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道號攖寧的宋云間,也樂得“假公濟私”,多看幾眼京畿風景,晝夜之別,對于宋云間這種偽飛升的神異存在,視野無約束。
城頭這邊來了一撥客人,宋云間與之默默作揖。
陳平安回過神,笑問道:“陛下怎么來了。”
皇帝宋和說道:“來看看你。”
陳平安打趣道:“怕我撂挑子?”
宋和伸手撫摸著城墻,指尖觸感粗糲,也有幾分夏夜的清涼,“既怕大驪的明天充滿不確定,也覺得若是朝廷沒有了陳國師,好像只是這么一想,就覺得輕松。不過兩種想法,一直打架,最終還是前者贏了。所以得知陳國師安然返回京城,我是高興的。”
崔瀺既是大驪的前任國師,又是皇帝宋和的先生。宋和很清楚崔瀺的性格,陳平安是唯一的繼任人選,沒有任何候補。那么等到陳平安不當大驪國師了,大驪王朝,就真是大驪宋氏一家一姓的王朝了。這種事,確實是個不大不小的誘惑。
宋云間心中有個念頭,若真是沒有了陳國師,這位大驪皇帝可謂飲鴆止渴。
陳平安微笑道:“這種感覺可以理解,就像在村野鄉間蹲茅廁的時候,茅廁外邊有一群人正在閑聊。”
宋和一愣,大笑不已,他在村子里待過。宋云間卻是不太理解兩人在這件事上的默契。
陳平安解釋道:“從今晚起,我就會真正意義上與陛下以誠相待了,先前形勢所迫,必須多些算計,實在是一步都不能出錯。”
宋和說道:“陳先生不必與我說具體的緣由,宋和并不是十分在意山上事和天上事,叫這個名字的人,他最在意的,是明年的今天,從最富饒的地方,到最苦寒的地界,每個大驪百姓能不能多賺幾錢銀子。北方的集市,南邊的廟會,西南的街子,能不能在年關的時候,變得更熱鬧些。每年開蒙臨‘人’字、跟隨先生夫子一起拜至圣先師牌位、掛像的孩子能不能變得更多。大驪邊軍的武備能否再提升一個臺階。”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先帝和崔師兄曾經預想過、卻尚未達成的未來之‘大驪’,陛下跟我,一定都可以做到,見到。”
宋和說道:“陳先生,那我可就真信了啊?”
陳平安笑道:“三十年間,一定第一。”
宋和張開雙臂,雙手重重拍在墻頭上,“好,那我就可以回去睡個安穩覺了。”
陳平安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胳膊,打趣一句,“年紀輕輕就有了倆兒子一女兒,陛下辛苦了。”
宋和忍俊不禁,“那你也抓點緊。”
宋云間有些感慨,書上所謂的君臣相宜,不過如此了吧?
相信百年以來,幾位大驪宋氏皇帝,他們內心深處,對那頭繡虎的觀感,肯定極為復雜?
從一開始的懷疑,堅信,到驚喜,興奮,再到猜忌,嫉恨,畏懼?最終認命,振奮人心?
宋和轉頭說道:“我與先生相處的時候,其實是不太敢說心里話的,怕說錯話,怕領會不了先生的意思,怕先生失去耐心。”
說到這里,略作停頓,宋和自嘲道:“倒不是換了國師,故意與陳先生套近乎攀交情,果真如此作為,也一定只會弄巧成拙。”
陳平安點點頭。
宋和收起雙手搓了搓,說道:“先生曾經考校過我一個問題,萬年以來人間變化最小的東西是什么?”
陳平安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一句,“是人心。”
宋和心情復雜道:“我果然不如陳先生理解繡虎。”
山上的道場,不過是分出個真我假我。人間的官場,好似不斷小其我,大其心。
真正的沙場,可以簡單概括為生死兩個字。商場,好像總是一切大不過一個錢字。
陳平安坦誠而言,“今天之前的陳平安,可能會說一句國師府的任何決定,陛下都可以建議、異議和否決。至多補上一句,‘我是極有誠意的,話上見謀略,事上見人品,國師府歡迎陛下的監督’,如此一來,看似將主動權交給皇帝宋和,實則是有陷阱的,陛下終究不是那些國策的執行者,兩三次出現紕漏過后,陛下自然而然就會心虛,最終徹底放權。”
“這可能是從幾個意思里邊衍生出來的一百一千句話里邊篩選出來的最優解。”
陳平安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說這種話是不用過腦子的。”
“現在嘛,當然也會有這樣的見解,但是會優先將它列為候選,會有意識讓自己停頓一下,多想想,故意難為難為自己。”
前者,就像身在云海中,表露出來的七情六欲,那是一種看似多情、溫柔,實則不容推敲的準確。太過無錯,太超然了。
后者就像蹲在某地,望向一灘爛泥巴里邊長出一朵花來,雙手呵護著它,會與一腳踩來的路人瞪眼,憤怒,開口罵人,甚至是起身干架。
歷史的真相,一段有,一段無,一段又有。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獨有記憶。
我們每個當下的人生,宛如大地的土壤,一層一層,層累而成的一層地面。
宋和感嘆道:“正心誠意,不過如此。”
陳平安笑道:“那還差得遠。”
宋和說突然問道:“村子老路那邊那座倒塌了的土地廟,今年能修好嗎?”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肯定可以。”
很多人、事和物,一代人若是忘了,恐怕就會被徹底遺忘。例如某些方言,某些行亭,例如那座讓皇帝陛下念念不忘的承福廟。
宋云間看得出來,那段鄉野生活,皇帝陛下十分珍惜。
浩然十大王朝。中土神洲占據了五個,澄觀王朝,大端曹氏,大綬殷氏,玄密王朝,邵元王朝。
東寶瓶洲的大驪宋氏第三,北俱蘆洲的大源盧氏墊底,此外皚皚洲,流霞洲,南婆娑洲各有一個。
扶搖洲和金甲洲,還有桐葉洲,暫時沒有任何一個強國能夠躋身此列。
這就像是一場無形中的、極為隱蔽的大道之爭。
當然,大綬殷氏肯定要跌出此列了。中土大雍王朝在內幾個王朝,都有機會補缺。
曹焽說想要去大驪陪都和齊渡那邊看看,盧鈞也在國師楊后覺那邊得到許可,可以在大驪境內多看看風土人情,所以兩位太子殿下一拍即合,打算用一種走江湖的方式往南邊走。一個化名曹略,一個化名盧俊,假扮渠帥柳?的扈從,天一亮就聯騎出京。
至于能否江湖留名,或是遇見幾位女俠,留下些脂粉香艷的故事……反正他們自己是極有自信的。
“擺駕回宮”之前,宋和想起一事,問道:“大泉女帝姚近之?”
宋云間啞然失笑,果然皇帝也是人,看來也會好奇這些“野史”?
陳平安笑道:“雖然她是女子,卻是個不錯的皇帝。”
宋和嗯了一聲。
宋和指向遠處,說道:“我曾經陪著先生一起站在這里,遙遙望向那條即將合龍的中部大瀆。”
“先生說它可能會洪澇,殃及兩岸,可能會干涸,憑此汲水灌溉良田者,都會絕望,但是也可能會從此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宋和笑了笑,可能在先生眼中,連同自己這個學生在內,還有大驪文武百官都是剛剛讀書識字的蒙童吧。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