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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真容,不輸殷霓,而殷霓是與宋聘、聶翠娥齊名的浩然十艷之一。
大綬朝從親貴到京城豪族再到地方士紳,風流成性,偶得一二艷美妾婢,引以為榮,非但不會金屋藏嬌,反而唯恐世人不知。
先前他們出了山,繞過皇城,挑選了這間開在繁華坊間的酒鋪,總能看到街上面紅耳赤的醉漢們勾肩搭背,嘴上稱兄道弟著,官宦之家的仕女們,也無任何閨閣禮儀束縛,大大方方花枝招展游街,手里拎著各色紈扇、花燈,已經(jīng)收攤的攤販們,推著小車,臉上略帶著幾分疲憊神色,聞著酒水或是醬肉的香味,眼神有幾分糾結(jié),只好低下頭去,快步推車而過。馬無夜草不肥嘛,懶洋洋的官衙胥吏們賺著一些見不得光的外快,還能抽空去那自家地面的暗娼快活一番,提著褲腰帶走到吆喝生意的胡同,再與門口老鴇埋怨幾句,怎么好久都沒有新鮮面孔了……大綬朝空架子也還是個架子,這邊的世道大體上還是瞧著歌舞升平的。
只是偶爾能瞧見一些身穿便服的精悍男子,眼神凌厲且警惕,在街上快步往來。
大綬朝不是要變天了,是已經(jīng)變天了。在百年間燒過國師劉繞這口冷灶的世族門閥,有人暗中竊喜,覺得家族子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有人心中大恨,覺得瞎了眼才與劉繞酬唱往來,有人無所謂,明兒的大綬廟堂,任由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們世族和士大夫怕什么。
劉叉大碗飲酒,酣暢淋漓,出了文廟功德林,覺得極為痛快,至于被文廟派遣給年輕隱官當幾年貼身扈從,算不得什么憋屈事。
陳平安端碗抿了一口酒水,望向?qū)γ娴耐踔欤瑔柕溃骸斑@般莽撞行事,跌了幾境?”
王朱說道:“還行,保住了仙人?!?
金鯉便要忍不住為自家公主殿下打抱不平幾句,好心好意去救你,怎么還不落個好,被說成是莽撞行事?讀書人,狗東西!
王朱曉得她的脾氣性格,以眼神示意她少說話,多喝酒。金鯉便給公主殿下夾了一筷子京城特色的酒糟鹵肉。
陳平安點點頭,說道:“文廟那邊多半會給出一個功過相抵的結(jié)果?!?
王朱說道:“果真如此,超乎預(yù)期?!?
私自調(diào)用一海水運,屬于重罪,擱在遠古,更是死罪,就該上斬龍臺了,受那斬勘之抽筋剝皮斷頭苦,尸骨往那化龍?zhí)兑粊G。
陳平安說道:“掌權(quán)者的人情味,自古就是一把雙刃劍,你不單單是一海水君,更是天下億兆水裔的表率,多加體會此理?!?
金鯉深以為然,這話倒是說得有幾分水準,咱們公主殿下,如今可是無數(shù)蛟龍之屬的主心骨,絕不能出任何差錯,被文廟抓住把柄。
王朱說道:“曉得的。”
陳平安笑道:“怎么個曉得,說說看。”
王朱冷哼道:“當學塾先生當上癮了?”
金鯉附和一句,“陳國師管得也太寬了些,管一管藩屬大綬也就罷了,怎么還管到我們水府頭上了?!?
陳平安笑道:“不管的話,金鯉道友這會兒都不知走在哪條道上呢?!?
金鯉一時語噎。確實,方才大駕光臨山頂玉霄宮的奇人異士,略多。也虧得公主殿下出現(xiàn)及時,若是自己沖動行事,豈不是連累東海水府?
陳平安抬了抬酒碗,說道:“何況天上事我都管過了,一座東海水府還管不得?”
金鯉非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與這位說話很沖的年輕人豎起大拇指,“我只敢造文廟的反,你卻敢造老天爺?shù)姆?,輸你一籌!”
陳平安搖搖頭,“周密算什么老天爺,我也只是順道而為?!?
金鯉嫣然笑道:“公主殿下降服了我這個地字號反賊,文廟不得補算東海水府一樁功勞?”
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周密才是天字號。
劉繞的親傳弟子,那個即將成為大綬新皇后的少女金鸝,其實只是因緣際會之下,沾染了她的一些大道氣息。
還有那位女子山君殷霓,她確實是遠古天庭的織女轉(zhuǎn)世,金鯉對她們,各有一份大道饋贈留在她們身上。
就當是此次幽居別家道場,離開大綬朝的臨別贈禮,繳了房租。她金鯉,恩怨分明,做事清爽,義字當頭!
只說當年水族氣勢如虹,實惠好處都是跟著她的兄弟姐妹們的,等到功敗垂成,罪責與后果,也是她一力承擔極多。
王朱不來找自己,哪敢露面現(xiàn)身主動去水府找她。隱匿在江湖草莽的反賊,造訪一位藩王府邸,不是密謀造反,還能做什么?
當初公主殿下恢復(fù)真龍身份,文廟封正為東海水君,她還是很意外的。她最怕中土文廟名義上是讓公主恢復(fù)自由之身,再讓坐鎮(zhèn)天幕的圣賢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吹毛求疵,等找到了合適的機會,就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痛下殺手……她信不過文廟,也信不過大驪那頭擅長將利益最大化的繡虎,但是她相信一個愿意拼死護住整座驪珠洞天凡俗的讀書人,也愿意相信一個在書簡湖鬼打墻的沒讀過書的賬房先生,一個親手打造出落魄山、讓那小精怪擔任護山供奉的年輕山主,一個被陳清都認可品行、給予重任的外鄉(xiāng)劍修。
陳平安說道:“金鯉道友去了水府,也別成天想著攛掇王朱造反。”
金鯉撇撇嘴,笑道:“陳國師這種話就說得粗淺無見識了,翻看歷朝史書,亡了國的人間王朝,誰不是皇帝在造自己的反?別人造什么反,造得了什么反?!?
陳平安笑道:“昏君與奸臣總是相互成就,才能成雙成對青史留名?!?
金鯉呆住,她憋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反駁的由頭,悻悻然道:“也有些歪理?!?
王朱忍俊不禁,突然間覺得金鯉這個煩人的話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劉叉抬起頭,望向一個在街巷拐角處鬼鬼祟祟的老道人,瞥了眼就不再多看,繼續(xù)喝酒。
陳平安招招手,“仙槎前輩,過來一塊喝酒?!?
老道人搓著手,總不好意思坐在王朱或是金鯉身邊,傳出去容易說閑話,被桂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見異思遷了。
所以顧清崧就伸手推了推盤腿坐在長凳上的大髯游俠,劉叉無動于衷,老舟子便是開始發(fā)揮本命神通了,大罵劉叉你褲襠拉屎沾住凳子啦?在文廟功德林讀了幾天書曉得禮義廉恥了,怕熏了一鋪子花錢買罪受的酒客?如此奇效,多關(guān)你幾天,你不得坐過冷板凳就去吃豬頭肉啊,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去各地文廟給劉叉的掛像磕幾個響頭,打自己幾耳光,當年怎么有臉與圣人劉叉同桌喝酒的……
劉叉總不能打他一頓,若說跟此人當街對罵的勾當,劉叉也做不出來,只好挪了挪屁股,自顧自悶了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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