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得寶-《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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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停留片刻,等到手按刀柄的狄元封,與黃師相視一眼,這才一起向那座青山飛奔而去。
先前他們落腳地帶,有一塊類似藻井圖案的大圓青石,本該位于道觀寺廟內(nèi)部上方,不曾想在這座仙家秘境,就給人踩在了腳下。
這座藻井圓心處,是一朵蓮花,外圈是兩條銜尾蛟龍,再外邊是十六飛天,圈層極多,繁密精美。
狄元封以竹杖敲擊多次,有金石聲,堅不可摧。
不過哪怕可以搬走,狄元封也不敢胡來,畢竟他們還要通過此地離開這座仙府遺址。
方才他與黃師之所以故作停留,當然是以防萬一。
若是有人偷偷跟隨他們潛入此地,就要挨上他們倆的一刀一拳了。
落在最后的陳平安,偷偷捻出了一張陽氣挑燈符,依舊沒有半點煞氣跡象,相較于外邊天地,符箓?cè)紵泳徛?
應該是此地靈氣充沛的緣故。
其余三人只是瞥了眼便不再計較。
青山綠水之間,有一座白玉拱橋。
如白虹臥水。
橋欄各望柱頭上,雕刻有種種異獸,無一重復,巧奪天工,宛如酣睡之中的活物。
橋下水面附近有大石墩,雕刻有傳說中龍種之一的異獸,頭頂雙犄角,渾身披掛龍鱗,塑造為趴地狀,探頭望水。
陳平安陷入沉思。
橋下此物,并不是多么罕見的異獸塑像,只不過關(guān)于這頭龍種的名稱,卻很奇怪。
在浩然天下,一般被稱為八夏或是霸下,可是在藕花福地,當時陳平安看遍了南苑國大小河橋,也曾見過此物,只是樣式與浩然天下稍有差異,而且根據(jù)國師種秋從工部拿回的那些書籍當中,那本陳平安翻閱最多的《營造法式》,對此記載為蚣蝮,避水獸,可吞江水,為遠古時代的江湖共主所飼養(yǎng),相傳被火神不喜,以煮湖焚海之法生生煉殺。
可是在浩然天下,則無此古怪記載,唯有龍生九子之一的模糊記錄,大同小異,絕對沒什么“江湖共主”的說法。
陳平安壓下心中念頭,不再多想這些,又捻出一張劍氣過橋符,猶豫了一下,沒有遞給黃師他們,徑直走上拱橋。
無風無浪,無驚無險。
陳平安就這么走過了白玉拱橋,回首望去,招了招手,示意并無機關(guān),可以放心過橋。
其余三人心思各異,孫道人是覺得這位陳道友,估計是大伙兒即將走入寶山,想要表現(xiàn)一二。徒勞罷了,這位道友,該死還是要死的。當時在溪畔石崖那邊,就不該答應同行,更不該一起進入這座遍地財寶的仙家府邸遺跡。只是這么一想,還來不及兔死狐悲,高瘦道人就悚然一驚,該不會自己也會遭遇不測吧?
年紀輕輕的譜牒仙師,下山歷練,為尋寶也為修道,只要不是敵對門派遇上了,往往一團和氣,哪怕萍水相逢,亮明了身份,便是一份道緣和香火情,吃相終究不至于太難看。
可是相互抱團的山澤野修,大多數(shù)三四人結(jié)伙,少了不成事,多了容易多是非,稍有風吹草動,都未必熬得到分贓不均的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內(nèi)訌。與譜牒仙師爭搶機緣,難如登天,所以爭搶過程當中,往往比前者更加愿意搏命,一旦身陷絕境,散修甚至還會尤為同仇敵愾,不舍本錢,但是分贓過后,黑吃黑有何難?身為山澤野修,大局已定之后,還沒點一人獨吞好處的念頭,還當什勞子的野修?
