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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 家鄉-《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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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在那仙家客棧,陳平安坐在臺階上的時候,就有過這樣一個動作。

    可能那個泥瓶巷少年學徒漸漸換了衣衫,靴子,身份,歲數……

    可是唯一沒有褪去的,是那雙心中的草鞋。

    陳平安打算稍后專程去與趙端明問個事,京城有哪些特別地道的小飯館子,好帶著寧姚走街串巷,隨便逛逛。

    記起了些往事。

    “我這胡子要是刮了,你們倆磕磣貨加一起,都不如我英俊。”

    “你個哈兒,火鍋很辣?你手邊不是有酒水嗎,可以解辣的,你什么眼神,我會蒙你嗎……哈哈,真是個瓜皮,還真信。”

    “喝慢點,酒又跑不出碗的。”

    陳平安雙手籠袖,身體前傾,輕輕晃動肩頭,看著安安靜靜卻也不不顯如何冷清的街道。

    如果撇開家常飯不談,陳平安突然發現其實自己這輩子,吃過的豐盛宴席,大魚大肉那種,屈指可數,第一頓,是當年與小寶瓶他們遠游求學,在黃庭國老侍郎家里,吃了頓讓陳平安至今都有小小心結的山野清供,之后是藕花福地的南苑國京城,與皇帝一大家子吃了頓酒宴,然后就是在書簡湖池水城,陳平安難得花錢擺下酒席,當時是請石毫國皇子韓靖靈和大將軍之子黃鶴吃飯喝酒。

    寧姚問道:“什么時候開始不穿草鞋的?到了劍氣長城?”

    陳平安搖頭笑道:“真要說第一次的話,是到了大隋京城,當時我特地買了一身行頭,還換了靴子,結果穿在腳上,很別扭,差點都不知道走路了,而且最后我也沒去書院,偷偷跑了,溜之大吉。那會兒主要還是擔心小寶瓶、李槐他們,跟我站在一起,會被人看不起。后來才知道是我想多了,其實不該臨陣脫逃的。”

    然后陳平安自顧自笑了起來,“其實五歲之前,我也不穿草鞋的啊。你還記不記得泥瓶巷宅子里邊,我在墻角,藏了個陶罐?”

    寧姚點點頭,“記得,你藏銅錢和碎瓷片的那個。”

    那個陶罐,除了取出了碎瓷片,好像后來就一直被陳平安放在祖宅那邊,就連寧姚都不知道里邊還有什么……“家底”。

    而陳平安每次遠游返鄉,都會雷打不動地在泥瓶巷過夜一宿,獨自一人,等著天亮。

    年少時的陳平安,不希望任何人可憐自己,而且由衷覺得自己過得還好。

    陳平安笑瞇瞇道:“其實我小時候,并沒有把所有東西都賤賣了還錢,是有留了兩樣東西的。”

    他的家鄉是有個習俗的,不管有錢沒錢,家家戶戶都是如此,不然就不算一個家了。

    寧姚轉過身,好奇問道:“什么?”

    陳平安笑容燦爛,抬起雙手,豎在身前,手心距離很短,輕聲道:“一雙我小時候穿的鞋子,就這么點大,哈,很小很小,對吧。”

    然后陳平安又比劃了幾下,“還有件小衣服,攤開來,得有這么大。”

    她猛然轉過頭,不去看那個滿臉笑容的男人。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寧姚,以后我們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陳寧,好不好?要說隨你姓,當然也是無所謂的,可我總覺得‘寧陳’不如‘陳寧’好聽唉。”

    陳寧。

    陳平安的陳,寧姚的寧,安寧的寧,那個孩子,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會永遠生活安定,心境寧靜。

    陳平安其實更想要個女兒,女孩更好些,小棉襖嘛,然后模樣像她娘親多些,脾氣可以隨自己多些。

    ————

    宋續獨自留下。

    袁化境坐在屋內蒲團上,宋續也沒有進屋子落座,就只是坐在門檻上,兩座小山頭的領袖人物,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時候。

    袁化境吐出一口濁氣,破天荒問道:“宋續,有沒有帶酒水?”

