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六章 文有第一武無第二-《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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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溶突然發現岸邊桃林間,似有女子凝眸望向小舟這邊,那女子身邊站著一位神異出身的鹿角少年,眼神幽寂,雙袖垂落,他們也分明看到了湖上小舟,雙方對視一眼。
剎那之間,景象重新返回潑墨峰,陸沉笑道:“不過吳宮主當時愿意主動認輸,自然還是他故意示弱了。他的夜航船之行,守株待兔,只是為了確定陳平安有無資格擔任他的盟友,當然不會出死力氣的?!?
“世間出現了第一枚錢幣,難道就是為了讓誰更有錢嗎?”
“佛門有六度,布施為第一。人間善男信女捐錢給寺廟,寺廟以財布施天下,這種流轉的初衷,是使得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說到這里,陸沉雙指捻起身前懸空的“一截”酒水,丟入嘴里,“修道之士,如果道法純以打架本領來定高下,有意義嗎?”
曹溶點點頭,“是不對。”
陸沉卻笑道:“錯了,人間道士,最早修行,不是為了打架,還能是為什么?”
登山只為登天,天翻地覆慨而慷。
陸沉又捻起那一截酒釀,轉頭笑道:“曹溶啊,不要總是這么愁眉不展,天地不可一日無和氣,人心不可一日無喜神?!?
“況且你的仙人境底子打得這么好,如果不是為師故意坑你一把,憑你的道心和資質,早就是飛升境巔峰,修行路上運道再好幾分,說不定如今都可以摸著合道的門檻了。說來說去,此事怪我?!?
其實曹溶是個化名,這位靈飛觀的開山祖師,道號“天瑞”。
此身之前,本名鄭澤,出身杞地,是一個早已滅國的小國,爵位一降再降的微末之地,故而官史記錄極少,唯一被后世說道的,恐怕就只有那個杞人憂天的典故了?!班崫伞痹且晃谎灿翁煜碌牟稍姽?。
下一刻,他們來到了一條官道上,道路上有人騎馬乘車,有人騎驢,也有徒步者,擔柴漢和賣炭翁。
陸沉停步時,站在了一處驛站門口,曹溶觀其匾額,名為籌筆驛。
陸沉說了件趣事,“被關禁閉八百年的玉樞城張風海,他已經離開了鎮岳宮煙霞洞,你師尊的師尊,親口答應他,只要贏下那場三教辯論,就可以脫離白玉京道籍。我來這邊之前,他剛剛去了趟閏月峰,準備說服武夫辛苦,一起創立宗門,先前與張風海一同離開禁地的散仙呂碧霞,會輔佐他們,身邊還有個暫時名聲不顯的師行轅,如果真被張風海談妥此事,辛苦愿意出山,那么這個才四人的門派,不容小覷啊?!?
曹溶悚然。
莫非是道祖親自打開的鎮岳宮禁制,放那張風海離開煙霞洞?
這不是放虎歸山嗎?誰不知玉樞城張風海與余掌教的那樁恩怨?是個公認的死結。張風??刹皇且话愕男薜捞觳?,由著此人開宗立派,開枝散葉,壯大勢力,即便是白玉京,依舊會是一個不小的隱患。因為在曹溶看來,如果說蠻荒天下攻伐浩然九洲,對兩座天下而言都是一份考卷,浩然的考題,在于“外患”二字,那么暗流涌動的青冥十四州,也會迎來一份“內憂”二字的考卷。
陸沉笑道:“不用緊張,在師尊眼里,我那余師兄債多不壓身,根本不在乎多一個墻里開花墻外香的張風海?!?
“至于蠻荒天下那邊,那個甲申帳出身的周清高,不出意外,他會頂替某位被白帝城顧璨拐跑的那個女修,補上天干一脈的缺口,并且成為領袖。相信這些都是他師父早早預料到的事情了,彎來繞去,還是這么個結果,該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呢,還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曹溶點頭道:“練氣士不是武夫,很難有誰可以獨享美名。”
陸沉好像不認可這個說法,“你那余師伯,不是曾經有方私章,就鈐印在你那副畫冊上邊?”
