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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白哭了-《揭棺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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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生與死的大門。

    陳玄穹看見了一座藏于星海的巨山。

    它矗立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洋中,稠厚的星云成了它的云頂,暴亂的雷霆與一次次超新星爆發拋出的能量脈沖與流體物質,匯成巨山脊線上粗獷脈絡的“金色河流”。

    他漂浮在一片星際介質之中,身無寸縷,除了眼睛還在工作以外,其他的感官都失去效用。

    當他為眼前的華美畫卷感到驚嘆之時,一股強大的拉力攪動著這個來自異鄉的靈魂。將他拉到了巨山的巒峰。

    當他重新踩上大地時,重力牢牢地將他抓在頂峰的白砂亂石之中。

    他的面前有一盞燭臺。

    他的心中有無數疑問。

    他湊到燭臺前,仔細觀察著。

    看上去蠟炬燒了不過四分之一,燭泥落下的淚珠堆在碟臺上,撲了一層厚實的塵,輕輕一吹,塵沙如夜里的螢蟲四散紛飛。

    火芯還留著點點薪柴的紅光,仿佛它才剛剛熄滅。

    撿起兩塊白石,陳玄穹開始給燭臺打火。

    手中的石頭在碰撞時迸出了洶涌的焰光,只用一下,蠟燭就開始重新燃燒。

    青煙縹緲,時起時落。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煙霧匯做一個人影。

    陳玄穹驚訝地看著那個人。

    ——那是伍德,伍德?普拉克。

    金發,藍眼睛,嘴唇微薄,顯得刻薄,正用一副欠揍的,笑瞇瞇的表情,盯著小陳同志。

    伍德問:“很驚訝嗎?”

    陳玄穹答:“那是相當驚訝。”

    伍德問:“有問題?”

    陳玄穹答:“那可太多問題了。”

    他們站在燭臺前,赤身裸體坦誠相見,青煙繚繞,來回周轉,薄霧像是綢緞,給他們織出兩件體面的衣裳。

    “你是一股腦全問了?還是一個一個來?”伍德十分善解人意,他知道小陳一時半會,是沒法好好組織語言的。

    陳玄穹思前想后,決定從不重要的問起。

    “你是誰?”

    伍德指著宇宙星空中,極遠處的一顆恒星,“伍德?普拉克,在那顆大火球旁邊,就是我的故鄉。”

    陳玄穹又問:“這是哪兒?”

    “這里是星界,死后的世界。活著的人管它叫地獄,從地獄里爬回去的家伙通常擁有超凡的學識,所以我老家的人叫它們魔鬼。”伍德指向黑海,“很漂亮對吧?”

    陳玄穹皺著眉,將目光投向遠方,看向山腳下無邊無際的黑海。

    伍德說:“那是一片密度極大的類星體海洋,它的實際半徑小于引力場半徑,像個黑洞,卻沒有成為黑洞,我們就處在它史瓦西半徑的交界點。”

    陳玄穹震驚了。

    伍德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

    “你看看你,你拿走了我的肉身,再看看我,我獲得了你的知識。你在北約列儂的椿風鎮度過了短短七天,而我在這個時間相對靜止的鬼地方,已經摳著鼻孔思考過無數次,無數回了。”

    陳玄穹驚詫地打量著這個異界“土著”,或許在人家面前,自己才算土著。

    陳玄穹問:“你管這里叫地獄?”

    “沒錯。”伍德說道:“我關在這間牢房里,親眼看著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熟悉的一切在時間面前,變得面目全非,這不是地獄是什么?我從你的知識里得知,幾百年幾千年,乃至上億年的時光對一顆行星來說都不算什么,可能我要這個鬼地方想明白了什么是答案,才能逃出去。就像是地獄,人活著的時候犯了錯,就得來地獄贖罪,學會怎么為人,明白什么叫天人感應,知道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才能重獲自由。”

    伍德搭上小陳的肩,面露友善笑意。

    “后來我又開始思考,為什么會有這個地方,它是誰造的?它為何是這樣的,剛好卡在類星體的視界范圍外,沒有被巨大的引力潮汐扯碎,也沒有逃出它的引力場……”

    陳玄穹問:“地獄里怎么就你一個人呢?”

