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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洲涸澤而漁-《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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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白猶豫了半天,鼓起勇氣抬頭與她對視,輕聲道:“李寶瓶,如果讓你覺得煩了,我與你誠心道歉。”

    李寶瓶還是不說話,一雙秋水長眸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那你倒是改啊。

    許白燦爛一笑,與李寶瓶抱拳告辭。

    李寶瓶嘆了口氣,只得抱拳還禮。

    在許白離去后,老秀才打趣道:“小寶瓶,其實不用太煩心,被許仙這樣的年輕人喜歡,可不容易。”

    李寶瓶搖搖頭,“我知道許白是個不錯的讀書人,只是有些事情,可談不上什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老秀才笑道:“小寶瓶,你繼續逛,我與一位老前輩聊幾句。”

    李寶瓶作揖拜別師祖,許多言語,都在眼睛里。老秀才當然都看到了收下了,將那白玉鐲遞給小寶瓶。

    李寶瓶沒有客氣,收下玉鐲戴在手腕上,繼續牽馬游歷。

    老秀才撫須而笑,自己是個有晚福的人啊。

    李寶瓶,文圣一脈再傳弟子當中,最“得意”。已有女夫子氣象。至于以后的某些麻煩,老秀才只覺得“我有嫡傳,護道再傳”。

    林守一,憑機緣,更憑本事,最憑本心,湊齊了三卷《云上瑯瑯書》,修行道法,漸次登高,卻不耽誤林守一還是儒家子弟。

    李槐,算不得許多練氣士眼中的讀書種子,但是文圣一脈,對于讀書種子的理解,本就一直門檻不高。讀了圣賢書,得了幾個道理,從此踐行不懈怠,這要還不是讀書種子,什么才是?

    董水井,成了賒刀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樣的弟子,哪個先生不喜歡。

    于祿和謝謝,也都很好。一個眼界愈發開闊,一個氣量愈發增長,對盧氏王朝的萬千遺民,也算有了個交待。人間多有大大小小的死結,看似被光陰擰得越來越死扣,實則不然,例如那些紅燭鎮船家賤籍百姓,又例如多災多難的盧氏刑徒,其實都是可以解開的,世道兩旁多枯木,一旦他年逢春,說不得便是老樹開花的人間美好。

    賈春嘉那個小姑娘,更是早已嫁為人婦,她那小娃兒再過幾年,就該是少年郎了。

    趙繇,術道皆學有所成,去了第五座天下。雖說還是不太能放下那枚春字印的心結,但是年輕人嘛,越是在一兩件事上擰巴,肯與自己較勁,將來出息越大。當然前提是讀書夠多,且不當兩腳書柜。

    一位老者憑空浮現在老秀才身旁,微笑道:“好一個‘圣賢書讀到自然可通禪’。”

    一句話說三教,又以儒家學問最先。

    老秀才笑道:“一般般好。這般好話,許君想要,我有一籮筐,只管拿去。”

    來者正是許白的授業恩師,召陵許君。

    許君沒有言語。

    熟悉老秀才作風的,大多會臨時學一門閉口禪。

    老秀才正色道:“在這里隱姓埋名這么多年,確實難為人。”

    六頭畜生在圍殺一人,符箓于玄要救白也。

    蕭愻在攔截左右,陸芝在追趕劉叉。

    天下大亂,不過如此。

    真正大亂更在三洲的山下人間。

    許君點頭道:“如果不是蠻荒天下攻破劍氣長城之后,那些飛升境大妖行事太謹慎,不然我可以‘先下一城’。有你偷來的那幅搜山圖,把握更大,不敢說打殺那十四王座,讓其忌憚幾分,還是可以的。可惜來這邊出手的,不是劉叉就是蕭愻,那個賈生應該早早猜到我在這邊。”

    所謂的先下一城,自然就是手持搜山圖上記載的文字真名,許君運轉本命神通,為浩然天下“說文解字”,斬落一顆大妖頭顱。以此斬殺飛升境,許君付出的代價不會小,哪怕手握一幅祖宗搜山圖,許君再豁出去大道性命不要,毀去兩頁搜山圖,依然只能口含天憲,打殺王座之外的兩頭飛升境。

    但是既然早早身在此地,許君就沒打算重返中土神洲的家鄉召陵,這也是為何許君先前離鄉遠游,沒有收取蒙童許白為嫡傳弟子的原因。

    可這里邊有個至關重要的前提,就是敵我雙方,都需要身在浩然天下,畢竟召陵許君,終究不是白澤。

    所以許君就只能拗著性子,耐心等待某位飛升境大妖的踏足南婆娑洲,有那陳淳安坐鎮一洲山河,幫忙出手鎮壓大妖,許君的大道損耗,也會更小。南婆娑洲看似無仗可打,如今已經在中土神洲的書院和山上,從文廟到陳淳安,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是穩穩守住南婆娑洲本身,就意味著蠻荒天下不得不極大拉伸出兩條漫長戰線。

