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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閣】人言可畏-《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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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娘說,報恩吧,不要尋仇。”墨燃淡淡的,“我沒有想去尋仇,我只是想將母親安葬。但我沒有錢,來也來不及籌措,所以我去他府上,求他給些錢兩。”

    “他給了嗎?”

    墨燃幾乎是笑了一下,說道:“沒有。”

    “沒、沒有?可是按你之前說的,南宮嚴心里頭,多少還是有你娘親的身影的,怎么連個發喪的錢都……”

    墨燃道:“因為他發妻也在不久前尋了短見,去世了。”

    “什么?!”

    姜曦瞇起眼睛:“……南宮嚴的妻子確實走的很早,而且還是自殺……”

    “那個婦人當初懷有身孕,丈夫卻在外頭與人糾纏,生下孩子之后,也總是爭吵不斷,日子過得極不如意。我阿娘那天去府上找他們,被她撞見之后,她便愈發狂怒,據說她那時候拿刀子刺了南宮嚴,把南宮嚴惹急了,說要休妻。”

    墨燃微作停頓,而后說道:“她受不了,那天深夜里,就自縊身亡了。她走的比我母親其實還早幾天。”

    聽到這里,眾人已不知說什么好,當初風流浪蕩公子的一段露水情緣,最后鬧得佳人香消玉殞,自己亦是家破人亡,世上因果循環,大抵如此。

    “我出現的時候,南宮嚴正在被掌門訓斥,他妻子的家人也來了,是臨沂赫赫有名的商賈巨擘。”墨燃道,“南宮嚴早已被罵的狗血淋頭,心中惱恨不已。陡然見到我,哪里還有什么好脾氣。”

    王夫人最是心軟,雖已知墨燃并非血親,但也是心下痛惜,垂淚道:“燃兒……”

    這段往事,墨燃實是不愿多提。

    南宮嚴當時的嘴臉,在場憑吊的那些人的嘴臉。

    還有南宮夫人的靈堂——金紙銀花,紙扎小童,堆成山的靈器用具,錦繡招魂幡,漆黑發亮的金絲楠木棺槨,太多的東西。

    幾百個人跪在兩旁為那個自尋短見的女人守靈,哀哭。

    長明燈添著抹香鯨油,九十九卷心字盤香默默燃燒,風吹煙散,香粉簌簌。

    太熱鬧的場面。

    而他母親呢?

    湘潭樂仙段衣寒,只有一件脫下了或許就再不能穿上的破衣,一個骨瘦嶙峋的幼子。

    她連裹尸的草席都沒有。

    “命中三尺,你難求一丈。”

    ——那是南宮嚴憤怒至極,絕望至極下,對墨燃說的話。

    然后這個男人在掌門的注視下,在岳父母的盯伺下,把私生子狠狠地推搡出門,拒而不認。

    南宮夫人死了,當配描金漆紅的彩棺,瑪瑙香珠,雪寒壽衣保尸身不腐,絲帛覆面,綢緞遮眼,駕鶴登極。

    段衣寒死了,一具尸身,一人傾淚,陰陽兩隔,再無其他。按南宮嚴的意思,她連一具薄木棺材都不該奢求。

    所以,誰又敢說,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呢?

    命運從一開始就是不公的。

    到最后。

    她仍肌如玉。

    她已朽成泥。

    “我把她拖去亂葬崗,落了葬。”墨燃寥寥數字,輕描淡寫。

    他沒有細說自己是怎樣哀求過路君子載他們一程,又是怎樣將那腐爛發臭的尸身花了十四天,拖到城郊。

    他也沒說自己是怎么用手撥開亂石,碎土,將母親瘦小的身體埋葬。

    墨燃不習慣在人前訴苦。

    他一直都是個把過去埋得很深的人,不到逼不得已不會輕言。

    他早已在人生最初的那十幾年里,受盡了屈辱,惡意,白眼,毀謗。他一顆心堅硬如鐵,別人怎么看他,他都無所謂。他根本不屑于有人同情他。

    “然后我就去了湘潭。”

    他再也受不了臨沂這個地方,有一日,躲在出城道士的板車后頭,籮筐里,偷偷混出了城。

    他開始按母親叮囑的,往湘邊走去,走了半年時間,從盛夏,到初冬。鞋子破了,那就赤著腳走,到后來腳底都生出了厚厚的繭。

    就這樣一路走著,問著,當他走到無悲寺外的時候,他終于因為凍餓交加,撲通一聲栽倒在了草堆里。

    “阿娘……”小小的孩子伏在地下,凌亂的烏發下是一雙渙散的眼。他望著那茫茫天地。

    下雪了,今冬初雪。

    “我要來見你啦……對不起……我撐不住了……”

    雪花輕盈落下,嘆息般柔婉,覆去他的眉眼。

    恍惚間有腳步聲臨近,窸窸窣窣,緊接著一雙手扒開草叢,他聽到一個青稚的嗓音:“師尊,你快來!你快瞧瞧他,他這是怎么了?”

    過了一會兒,一雙芒鞋走近,有個男人在說話:“你別管了,先回去吧。我來看看他。”

    那男人的嗓音沉和疏冷,沒有太多感情。

    墨燃本能地覺得害怕,他本能地覺得那個少年親近,而那個男人冰冷。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令他抬起手,虛弱地拽住了眼前那個年輕人的衣角。

    還沒說話,眼淚就先淌了下來。

    “飯……”

    好餓,求求你,我想吃飯。

    被他拽住的少年正是當日與懷罪一同下山的楚晚寧,楚晚寧怔住了:“什么?”

    墨燃勉強抬起一張污臟到不行的小臉,顫巍巍地做了個扒飯的姿勢,喉頭吞咽著苦澀。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是暈眩的,耳朵里也嗡嗡作鳴。

    他流著淚,哀哀乞求著眼前人。他知道如果這個小哥哥和曾經他遇過的許多老爺少爺一樣,棄他于不顧,那么他一定活不了了,一定就會咽氣。他是真的再也受不住了。

    “吃……”

    后來,楚晚寧喂給了他一壺米湯。

    一壺湯,救了一個瀕臨餓死的人。

    喝了米湯后,墨燃就離開了無悲寺,他那時候腦子昏昏沉沉,對于“恩公哥哥”的相貌,他只記得有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睫毛很密很長,其他就再沒有什么印象。

    不過,從無悲寺到湘潭的日日夜夜,他都披著恩公哥哥脫給他的那件斗篷。他那時候身板小,一件少年人的衣服在身上顯得格外笨拙滑稽,尤其是把帽子戴上后,帽檐幾乎能遮住他整張臉。

    路上總有衣食無憂的小孩,依偎在父母身邊,笑嚷道:“爹,娘,看那個小叫花子,他穿的那是什么呀,真好笑!”

    墨燃也并不生氣。

    旁人的冷嘲熱諷對他而言算什么呢?他只感激于這件不合身的斗篷能給他遮風避雨,能給他方寸溫柔。

    他披著它,下雪的時候,雪花落不到他身上。夜深的時候,黑暗進不到他心里。

    而每當夜幕降臨,他就生一從火,抱著膝蓋坐在火塘邊取暖,他把斗篷罩于頭頂,整個人縮進去,自溫柔的絨邊下望著融融橙焰。

    斗篷很暖,像是阿娘的懷抱,也像是恩公哥哥的那雙溫柔鳳眼……小小的孩子就這樣蜷縮著睡過去,睡夢里甚至能聞到些斗篷上淡淡的香味,如同倚著一株開至荼蘼的海棠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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