    宋續笑道:“我又沒有方寸物傍身,也不饞酒,沒帶。你可以找改艷或是余瑜,她們都愿意掙這個錢。”

    袁化境沉默片刻,輕聲道:“其實人心,已經被拆解殆盡了。”

    宋續說道:“我又無所謂的,除了你,其余九個,也都跟我差不多的心態。所以真正被陳先生一并拆解的,只是你的私心和野心。真要復盤的話,其實是你,親手幫著陳先生解決掉了一個本該有機會掣肘落魄山的潛在隱患。哪怕以后我們還會聯手,可我覺得被你這么折騰一回,就像陳先生說的,只是排隊送人頭罷了。”

    “除此之外,你不得不承認一點,單就你自己來說,已經沒有半點心氣,再去與陳先生問劍。自欺欺人,毫無意義。”

    “這對于我們劍修來說,其實就是徹底輸了個底朝天。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縫補心境,不然最有可能出現心魔的,不是隋霖和陸翚,而是你袁化境。”

    “對了,要是未來百年,一個修行資質最好的人,到最后反而成了境界最低之人,我能做到的,就是爭取不來笑話袁化境。”

    袁化境轉頭看這個金丹劍修的年輕皇子,“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很多。”

    宋續搖頭道:“比起陳先生和皇叔,我算什么聰明。”

    這個袁化境,肯定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了,梟雄心性,一方豪杰。

    宋續一直覺得,出一個喪元氣、泄祖蔭的將相公卿,不若出一個積陰德攢福緣的凡俗子弟。

    所以宋續才會與袁化境始終聊不到一塊去。而原本兩人,一個宋氏皇子,一個上柱國姓氏子孫,最該投緣才對。

    宋續雙手抱胸,斜靠一旁,背對著袁化境,這位大驪的二皇子殿下,面朝庭院,“你有沒有發現,陳先生和那個陳平安,就像兩個極端?”

    “國師曾經說過,世間任何一位強者,如果只是讓人畏懼,根本不夠,得讓人敬畏。如果說之前那個自己開門、走出停水境的陳平安,讓我們人人心生絕望,是萬物滅盡,所以是十二地支中的那個‘戌’。”

    “那么后來趕來救下我們的陳先生,就是在揀選我們身上被他認可的人性,那會兒的他,就是是卯?辰?震午申?好像都不對,可能更像是‘戌’之外的所有?”

    袁化境望向那個背影,好像第一次真正認識這位大驪皇子。

    在宋續溫養出那把“童謠”飛劍之時,尤其是成為地支一脈的修士,就意味著宋續這輩子都當不成皇帝了。

    袁化境問道:“宋續,你有想過當皇帝嗎?”

    宋續點點頭,“當然有想過,我甚至恨過這把‘童謠’飛劍,然后在有一天,就突然不想了。”

    “那次是一場祭祀大典,我們需要暗中護衛,我就遠遠看著身穿龍袍的父皇,被眾星拱月,當然皇兄也在隊伍里,不知為什么,非但沒有如何羨慕,反而覺得逼仄,就像那件龍袍,是個牢籠。我當時有個奇怪的念頭,就是我們大驪的皇帝陛下,這輩子能去哪些地方?那天晚上,我就去了趟城頭,站在那個高處,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天大地大,我可以隨便去哪里,父皇和兄長,就不成。在那一刻,我就心甘情愿當個證道長生的練氣士了。”

    作為宋續兄長的那位大驪大皇子,未來板上釘釘的太子殿下,確實極有韜略,手腕不差,就是人前人后,差別很大,一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回了住處,倒是還知道不去砸那些瓷器、書案清供,因為會錄檔,而圣賢書籍,則是不敢砸的,到最后就只能拿些綾羅綢緞制品撒氣,倒是三弟,性情溫和,雖然天資不如兄長,在宋續看來,可能更有韌性,至于其余的幾個弟弟妹妹,宋續就更不熟悉了。

    庭中玉樹,瓊枝煙蘿,幾曾識干戈?