    至于去桐葉洲或是扶搖洲,這位沒有陪祀文廟的字圣許君,恐怕不等他開口道破大妖真名,就會被文海周密甚至是托月山大祖針對。

    至圣先師就算出手相救,依然只會得不償失。

    至圣先師其實與那蛟龍溝附近的灰衣老者,其實才是最先交手的兩位,中土文廟前廣場上的廢墟,與那蛟龍溝的海中漩渦,就是明證。

    那是真正意義上兩座天下的大道之爭。

    而一個肆意摔罐子砸瓶子的人,永遠要比護住每一只瓶瓶罐罐的人要輕松幾分。

    至于許君那個偷搜山圖的說法,老秀才就當沒聽見。

    雙方腳下這座南婆娑洲,肩挑日月的醇儒陳淳安在明,九座雄鎮樓之一的鎮劍樓也算。中土十人墊底的老算盤懷蔭,劍氣長城女子大劍仙陸芝在內,都是明明白白擱在桌面上的一洲戰力。那些往返于中土神洲和南婆娑洲的跨洲渡船,已經運輸物資十余年了。

    此外,許君與搜山圖在暗。而且南婆娑洲絕對不止一個字圣許君等待出手,還有那位單獨前來此洲的墨家巨子,一人負責一條戰線。

    蠻荒天下不攻南婆娑洲,浩然天下卻要死守南婆娑洲,看似高下立判,實則不然。

    許君問道:“禮圣在天外,這個我很清楚,亞圣何在?”

    老秀才以心聲言語道:“抄后路。”

    許君搖搖頭,“單憑亞圣一人,還是難以成事。”

    老秀才說道:“誰說只有他一個。”

    許君恍然道:“難怪要與人借字,再與文廟要了個書院山長,繡虎好手段,好魄力,好一個山水顛倒。”

    一座托月山,剩余半座劍氣長城,何況兩者之間,還有那十萬大山,就憑某人的算計,老瞎子說不定愿意改變那個兩不相幫的初衷。

    比如老瞎子你要不要搬了那座托月山到家中?這只是可能性之一。崔瀺對于人心人性之算計,實在擅長。

    崔瀺的想法,好像永遠異想天開,又似乎次次觸手可及。百年之前,如果崔瀺說自己要以一國之力,在浩然天下打造出第二座劍氣長城,誰不覺得是在癡人說夢?誰會當真?可是事到如今,崔瀺已是美夢成真。而崔瀺最讓人覺得無法親近的地方,不單單是這頭繡虎太聰明,而是他一切所思所想所夢,從不與外人言說半句。

    崔瀺有那錦繡三事,與白帝城城主下出彩云局,只是其一。

    崔瀺某次術算之爭,曾經勝過術家的開山老祖一籌,只是不知為何,那位在諸子百家當中地位只屬末流、卻心比天高的術家祖師爺,哪怕在大道根本一途輸給了一個外人,卻十分快意,自稱一句“吾得十矣,天下足矣”,至今還是一樁莫大懸案。就連術家內部,都不知到底何謂“十”。

    還有崔瀺在叛出文圣一脈之前,一口氣舍了唾手可得的學宮大祭酒、文廟副教主不當,不然按部就班,百年后連那文廟教主都是可以爭一爭的,可惜崔瀺最終選擇一條落魄至極的道路去走,當了一條喪家之犬,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再去寶瓶洲當了一位滑天下之大稽的大驪國師。只不過這樁天大密事,因為涉及中土文廟高層內幕,流傳不廣,只在山巔。

    只可惜都是過眼云煙了。

    不過終究是會有些人,由衷覺得浩然天下若是少了個繡虎,便會少了好些滋味。

    老秀才突然問道:“天地間最要干凈最潔癖的是什么?”

    許君搖頭道:“不知。是那昔年首徒問他先生?”

    老秀才自問自答道:“是道德。”

    許君點頭道:“深以為然。”

    老秀才又說道:“瑕不掩瑜,又如何。”

    許君笑道:“理是這個理。”

    老秀才一跺腳,說道:“走了走了。”

    許君作揖。

    老秀才只得作揖回禮。

    這些個老前輩老圣賢,總是與自己這般客套,還是吃了沒有秀才功名的虧啊。

    老秀才與陳淳安心聲一句,捎自己跨洲去往中土神洲,再與穗山那大個兒再言語一句,幫忙拽一把。

    在那穗山山門口,老秀才一個踉蹌,向前摔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金甲神人端坐在臺階上,笑道:“呦,大禮,以往欠我穗山的一屁股債,就當你一起補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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