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喝盡人間腌臜事-《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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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著上次風(fēng)波,陳平安再來酒鋪喝酒,已經(jīng)過去一旬光陰,年關(guān)時分,劍氣長城卻沒有浩然天下那邊的濃厚年味。
疊嶂這個大掌柜,拜二掌柜所賜,名氣愈發(fā)大了。疊嶂也與陳平安學(xué)了不少生意經(jīng),迎來送往,愈發(fā)熟稔,簡單而言,就是豁得出去臉面了。
若有人詢問,大掌柜,今天請不請客?掙了咱們這么多神仙錢,總得請一次吧?
疊嶂便回答,你等劍仙,花錢喝酒,與出劍殺妖,何須他人代勞?
所有酒桌噓聲四起,疊嶂如今也無所謂。
與疊嶂和相熟酒客打過招呼,陳平安搬了條小板凳去街巷拐角處那邊坐著,只是今天沒有人來聽說書先生講那山水故事,許多少年少女見到了那個青衫身影,猶豫過后,都選擇繞路。
除了那個捧著陶罐的屁大孩子,給爹娘堵在了家里,張嘉貞是要在別處當(dāng)長工掙錢,其余的,是不敢來。
未必是覺得那個陳平安是壞人,但是那個人,終究在酒鋪那邊打死了人,有孩子或是他們的長輩親眼見到。
這是人之常情,陳平安不奇怪,更談不上失望,坐了一會兒,曬著冬末時分的和煦太陽,嗑著瓜子,然后拎起板凳返回酒鋪,也不幫忙,在鋪子柜臺那邊打算盤對賬本,疊嶂在為客人端碟送酒的空隙,來到鋪子,猶豫了一下,說道:生意沒差。
陳平安合上賬本,攤開手掌,輕輕在算盤上抹過,抬頭笑問道:是不是一直很想問我,那人到底是不是妖族奸細(xì)?不管真相如何,你疊嶂作為寧姚和陳平安的朋友,都希望我明確告訴你一個答案?
疊嶂沒有猶豫,搖頭道:不想問這個,我心中早有答案。
陳平安嫻熟敲擊著算盤,緩緩說道:雙方實力懸殊,或是對手用計深遠(yuǎn),輸了,會服氣,嘴上不服,心里也有數(shù)。這種情形,我輸過,還不止一次,而且很慘,但是我事后復(fù)盤,受益匪淺。怕就怕那些你明明可以一眼看穿卻可以結(jié)結(jié)實實惡心到人的手段。對方根本就沒想著賺多少,就是逗著玩。
陳平安還沒有一句話沒說出。因為蠻荒天下很快就會傾力攻城,哪怕不是下一場,也不會相距太遠(yuǎn),所以這座城池里邊,一些無足輕重的小棋子,就可以肆意揮霍了。
這也是對一些藏在更深處關(guān)鍵暗棋的一種提醒。
陳平安瞥了眼鋪子門外,這是有人在幕后蓄勢,我如果就這么掉以輕心了,自以為劍氣長城的陰謀,比起浩然天下,好像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那么我注定不死也傷,還會連累身邊人。那個躲在幕后的謀劃之人,是在對癥下藥,看出我喜歡行事無錯為先,就故意讓我步步小勝。
疊嶂笑道:小勝?龐元濟和齊狩聽了要跳腳罵娘的。不談齊狩,龐元濟肯定是不會再來喝酒了,最便宜的酒水,都不樂意買。
陳平安笑了起來,那就是一場小勝。龐元濟和齊狩清楚,觀戰(zhàn)劍仙知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因為我不是真正的劍修,以及我不是劍氣長城的本土人氏。先前那人的言語,雖然是故意惡心人,但很多話,確實都說在了點子上。只可惜一切言語,沒有意外,就很難贏我,先前我與齊狩龐元濟兩場架,就贏了在我‘意外’多。
疊嶂嘆了口氣,陳平安,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怕。
這就像兩人對弈,一方次次猜中對方步步落子在何處,另一方是何感受?
