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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一個新鮮故事-《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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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易醉扶頭酒,世間未逢敵手棋。

    一片孤城彩云間,整座白帝城,除了鄭居中,    便已經空無一人,就連那座琉璃閣都鄭居中被丟出城外。

    畢竟是當師弟得聽師兄的,柳赤誠對此亦是無可奈何,不敢說個不字,不過他非要與城主師兄當面道別才肯離開,鄭居中看那眼淚巴巴的柳赤誠,嘆了口氣,    想起當年一件不大不小的舊事,鄭居中到底是難得心軟了一遭,便現身山門,叮囑一身粉色道袍的師弟幾句,例如到了外邊,闖了禍,就不要輕易報出師父的名號,免得對方不敢殺你。

    柳赤誠立即懂了,不可報出師父的名號,只能報師兄的!

    鄭居中揮揮手,示意柳赤誠別站在原地礙眼了。

    柳赤誠興許是舍不得走,    就沒話找話,    想要以心聲確定一事,師兄到底有幾個十四境?

    他這個當師弟的,當然愿意相信,    實在是不敢相信。

    鄭居中笑著反問一句,    你想要幾個?柳赤誠小心翼翼說當然是多多益善,    兩個不嫌少,三個不嫌多。

    柳赤誠再問師兄能不能更進一步?鄭居中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擔憂,    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言一句,聰明人好學,傻子不好當。不該你動腦筋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好好當你的傻子。

    如果說浩然天下練氣士,真有人舍得自己不是十四境,換成別人更好,柳赤誠肯定算一個,而且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一絲作偽。

    就像當年鄭居中,因為猶豫要挑選哪條道路躋身十四境,閑來無事,便設置了一個傀儡,縱橫捭闔,勾結內外,渾然不知是那鄭居中殺鄭居中,自己殺自己罷了。總之在那場裹挾整座白帝城的陰謀當中,    就連韓俏色之流都不能例外,唯獨一個身穿粉色道袍的柳赤誠,    擋在一人和萬人之間,    既無豪言壯語,也不撂狠話,柳赤誠瞬間就被幾百道劍光、術法和神通碾作肉泥,他至死仍是在痛恨韓俏色他們的背叛,擔憂自己身后那位師兄的安危,身死道消前的一刻,粉袍柳赤誠,只是回頭一眼,師兄保重。

    彩云最高處矗立有一桿大纛,上書“奉饒天下先”。

    下邊有張刻有棋盤的石桌刻,桌上擱放著兩罐棋子。

    鄭居中就坐在桌旁,身邊棋罐內是白子。

    等了不知多久,鄭居中便將兩只棋罐更換位置,一手輕輕托住袖子,一手伸出雙指從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

    看架勢,鄭居中就要率先落子在棋盤。如此破例,這可就與那桿大纛所書內容相反了。

    一個身材魁梧面容粗獷的女子,跨越兩座天下,再無視白帝城禁制,如入無人之境,來到此地,爽朗道:“好久不見,懷仙!”

    鄭居中對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指尖那枚黑子就要觸及棋盤之際,那“女子”哀嘆一聲,“真是怕了你鄭居中。”

    “說吧,把我喊過來,所求何事?我與道祖有個君子之約,言行舉止不好過界,體諒個。”

    “三個十四境鄭居中,憑借劍術,道法,神通,高不過一個真無敵,沒什么好丟臉的,你跟余斗只是切磋,又不是分生死。”

    來者正是天外天無數化外天魔的匯總,言語之際,已經變幻模樣,成了白玉京懸掛在最高處的那位老道士,青冥天下心目中的道祖模樣。

    鄭居中將那顆黑棋丟回罐子,問道:“想不想自由?”

    天底下還有比化外天魔更自由的存在?既然純粹如此,何來自由一說?

    化外天魔嗤笑道:“就憑你?”

    鄭居中點頭說道:“就憑我。”

    它問道:“難道是異想天開,要立教稱祖?那我可就要問你一問了,鄭居中,你欲想立什么教,稱什么祖?!”

    不等鄭居中給出某個不管怎么回答都一定會驚世駭俗的答案,它就自顧自捧腹大笑道:“我是心魔,是倒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化外天魔,鄭居中是人間第一尊魔道巨擘,如此說來,確實絕配。煉化掉了我這個偽十五,你就好功德圓滿,躋身真正的十五境?從此獨一無二?殺十四境修士如砍瓜切菜?”