    “啊哈!”伍德捏著小陳的臉蛋,指著黑漆漆的海洋,“往下看你就明白了,我往下看的時候,我也明白了。”

    當他們抬起頭的時候,看見的是【人間】。

    低下頭去,黑海深淵底部,藏著無數金光閃閃的巨山,每一座山峰的頂端,都有一盞燭臺,燭火時明時滅,宛如漫天晨星,它們像是一個個虛影,不斷重合,分離,卻互不干涉。

    陳玄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那些東西是什么?他不知道。

    當疑問解開時,它像是一個惡作劇,提醒著你,快去尋找下一個謎團的答案。

    伍德抓住了小陳的肩,一點都不像他姐姐口中形容的那個“無德伍德”。

    “在我無知無畏的時候,只能將這一切歸結于神的偉力。可是當你出現時,陳玄穹。”他鄭重其事地對另一個自己說,“我想,神是不存在的,因為你的知識告訴我,我們用自己的模樣來描繪神,我們將神人格化,標簽化,更方便的去理解它,使用它的圖騰,將它變成教化的工具,變成書本里的武器。但宇宙中有無數的生命形式,難道神的模樣,只有我知道的那一種嗎?對應的,地獄的模樣,也只有我知道的那一種嗎?我的眼睛只能看到三原色,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個世界也未免太狹隘了,它絕不是現在這副斑斕多彩的模樣!”

    伍德生怕小陳同志聽不懂似的,接著一通添油加醋。

    “當我的心臟叫一把毒劍捅穿的時候,我向上天祈禱,希望有個人能來解救我的親人。你我在此相遇,在此重逢,我相信,我們就是彼此的神靈,你聽見了我的禱告,在那個時候幫了我,幫我完成身前身后事。”

    陳玄穹像是聽明白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

    伍德松開手,將小陳同志推開。

    他的表情不像是一個在地獄受刑的囚犯,反而比得一位心境超然的苦行僧。

    “兄弟,當你的腦袋被人砍下來的時候,那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給了自己一個交代,我的故鄉不歡迎你這種理想主義者,我想我得幫幫你,就像你幫過我一樣。以后多來串串門。”伍德給玄穹加油打氣,“這條路上苦難無數,很多人都選擇睡下,再也不愿醒來——”

    伍德指著他自己的腦袋。

    “——我生前是個癮君子,像是做夢一樣活著,直到死后,你的知識讓我明白,我的身體都由激素所支配,我聞到的香味不一定是香,我看見的光芒,不一定是光,我觸碰到的真實,也不一定是真。它們都是神經元反饋給大腦的電信號。

    你看到的故鄉是千百萬年前的故鄉,你在地球看見的陽光是八分鐘之前的太陽。你看見的我,也是過去的我。

    如果你開始迷惘,不知前路何在,抬起頭,看看群星。就像是我看著你一樣,好好看著我。”

    伍德指著天上,指著故鄉的星辰。

    “你將你的知識交給了我。”

    陳玄穹身子一輕,感覺萬事萬物在飛退,一只無形的大手將他抽離這個世界。

    伍德?普拉克佝下腰,將蠟燭吹滅。

    “當你從沉睡中醒覺時。我會把我的【勇氣】送給你。”

    ……

    ……

    椿風鎮的大莊園,正在舉行葬禮。

    逝者是莊園主的小兒子,名叫伍德。

    棺材的樣式華麗大氣,昂貴的梨花木包了一層金漆,木榫結構容不得任何一顆釘子,是手藝超群的木匠手筆。

    和伍德一同下葬的,只有一頭山羊。

    白天,十來位賓客站在園林亭廊的走道上避暑默哀,看著華麗的棺材金玉在外,不知道腐爛的羊尸是敗絮其中。

    他們心中感嘆著世事無常,嘴上吐出陰陽怪氣。

    “他終于是又死了?”

    “怎么死的?”

    “聽說是絞刑,腦袋卻叫人砍斷了。”

    “是意外嗎?”

    “哪里有什么意外?你們都巴不得他死。”

    “他才二十一歲呀!那么年輕!可惜了,可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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