    宋續冷不丁問道:“你這次擅自出手,你有沒有得到宮中某人的授意?”

    袁化境默不作聲。

    宋續就不再多問什么。已經有答案了。

    “下不為例。”

    宋續起身離去,轉頭道:“是我說的。”

    從今天起,袁化境其實已經失去了地支一脈修士的領袖身份。

    ————

    在花棚那邊,老秀才其實也沒喝酒,翹起二郎腿,雙手交錯,擱放在膝蓋上,顯得,他瞥了眼封姨挽系青絲的那個彩色繩結,老值錢了。

    封姨笑道:“怎么,文圣是要幫百花福地當說客來了,要我歸還此物?還是說花主娘娘這次議事,半賣半送給了些好酒、花神杯,中土文廟那邊某位教主心軟了,所以今兒文圣身上其實帶了一道口含天憲的圣人旨意?”

    老秀才大義凜然道:“娘們之間的事,我一個大老爺們摻和什么。”

    不擅長。

    文圣一脈除了自己的關門弟子,都是拎不清此事的光棍。

    老秀才氣呼呼道:“再說了,就沖著封姨與咱文圣一脈的多年交情,誰敢在一窮二白的我這邊如此老三老四,與封姨吆五喝六,不得被我罵個七葷八素?!”

    封姨點點頭,“那就好,不然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這個彩色繩結,暗藏玄機,就是為何百花福地歷史上諸多花神,一代代的命主花神,始終無法出現一位飛升境的根源所在,因為先天大道命脈不全,躋身仙人境,就等于走到一條斷頭路的盡頭了。而缺少一位飛升境坐鎮的百花福地,終究美中不足。

    浩然天下百花,確實是被封姨欺負得慘了。

    老秀才隨口說道:“天下事互為因果,此因結此果,此果即彼因,彼因再結果,反正就這么因果循環,凡圣浸染。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再簡單不過了,所以天下事總是兜兜轉轉,幫著我們山水重逢,有好有壞。光說道理不舉例子就是耍流氓,那我就舉個例子好了,也與封姨有點牽連的,比如劍氣長城的刑官豪素,知道的吧?昔年扶搖洲一處福地出身,前不久斬落了南光照的腦袋,還收了個徒弟,要那個孩子立誓要斬盡山上采花賊。豪素行兇過后,自知不可久留,試圖離開浩然,去往青冥天下避難,被禮圣攔住了,道老二接引不成,惱羞成怒,氣得嗷嗷叫。”

    封姨當然不覺得以白玉京真無敵的心性,會如此失態,只是老秀才看似隨意舉例的這個道理,還是很有道理的。

    封姨思量片刻,伸出雙指,捻住那個彩色繩結,從青絲中取出,老秀才看似無動于衷,實則眼珠子滴溜溜轉動。

    老秀才其實還真不是幫人解決恩怨來的,只是天生的勞碌命,忍不住順嘴一說,成了,封姨與百花福地就此了結一樁宿怨,是最好,不成,亦無所謂。

    封姨手持那枚銅錢大小的彩色繩結,青絲如瀑,從一處肩頭傾瀉,如驀然洪水決堤,洶涌流淌于深谷溝壑間。

    老秀才突然抬起一只手,目不斜視,“前輩打住!”

    封姨心有疑惑,嘴上打趣道:“怎么,當我是那勾欄女子,要脫衣解帶?事到臨頭,大老爺們反而慫了?”

    老秀才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使勁擺手,趕緊喝了口酒壓壓驚,“不能夠不能夠,前輩莫要說笑。”

    封姨恍然,將那枚彩色繩結重新挽住一頭青絲,說道:“明白了,文圣是想要將這個好處,轉贈陳平安,幫著他來年游歷中土,好與百花福地結下一樁善緣?”