有些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但是還有些事情,就連陳三秋晏胖子他們都不清楚,例如陳平安寫字讓疊嶂幫忙拿紙張的時候,當(dāng)時陳平安就笑言自己的這次守株待兔,對方定然年輕,境界不高,卻肯定去過南邊戰(zhàn)場,故而可以讓更多的劍氣長城諸多尋常劍修,去感同身受,生出惻隱之心,以及泛起同仇敵愾之人情,說不定此人在劍氣長城的家鄉(xiāng)坊市,還是一個口碑極好的普通人,常年幫襯街坊鄰居的老幼婦孺。此人死后,幕后人都不用推波助瀾,只需作壁上觀,不然就太不把劍氣長城的巡察劍仙當(dāng)劍仙了,自然而然,就會形成一股起于青萍之末的底層輿論,從市井陋巷,大小酒肆,各色店鋪,一點一點蔓延到豪門府邸,諸多劍仙耳中,有人不予理會,有人默默記心中。不過陳平安當(dāng)時也說,這只是最壞的結(jié)果,未必當(dāng)真如此,何況也形勢壞不到哪里去,到底只是一盤幕后人小試牛刀的小棋局。
此時此刻,疊嶂原本擔(dān)心陳平安會生氣,不曾想陳平安笑意依舊,而且并不牽強,就像這句話,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是陳平安第二次聽到類似說法。
能夠當(dāng)著面說這句話,就是真把我當(dāng)朋友了。
陳平安點頭道:與我為敵者,理當(dāng)如此感受。
疊嶂說道:有你在寧姚身邊,我安心些了。
陳平安笑道:下一次南邊大戰(zhàn)過后,你如果還愿意講這句話,我也會安心不少。
疊嶂突然神色凝重起來。
陳平安點點頭,輕聲道:對,這也是對方幕后人有意為之,第一,先確定初來駕到的陳平安,文圣弟子,寧府女婿,會不會真的登上城頭,與劍修并肩作戰(zhàn)。第二,敢不敢出城去往南方戰(zhàn)場,對敵殺妖。第三,離開城頭后,在自保性命與傾力廝殺之間,作何取舍,是爭取先活下來再談其它,還是以求顏面,為自己,也為寧府,不惜一死,也要證明自己。當(dāng)然最好的結(jié)果,是那個陳平安轟轟烈烈戰(zhàn)死在南邊戰(zhàn)場上,幕后人心情若好,估計事后會讓人幫我說幾句好話。
陳平安打趣道:我先生坐過的那張椅子被你當(dāng)作了傳家寶,在你家小宅子的廂房珍藏起來了,那你以為文圣先生左右兩邊的小板凳,是誰都可以隨隨便便坐的嗎?
疊嶂心情沉重,拎起一壇酒揭了泥封,倒了兩碗酒,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郁郁不言。
陳平安舉起酒碗,抿了口酒,笑道:少喝點,咱倆雖是掌柜,喝酒一樣得花錢的。
疊嶂手持酒碗,欲言又止。
陳平安問道:還有問題?只管問。
疊嶂輕聲問道:當(dāng)初最先持碗起身之人?是托兒?
陳平安笑得合不攏嘴,擺手道:不是。
然后陳平安指了指疊嶂,大掌柜,就安心當(dāng)個生意人吧,真不適合做這些算計人心的事情。若是我如此為之,豈不是當(dāng)劍氣長城的所有劍修,尤其是那些隔岸觀火的劍仙,全是只知練劍不知人心的傻子?有些事情,看似可以盡善盡美,得利最多,實則絕對不能做的,太過刻意,反而不美。比如我,一開始的打算,便只求不輸,打死那人,就已經(jīng)不虧了,再不知足,畫蛇添足,白白給人瞧不起。
疊嶂重重嘆了口氣,神色復(fù)雜,舉起手中酒碗,學(xué)那陳平安說話,喝盡人間腌臜事!