狄元封發(fā)現(xiàn)了眼神游移不定的孫道人,笑道:“怎么,擔心被我和黃師坑害?這么大一座罕見福地,咱們哥仨,最后又能搬走多少?既然搬都搬不完了,還需要你殺我我殺你?”
孫道人一聽這話,覺得有理,忍不住就開始撫須瞇眼而笑。
三人走過白玉拱橋,孫道人趁人不注意,蹲下身摸了一把白玉橋道,不是世俗尋常的羊脂美玉,他娘的豈不是又一筆神仙錢躺這兒不動彈?
孫道人屈指輕敲,聲音清脆,真是相當?shù)膼偠鷦勇牥 ?
就像那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兩顆小暑錢輕輕敲擊的聲響,令人癡迷,百聽不厭。
狄元封在臨近山門后,仰頭望向一條直達山巔的臺階,笑道:“稍稍繞路,看看風光,確認無人后,我們就直接登頂。”
其余三人都無異議。
山門有一座造型樸素的巨大牌坊樓,橫嵌著“洞天福地”的雄勁大字。
兩側(cè)楹聯(lián)依舊是石刻而成。
寂然不動相通則為神。
地上得其秀者即最靈。
陳平安凝視這楹聯(lián)許久。
其實半點不對仗工整。
但是口氣大,意思大。
黃師是最早不去看橫匾與楹聯(lián)的人,早早視線移到遠處和高處。
狄元封則望向了牌坊樓后方,兩邊依次向上,矗立有高低不一的石刻碑碣三十六幢,只是不知為何,所刻字跡都已被磨平。
似乎這處遺址,能夠告訴后人此處淵源的,就只有那寫了等于沒寫的“洞天福地”四字。至于兩幅楹聯(lián),就更莫名其妙了。
孫道人仰頭望向那古篆橫匾,嘖嘖道:“什么亂七八糟的說法,活該覆滅。”
歷史上的洞天福地多有變遷,并非一成不變,或者被大修士打碎,要么莫名其妙就消失,或者洞天落地降為福地,但是孫道人相信絕對沒有“天下洞天”這么個存在。再者此地靈氣雖然充沛,但是距離傳說中的洞天,應該還是有些差距,因為山上也有那類似稗官野史的諸多記載,提及洞天,往往都與“靈氣凝稠如水”的掛鉤,此地水運濃郁,還是離著這個說法很遠。
比起身邊三人,陳平安對于洞天福地,了解更多。不過一樣沒有聽說過“天下洞天”。至于憑借建筑風格來推斷洞府年代,也是徒勞,畢竟陳平安對于北俱蘆洲的認知,還很粗淺。每當這種時候,陳平安就會對于出身宗門的譜牒仙師,感觸更深。一座山頭的底蘊一事,確實需要一代代祖師堂子弟去積攢。
只能先記下,有機會的話,回頭將主要建筑描摹一番,將來把畫紙交予崔東山看一眼。
狄元封收回視線,點頭笑道:“確實奇怪。”
此后四人動身趕路,腳步不慢,走過一座座大殿華屋,亭臺樓閣,回廊朱欄,四人時不時就可以見到一具具枯骨尸骸,看尸骨倒地的位置,竟然皆是驟然間暴斃而亡。
誰都沒有推門而入。
還是想要先去山巔道觀一探究竟。
一般而言,山門重寶,都會在高處。
這座不知名的仙家府邸,處處都有細密的劃痕,卻皆不深刻。
就像毫無征兆地下了一場劍氣磅礴的暴雨,突如其來,讓人無所防備。
這一劍。
是劍仙出手無疑,就不知道是玉璞境還是仙人境劍修了。
至于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出劍,劍氣鋪天蓋地,而且似乎還能準確找到人,來當做那落劍處。
陳平安抬頭望去。
真是一個天曉得。
總之,偌大一座仙家門派,就這么瞬間崩塌消散。
一路走來,漸次登高,死寂一片。
孫道人這一路走得忐忑,好似當頭澆下一捧冷水,一直下意識伸手摩挲著那枚寶塔鈴。
若是有妖邪鬼魅隱匿此處,可如何是好?