    老秀才笑道:“前輩英明。”

    封姨笑道:“當先生,為學生如此鋪路,是辛苦也不覺辛苦?”

    老秀才搖頭道:“錯嘍,讓那中土文廟里邊,許多先前對文圣一脈學問不太認可的陪祀圣賢,如今一個個印象大為改觀,是我這個關門弟子的功勞。以前路上見著了我,至多算是與文圣作揖,如今不同了,都愿意誠心誠意與我這個老秀才請教幾句了。”

    而讓這些老古板改變態度的,其實不是陳平安的出劍,甚至不是在避暑行宮統率隱官一脈的調兵遣將、運籌帷幄,而是這個在劍氣長城比阿良更“聲名狼藉”的讀書人,讓一座原本對浩然天下深惡痛絕的劍氣長城,后來的飛升城,有那瑯瑯書聲,尤其是讓那些本土劍修,逐漸對浩然天下有了個相對平和的態度,最少認可浩然其實有好有壞。

    可能陳平安自己至今還沒有意識到一件事,他雖然未能親手改變一座書簡湖什么,卻其實已讓一座劍氣長城移風換俗。

    大概這就是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封姨抬起那古稱螆蛦掌的纖纖柔荑,以拇指肚輕輕摩挲紅媚指甲,隨口問道:“先前客棧那邊,動靜不小,文圣好像不是特別擔心陳平安?”

    老秀才搖頭道:“過心關斬心魔,我這關門弟子,還不是信手拈來。”

    可事實上,老秀才差點就直接喊來了禮圣。反正吹牛不犯法。

    然后老秀才笑了笑,轉身拎起酒壇,“安穩日子過久了,難免乏味,這是人之常情。人間樂事如飲醇酒,往往醒來就無,極難留住,唯有失落,倒是苦事如茶,往往有機會苦盡甘來,讓人倍感珍惜。平淡事就是喝水了,沒什么滋味,可就是每天都得喝,不喝還不行。”

    封姨依舊低頭,一手翹起,另外一只手,輕輕摸過鮮紅指甲,好像沒有聽出文圣的言外之意。

    老秀才輕輕放下那壇百花釀,見這封姨有意裝傻,便干脆挑明了說,“如今就不要再想著押重注了,文廟對楊老頭,對你們,不好說什么仁至義盡,卻已算足夠厚道了。再說了,如今咱們那位禮圣,脾氣不太好,我多嘴勸前輩一句,你們惹誰都別惹他。萬年以來,禮圣在文廟都沒說過幾句話,倒是與你們,耐心極好,一直沒少聊。不要把某些讀書人的恪守規矩,當做天經地義的事情。”

    封姨抬起頭,嫣然笑道:“行了,知道了。放心吧,驪珠洞天里邊,就數我最聽得進去勸。”

    老秀才點頭道:“所以我才會走這一遭嘛。”

    押注一事,封姨是沒少做的,只是相較于其他那些老不死,她的手段,更溫和,年月近一些的,像老龍城的孫嘉樹,觀湖書院的周矩,封姨都曾有過不同手段的傳道和護道,比如孫家的那只祖傳算盤,和那數位金色香火小人,后者喜歡在算盤上翻滾,寓意財源滾滾,當孫嘉樹心中默念數字之時,金色小人兒就會推動算盤珠子。這可不是什么修行手段,是名副其實的天賦神通。再就是孫家祖宅書桌上,那盞需要歷代孫氏家主不斷添油的不起眼油燈,一樣是封姨的手筆。

    封姨開始轉移話題,道:“文圣幫陳平安寫的那份聘書,算不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聊這個,就得喝點小酒助興了,老秀才抿了一小口百花釀,“還好還好,老頭子在穗山沒空搭理我,禮圣忙得很,我不忍心打攪,只找了咱們文廟正副三位教主,伏老夫子,經生熹平……加一塊兒,反正得有二十來號有資格吃冷豬頭肉的讀書人吧,都好心幫忙推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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