曹溶神色肅穆說道:“文有第一,武無第二。”
陸沉笑道:“這里的文,當然不是詩文小道,而是言說道法,武,是說與人斗法,廝殺的本事?!?
故而這方印章的內容,便是師兄余斗最真實的心聲寫照,要做那道術皆是第一人的存在。
吾道最高,至于打架本事,對不住,你們就只能去爭第二了。
曹溶心神往之,“這種話,唯有余師伯說來,旁人便不覺得狂妄,反而只覺得豪氣干云?!?
陸沉笑嘻嘻問道:“曹溶,如果要你跟那位余師伯為敵,作何感想?”
曹溶苦笑道:“哪敢,想都不敢想?!?
陸沉板起臉,“如果是大勢所迫,你身不由己呢,比如,只是比如啊,比如為師哪天跟余師兄翻臉了,干架一場,然后被余師兄打死了,你當弟子的,不得為師父報仇???”
曹溶目瞪口呆。
陸沉拍了拍曹溶的肩膀,教訓道:“這么開不起玩笑,還怎么混江湖。為師這么多優點,你學著啥了?”
就在此刻,陸沉腦袋一歪,連忙扶正頭頂道冠。
最開不起玩笑的,還得是師兄余斗。
余斗與人斗法,是出了名的一人一下。直到……碰到那個狗日的阿良。
曹溶顯然也想到了這個“聲名狼藉”的劍客,問道:“師尊,天外那兩場架,余師伯對上阿良,留力幾分?”
陸沉趕忙又施展“搬酒術”,從長春宮那邊偷來一壺酒釀,抿了一口酒,壓壓驚,這才反問道:“你不是應該先問我是否留力嗎?”
曹溶只覺得匪夷所思,那阿良劍道再高,對上號稱“真無敵”的余師伯,怎么都該沒有半點勝算才對,可事實上,第一場架,阿良確實被余斗一拳從天外打落浩然,但是第二場,卻是余師伯挨了阿良一拳,身形墜落回青冥天下。
陸沉笑道:“這就是十四境斗法的精髓所在了,只是天機不可泄露,尤其是涉及到了余師兄和那個誰誰的大道,我就不跟你多說了?!?
曹溶疑惑不解,望向師尊。
因為大師兄曾經提及過師尊的一個獨有愛好,山巔大修士之間不宜直呼其名,會心生感應,但是師尊就不一樣,只要無聊了,就一遍一遍“打攪”對方,知道對方破口大罵才開始閑聊,也不管對方愿不愿意對話??墒呛孟裨诎⒘歼@邊,師尊就不愿意開口說“阿良”。
陸沉笑呵呵道:“你想啊,這家伙出拳刁鉆,沒有半點武德,出劍能好到哪里去,我也怕他?!?
之后陸沉帶著曹溶,來到了嘉佑二年的一處科舉考場,還去了洪武三十一年的五月初九,曹溶見到了皇宮內一間白綾掛梁的小屋,婦人們哭哭啼啼,也有臉色淡漠的女子。之后他們見到了一位黟山的守松人,有條碧綠山澗,甘滑若流髓,陸沉在此停步,掬水洗臉,黃昏時,人間鳥飛檐上,山外云繞山腰,陸沉坐在崖畔,除了那位守松人,曹溶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一襲青衫長褂的年輕隱官,站在師尊身邊,一同欣賞夕陽,陸沉坐沉紅日,青衫看遍青山。
陸沉冷不丁問道:“曹溶,萬年之前,你知道誰是人間最年輕的十四境修士嗎?”
曹溶搖頭,畢竟關于此事,從無記載,也無任何流傳開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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