陳平安笑瞇瞇抬起酒碗,與之磕碰,謝過大掌柜請我喝酒。
————
城池以西,有一座隱官大人的躲寒行宮,東邊其實還有一座避暑行宮,都不大,但是耗資巨萬。
今天躲寒行宮當(dāng)中,大堂上,隱官大人站在一張造工精美的太師椅上,是浩然天下流霞洲的仙家器物,紅色木材,紋路似水,云霞流淌。
大堂中還有兩位輔佐隱官一脈的本土劍仙,男子名為竹庵,女子名為洛衫,皆是上了歲數(shù)的玉璞境。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負(fù)責(zé)諜報匯總的元嬰修士,正在事無巨細(xì),稟報那場酒鋪風(fēng)波的首尾,將那觀海境年輕劍修黃洲的祖宗十八代都給查了出來,師承親朋好友,相熟的地仙長輩,等等,一一向劍仙竹庵詳細(xì)道出,至于隱官大人,對這些是歷來不感興趣的。
此外還有龐元濟,與一位儒家君子旁聽,君子名為王宰,與上任坐鎮(zhèn)劍氣長城的儒家圣人,有些淵源。
隱官大人閉著眼睛,在椅子上走來走去,身形搖晃,雙手揪著兩根羊角辮,就好像在夢游。
劍仙竹庵一邊聽著下屬的稟報,一邊翻閱著手上那封諜報,務(wù)求精細(xì)的緣故,字?jǐn)?shù)自然便多,所以隱官大人從來不碰這些。
女子劍仙洛衫,身穿一件圓領(lǐng)錦袍,頭頂簪花,極其艷紅,尤為矚目。
諜報一事,君子王宰類似浩然天下朝廷廟堂上的言官,沒資格參與具體事務(wù),不過勉強有建言之權(quán)。
用隱官大人的話說,就是總得給這些手握尚方寶劍的外來戶,一點點說話的機會,至于人家說了,聽不聽,看心情。
王宰聽過諜報闡述后,問道:事實證明,并無確鑿證據(jù),證明黃洲此人是妖族奸細(xì),陳平安會不會有濫殺之嫌?退一步講,若真是妖族奸細(xì),也該交由我們處置。若不是,只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豈不是草菅人命?
龐元濟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酒。
作為隱官大人的唯一嫡傳,龐元濟說話,很多時候比竹庵洛衫兩位前輩劍仙都要管用,只不過龐元濟不愛摻合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情,一向?qū)P男扌小?
洛衫淡然道:惡人就該惡人磨,磨得他們后悔為惡。在劍氣長城說話,確實不用忌諱什么,下五境劍修,罵董三更都無妨,只要董三更不計較??扇羰嵌鍪?,自然就是死了白死。那個陳平安,明擺著就是等著別人去找他的麻煩,黃洲
如果識趣,在看到第一張紙的時候,就該見好就收,是不是妖族奸細(xì),很重要嗎?自己蠢死,就別怨對方出手太重。至于陳平安,真當(dāng)自己是劍氣長城的劍修了?大言不慚!下一場南邊大戰(zhàn),我會讓人專門記錄陳平安的殺妖歷程。
竹庵板著臉道:在這件事上,你洛衫少說話。
女子劍仙洛衫與寧府那對夫婦,有些瓜葛,早年鬧得不太愉快。
至于洛衫這番話,談不上為陳平安說情,撐死了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只不過一半的板子,砸了在死人尸體上。
王宰來劍氣長城七八年,參加過一次大戰(zhàn),不過沒有如何廝殺,更多擔(dān)任類似監(jiān)軍劍師的職責(zé),戰(zhàn)場記錄官。隱官大人說了,既然是君子,定然是飽讀詩書的,又是皮嬌肉嫩的,那就別去打打殺殺了。當(dāng)時王宰也被氣得不輕,與儒家圣人言說此事,卻無果。
洛衫冷笑道:那竹庵劍仙意下如何?要不要喊來陳平安問一問?文圣弟子,還有個劍術(shù)入神的師兄,在城頭那邊瞧著呢。
竹庵臉色陰沉。
按照規(guī)矩,當(dāng)然得問。
但是那個年輕人,太會做人,言行舉止,滴水不漏,何況靠山太大。
王宰說道:文圣早已不是文圣了,何況陳平安是儒家門生,行事就應(yīng)該更加合乎規(guī)矩,不可隨心所欲殺人。就算那位在文廟早已沒有神位的老先生在場,我也會如此直言,若是兩位劍仙不宜出面,可以交由晚輩問話陳平安。
竹庵問道:問話地點,是在這里,還是在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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