    鄭居中緩緩說出三句話,“我先幫你打破那座不朽的牢籠。”

    “再讓天地無靈氣,無煉氣士,無山水神祇無精鬼怪異,無前身無轉世無陰陽無因果。”

    “最終讓這人間無教無祖。”

    化外天魔搖搖頭,“無甚意思。不曾想最讓我期待一見的鄭居中,還是這般無趣,難逃窠臼,新人走老路,至多就是比某些前人走得更高遠些。”

    神靈無錯,最不自由。

    某種程度上,擁有最純粹自由的,是它們化外天魔,無拘無束。它們的每一個念頭都可以妙趣橫生,繁花似錦,混淆真假。

    鄭居中所謂的打破牢籠,不過就是讓“它”變得不自由。一般十四境哪敢大放厥詞,膽敢自信在道力上勝過它這偽十五境一籌?萬年以來,哪個十四境,敢煉化它,真不怕燙穿肚腸?被鳩占鵲巢,喧賓奪主?即便有人敢想至此,依舊不敢做到這一步。而鄭居中想要著手做的,道祖當然早就做得到了,只是道祖十五境,合道整座青冥天下,不宜如此行事,只好通過將它放養,或者準確說是圈養在一座玉京山,也就是世人所謂的天外天。

    某人說得對,“道人清除心魔如校書,校書如掃心地落葉,旋掃旋生,落葉飄拂又起塵,旋拂旋有。”

    強如道祖也還是一位道人,未能超脫這個范疇,面對源頭來自數座天下所有道人的心魔,清除不了,煉化不盡。

    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遠古天庭遺址始終存在,無法被徹底摧毀,又有登天離去的文海周密,住持新天庭,請神歸位。

    否則三教祖師真能達成一致,任由道祖騰出手來,以煉億兆心魔千年萬年,作為十五境練氣士的大道所在,再次證道得道,說不得人間第一位十六境,就是道祖的囊中物。

    鄭居中微笑道:“竟然被一頭化外天魔給小覷了,倒也有趣。”

    站起身,鄭居中望向白帝城一處很尋常的地界。

    順著鄭居中的視線,化外天魔看到了一片竹林。

    天上雨下,新十四境,如雨后春筍紛紛冒頭,筍尖將出未出,恰似黃泥拱,水嫩美味。

    春筍會長得很快,當然前提是不被拔出吃掉,有機會破土而出,長成一竿青竹,最終成為老竹,直至開出竹花。

    哪怕鄭居中自己就是嶄新十四境,可鄭居中三個十四境,三種合道,都與三教祖師散道饋贈無關。

    存在著一道分水嶺,鄭居中依舊屬于舊十四境。

    而五彩天下第一人的寧姚,她由于聽從陳清都的提醒,選擇閉關“躲雨”,所以只是在時間線上,寧姚是新十四境。

    所以鄭居中在看待寧姚這件事上,與十萬大山那個名叫的之祠的老瞎子,并無不同,都覺得寧姚的十四境,殺力高。

    曾經的浩然賈生,后來的蠻荒周密,除了“通天老狐”這個屬于別人給他的綽號,“文海”這個更像是夫子自道的稱呼,還是要更加被人熟知。文海作兩說,一說周密學識廣袤、艱深皆如無涯無底之海,二說周密自創的幾萬個蠻荒文字“水云書”。

    整座冥府陰間,還有某些在陽間隱匿極好的一小撮鬼物修士,前者像那仙簪城的兩位鬼仙,道號“瓊甌”的老嫗,隱匿在黃泉路上,老嫗失去了那把名為“拂塵”的至寶,真身是一只蚊子的鬼仙老嫗自怨自艾,還有那烏啼,飛升境大妖玄圃的師尊,也在一處隱蔽道場,先前聽聞天地間那句要斬陽間陳平安的宏愿,烏啼感慨時不我待,不料那位已經走到門檻的前輩,似乎未能跨過那一步,只是不等烏啼覺得猶有一線機會,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們便都察覺到某種玄之又玄的跡象,俱是道心一震,這撥各有道行的鬼仙,不約而同,或是喟然長嘆,或是幽幽嘆息,心中空落落的。