或是這些尸骨當中,有誰死后魂魄凝聚為厲鬼,占據(jù)了這座仙家府邸不知幾百年,生前就是個不開竅的癡呆,也怎么都該修出個地仙鬼物了吧?
所以孫道人得多摸一摸寶塔鈴,才能安心。
其實這枚鈴鐺,別有妙用,越是境界低微的污穢存在靠近,鈴鐺聲響越急促繁密,境界越高,到龍門境為止,簡直要吵得懸佩之人心煩意亂,可一旦有那金丹妖物在附近,寶塔鈴反而不會劇烈搖晃,在外人看來便會是毫無動靜聲響,實則會在將其煉化后的主人心湖之上,響起一次叮咚聲響。
正是寶塔鈴的那次悄然提醒,讓孫道人逃過一劫。
孫道人只求這次千萬莫要心湖響起鈴鐺聲。
三位盟友合計過,對付一位龍門境修士,哪怕是有一件法寶傍身的譜牒仙師,都不是太大的問題。
所以孫道人希冀著腰間寶塔鈴搖晃得再厲害,震天響也無妨。
四人沿途路過那些尸骨的時候,狄元封都會一揮袖子,尸骨所穿衣物,便會被罡氣震得灰飛煙滅,不但如此,許多本該蘊藉靈氣的修士佩飾,依舊難逃化作灰燼的下場。
唯有尸骨,拳罡拂過,依舊無恙。
又是一樁怪事。
十數(shù)次出手過后,狄元封沒有任何收獲,高瘦老人就開始搶先動作,依葫蘆畫瓢,可惜運道不濟,依舊沒能遇見一件法袍。
狄元封便轉(zhuǎn)頭望向黃師,“黃老哥試試看手氣?”
興許真是風水流轉(zhuǎn),黃師之后還真在登山臺階上,揮臂過后,尸骨身上衣物依舊,孫道人立即跑去扒衣服。
去他娘的雷神宅高人風范!
老子就是個這輩子沒摸過半顆谷雨錢的山澤野修!
只不過得手之后,孫道人依舊忍痛交給了黃師。
這就是山澤野修的規(guī)矩。
當然還有更大的規(guī)矩在后邊等著四人,不過目前看來,是等著那位陳道友一人才對。
孫道人難得有些不忍。
莫不是自己要難得菩薩心腸一回,勸說一下狄元封和黃師?
若真是人人滿載而歸,都無法搬空此地庫藏,就沒有必要殺人越貨了吧?
只是孫道人有些猶豫不決,覺得不著急,先看收獲再談其它。
不然最后若是連一兩只行囊都裝不滿,自己這般優(yōu)柔寡斷,婦人之仁,只會讓那兩個家伙心生厭惡,保不齊就要干脆連自己一并宰了。
陳平安始終跟在三人之后。
走完最后一級臺階,在道觀之前的白玉廣場上,地上有較小的兩具尸骨,被狄元封揮袖過后,衣物蕩然無存,卻各自留下了一件遺物。
只不過兩件山上重器,裂縫極多,傷了品相極多。
狄元封蹲下身收起,小心翼翼收入袖中。
黃師說道:“看來此地靈器法寶,品相都不會太好了。”
狄元封點了點頭,笑道:“那咱們就以量取勝。”
孫道人樂不可支。
黃師也難得露出一絲笑意。
陳平安依舊沒有摻和,他還是習慣了先想退路,再來談尋寶求財。
站在山頂,舉目眺望,視野所及,青山與綠水之外,方圓百里之內(nèi)的景象皆可見,無非是遠近有別,視線逐漸趨于模糊,可再遠一些,好像存在著一條無比清晰的界線,過線之后,就是陡然一變,變得霧蒙蒙一片,給陳平安一種道路盡頭、天地空虛的壓抑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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