,只能頷首。
“相較而言。”趙玖忽然再笑。“呂相公知道西夏此時主軍主政之人都是什么出身嗎?”
呂好問雖然一無所知,卻還是稍有猜度:“俱是宗室貴種?”
“不錯。”趙玖坦然笑對。“李乾順一面興漢學,崇佛教,一面卻還是以宗室為親……非但領兵的頭領是他庶弟察哥,便是主政的嵬名安惠也是宗室,地方大吏中最重要的河南轉運使李仁忠也是宗室,而其余各州守將、主官,不是姓李就是姓嵬名……所以呂相公,你就不必再勸了,自古以來,開國之興,守成之困,都是有說法的,現在本朝難得有良將猛卒,若不去試一試,朕總歸是不能心安的。而且,若耶律大石不應,朕終究只會虛張聲勢一回,就直接退回來的。”
“官家若是決心已定,臣一介退休老臣,固然不該再多言。”話說到這份上,呂好問也只能攏手感慨。“可是,若耶律大石不應又如何?臣以為,耶律大石既然想要經營西域,那不管是想要興復舊國還是想要在西域立足,河西之地足以誘他……但若他兵力不足,心存忌憚又如何?”
趙玖緩緩頷首:“西夏百年根基,耶律大石到西域才一年有余,若是忌憚西夏根基,也屬尋常……但這一點就不是朕所想了,只能說,今日與呂相公私下君臣閑談,朕可以說,自家從私心信此人會來。”
“怎么講?”
“呂相公莫忘了,天底下最厲害的,當然是下山之虎,而能迎下山之虎的,卻只能是喪家之犬!”趙玖終于再度失笑而嘆。“而當此之時,耶律大石與咱們都是一樣的,那便是既有下山之勢,又有喪家之實……他知道我們的,我們也知道他的。”
呂好問先是一聲嘆氣,繼而想了一想,但不知為何,一想到金人下山之勢,以及后來宋人喪家之實,期間種種經歷,多少人物,卻又不禁有些癡了。
“我看完信了,胡侍郎,你知道你家那位官家在信中如何說我們嗎?”
西面天色黑的晚一些,但終究會黑,數千里外的高昌王宮旁的軍營深處,并不知曉東京那邊說不得已經過了年的耶律大石此時早已經恢復了清明,卻又只在軍營中召喚了幾名心腹大將,然后專對胡閎休與耶律余睹。
稍微歇息過來的胡閎休認真搖頭:“不知道。”
“也是,這種話如何會讓你知道?”耶律大石緩緩笑對,然后將手中書信遞給了身側蕭斡里剌,卻又忽然在燈火下放肆大笑了起來,笑的前俯后仰,笑的拊掌扶膝,笑的捧腹揉肚,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更笑的所有人不明所以。
唯獨其人面上淚水與他身后的甲胄、兵器一樣,都在夜色中微微閃光。
隔了半晌,耶律大石方才緩過勁來,然后揭開了謎底:“胡侍郎,你們官家在信中說我和我的這些契丹勇士,俱是喪家之犬!”
此言一出,耶律余睹面色大變,胡閎休也是微微一怔,帳中幾名契丹將領更是怒目以對……畢竟這和口信中的分河西之地的誘惑,還有臨潢府蘆葦花之語的婉約,實在是相差太大了。
而耶律大石揭開謎底,復又捧腹大笑不止。
但僅僅笑了兩聲而已,一旁看完信的蕭斡里剌卻在將書信遞給身后另一人后,轉身朝著自家大王咬牙相對:
“大王,人家說的不對嗎?!”
耶律大石登時收容,卻幾乎是僵在座中。
“大王!”蕭斡里剌上前半步,繼續肅然以對。“趙宋官家是在嘲諷我們嗎?人家不也說了,他自家也曾為喪家之犬,且有河北半壁江山未取,依然算是喪家之輩嗎?人家不是說了,只有喪家之犬才能為平素難為之事……咱們從可敦城過來,不正應了此言嗎?若能以大河為界,取河西之地,據陰山而望西京大同,難道不是我們孜孜以求的嗎?”
耶律大石長呼了一口氣,方才坐定,瞅了瞅悶葫蘆一般的胡閎休,還有被金人棄如砂礫一般的耶律余睹,原本想要避開他們再說的話,此時卻是直接脫口而出了:“我如何不曉得河西之地的誘惑?而婁室的頭盔,也足以讓我忘掉宣和故事,再信一次這個趙宋的新官家……但問題在于,西夏百年根基,便是陰山損兵三萬,又如何能輕易動搖,咱們就這點兵,若是不能一鼓作氣,到時候又該如何?”
“便是不勝也可以退回到哈密力來吧?”蕭斡里剌急切相對。“這有什么?那邊說的清楚,趙宋官家親自去關中,調度大軍攻延安、橫山,以作誘敵之策,咱們后攻……”
“若是不勝,西州回鶻見勢又反了呢?”耶律大石嚴肅喝問。“咱們夾在河西通道里,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屆時怕是只能降了西夏或投了宋人吧?”
蕭斡里剌一時語塞。
耶律大石見狀喟然相對:“不說河西之地,我何嘗不知道咱們是喪家之犬?何嘗不想歸臨潢府再見蘆葦花,然后在秋日出城野宴時念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實際上,我此番西征之時,就已經想過,若能據西域而成根基,也要整兵東向,與宋人夾擊女真人的……但國家淪喪,契丹根基就剩咱們了,如何敢孤注一擲?那畢竟是立足百年的國家!一旦陷進去,不能成事,女真人又去助他們,咱們進退失據,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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