    一條獨木橋,先到先得,它們同為鬼物,注定大道斷絕矣。

    就是不知哪個老東西,能夠得此造化了。

    可事實上,鬼物徐雋如今道齡還不到五十歲。硬是靠道侶,吃軟飯吃出了個十四境。

    青冥天下幽州,地肺山華陽宮的新任宮主,竟然是一個外人,化名毛錐,道號‘白骨’。

    毛錐在推衍出結果之后,倒是沒有太多怨懟,只是神色灑然,笑罵一句那位陸掌教,“狗東西,算你狠,連自己都坑。”

    閏月峰。

    就如陸臺登山之前所說,距離十四境只差半步的張風海,只等大雨傾盆落在人間,就可以跨過那半步了。

    事實就是如此。早就是飛升境圓滿的張風海,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毫無懸念。

    三十歲就看遍玉樞城全部藏書的張風海,被囚禁在鎮岳宮煙霞洞多年。最終還是選擇叛出白玉京,與武夫辛苦聯手,自立門戶。

    在陸臺的撮合之下,總計六人,建立了一個宗門,已經昭告整座青冥天下。

    張風海當然是宗主,而那位勞苦功高的陸臺,除了約定好的首席供奉,還兼了副宗主。

    陸臺低頭貓著腰,雙手拽著一條狗的尾巴,搖搖晃晃往崖畔喝酒的張風海那邊走去,說沒點眼力勁,趕緊給宗主道賀去。

    可憐那條狗,感知到張風海的滿身磅礴道氣,不敢去,卻由不得它不去,只好嗚嗚叫著。

    陸臺拽著狗尾巴,哈哈笑道:“宗主大人,可喜可賀,先前咱們倆的那個約定,還作數嗎?”

    之前陸臺拱火,說蠻荒天下出了幾個有意思的年輕人,按照張風海的推衍,在他跟辛苦多走一步之前,得有五位飛升境,才能保證蠻荒之行,都不是沒有意外,而是沒有大的意外。陸臺就順桿子往上爬了一句,讓張風海和辛苦都辛苦點,努把力。陸臺將那條上不了桌面的狗丟出去,拍拍手掌,坐在張風海身邊,小聲問道:“辛苦怎么說?”

    張風海說道:“一步變半步。如今的武學造詣,大概等于百年前的林江仙吧。”

    陸臺搓手道:“咱們這小門小戶的,難得出門散心一趟,不敢奢望建功立業,要說不用擔心被人隨便拍死,約莫也夠了嘛。”

    張風海點頭道:“只要你別到處惹是生非,問題不大。辛苦只是嘴上不說,他其實一直想要去別座天下走走看看。”

    陸臺呸了一聲,“我這個人行走江湖,處處與人為善,事事誠字當頭。”

    他又不是那陸掌教,路邊走過一條狗都能陪它嘮兩句。陸掌教拉的屎,狗都不叼。

    張風海將酒壺別在腰間,站起身,回頭望向那些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神色的宗門成員,只是不等他這位宗主發話,那位副宗主就雙手叉腰,哈哈笑道:“咱們六個高手,加上一條陸沉,天地人間何處去不得?”

    陸臺瞥了眼趴著的“陸沉”,后者立即心領神會,張開嘴,汪汪。

    呂碧霞好奇問道:“先前殷州那邊氣象不小,難道是那鬼物徐雋?”

    這位女子散修,是飛升境巔峰,她也是青冥天下候補之一。

    陸臺點頭道:“吃軟飯的本事,天下第一。不服氣不行。”

    袁瀅笑道:“隱官大人到底是輸了徐雋一籌。”

    十四境張風海,青冥天下武道第二人的辛苦,呂碧霞,陸臺,數座天下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袁瀅,師行轅。

    他們六個,打算出門散心,走一趟蠻荒天下。當然就只是游山玩水而已,可如果誰敢攔著他們游山玩水,就讓誰成為山水。

    可能還要再加上一條名叫“陸沉”的狗。

    他們跨越天下遠游的第一個落腳處,估計就是那座斷為兩截、已經遺址的劍氣長城。

    蠻荒天下,大岳“青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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