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老人的名字叫“艾斯海提·艾買提”,但是他的這個名字,已經沒人喊了,人們都稱他為“安力滿”,意為沙漠中的活地圖。 安力滿老漢叼著煙袋,把頭搖個不停:“不行不行的,現在嘛是風季,進沙漠嘛,胡大他老人家,那是要怪罪下來的嘛。” 我們軟磨硬泡,我讓陳教授出示了文件,我對他說明我們是國家派下來工作的干部,地方上的同志必須要配合,安力滿你要是不給我們當向導,我們就找警察,把你的駱駝和毛驢都沒收,讓你做不成生意。 Shirley楊又告訴他,只要你來做我們的向導,你所有的牲口,我出雙倍的價錢買下來,等從沙漠中回來,這些牲口還是你的,錢也是你的。 安力滿老漢無奈,只得應了下來,但是他提出了一個要求:“汽車嘛不要開,胡大不喜歡機器嘛,駱駝嘛多多的帶,胡大喜歡駱駝。” 在這個環節上,我和安力滿老漢的意見一致,駱駝在沙漠中比汽車要可靠得多,駱駝素有沙漠之舟的美名,不僅是一種具備運載能力的動物,它們有很多從遠古祖先那里遺留下來的技能,可以躲避沙漠風暴,流沙等自然界的威脅,也可以不吃不喝的在烈日下負重前行,寬厚肥大的腳掌,著力面積很大,不會輕易的陷入沙中,年老而又經驗豐富的駱駝,會在茫茫荒沙中領著主人找到水源,在晚上,警覺的駱駝還能起到哨兵的作用,在狼群等野獸趁黑偷襲的時候提示主人。 安力滿老漢挑選了二十峰駱駝,出發的那一天,把我們的裝備物資都裝到駝背上,再帶上大量的豆餅和鹽巴,胖子邊幫他搬東西邊問:“老爺子,咱在沙漠里就吃豆餅和鹽巴?這不******越吃越口渴嗎?” 安力滿老漢大笑:“哎呀我的烏力安江(壯實的朋友),這個嘛,你要吃也是可以的,不過胡大認為這些嘛,還是應該留給駱駝吃嘛。” 安力滿老漢告訴我們大家,現在的季節,是沙漠中最危險的時候,從博斯騰湖到西夜城遺跡,這先前一段路,有沙漠也有戈壁灘,幸好有孔雀河的古河道相聯,還不難辨認,但是想再往深處走,能不能找到茲獨暗河,那就要看胡大的旨意了。 我們這支九個人組成的小隊,與其說是考古隊,倒不如說是古時候的駝隊,食物的攜帶量,大約夠維持不到一個月,清水足夠使用十幾天,在半路的幾處綠洲以及地下暗河,還可以再補充食用水。另外還有幾大皮口袋酸奶湯,在沙漠中渴得受不了的時候,喝上一口解渴,能頂過十口清水。再加上探險隊的各種器材設備,使得每峰駱駝的負重量都很大,行進的時候,人員只能靠兩條腿,走一半路,騎著駱駝走一半路。 行程的第一段路線是從博斯騰湖向西南出發,沿孔雀河向西走一段,直到找到向南的古河道,博斯騰可譯為站立之意,這個名稱的由來,是因為有三道湖心山屹立于湖中。古代也稱這個湖為魚海,是中國第一大內陸淡水吞吐湖,孔雀河就是從這里發源,流向塔克拉瑪干的深處,在我們經過湖邊的時候,放眼眺望,廣闊深遠的藍色湖水讓人目眩,不經意間,產生了一種仿佛已行至天地盡頭的錯覺。 沙海魔巢 4 動身之后頭兩天,教授的三個學生興致極高,他們都很年輕,是平生頭一次進入沙漠,覺得既新鮮又好玩,一會兒學著安力滿老漢指揮駱駝的口哨聲,一會兒又你追我趕的打鬧,唱歌。 我心里也躍躍欲試,恨不得跟他們一起折騰折騰,不過我身為考古隊的領隊,還是得嚴肅一點才是,想到著,我直了直騎在駱駝背上的身子,盡量使自己的形象堅毅英明一些。 初始的這一段路程,按照安力滿老漢的話說,根本不算是沙漠,孔雀河的這一段古河道,是河流改道前就存在的,有些地段的河床并未完全干涸,周圍的沙子也很淺,到處都有零星的小型湖泊和海子,水面上偶爾還游動著一小群紅嘴鷗和赤嘴潛鴨,沿著孔雀河的河彎,有一小塊一小塊的綠洲,生長著沙棗,胡楊和一些灌木。 等過了這條河彎就算是真正進入沙漠了,孔雀河改道向東南,往那邊是樓蘭、羅布泊、丹雅,我們則向著西南行進,進入“黑沙漠”,安力滿老人說黑沙漠是胡大(真主、安拉)懲罰貪婪的異教徒而產生的,沙漠中掩埋了無數的城池和財寶,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從黑沙漠里把它們帶出來,哪怕你只拿了一枚金幣,也會在黑沙漠中迷失路徑,被風沙用遠的埋在里面,再也別想出來了。 這是一片流動性大沙漠,大風吹動沙丘,地貌一天一個樣,沒有任何特征,古河道早就不見蹤影了,多虧有了安力滿,那些被黃沙埋住大半截,只露半個屋頂的古堡、房屋、塔樓,被狂風吹成傾斜,與地面呈三十度夾角的胡楊,沙漠中幾株小小的梭梭(植物名),都逃不過安力滿老漢的眼睛,這些東西連起來,就串成了一條線,它告訴我們,孔雀河的古河道曾經從這里經過,在這條消失不見的古河道盡頭,就是那座傳說中被胡大遺棄的精絕古城。 在沙漠中給我們留下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千年的胡楊,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誰會相信沙漠中也有樹,每一棵樹都向一條蒼勁的飛龍,所有的樹枝都歪歪斜斜的伸向東方,好象這條龍在沙漠中奔跑,在這么惡劣的環境下,生歷經了上千年,早已枯死,樹干被風沙吹得都快平貼到地上,但是它仍然沒倒下。 早上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映紅了天邊的云團,大漠中那些此起彼伏的沙丘,籠罩上了一層霞光,干枯的胡楊和波紋狀的黃沙,都被映成了金紅色,濃重的色彩,在天地間構成了一副壯麗的畫卷。 眾人為了避開中午的烈日,連夜趕路,正走得困乏,見了這種景色,都不禁精神為之一振,Shirley楊贊嘆道:“沙漠太美了,上帝啊,你們看那棵胡楊,簡直就是一條沙漠中金色的神龍。”取出相機,連按快門,希望把這絕美的景色保留下來。 在大家都被美景所醉的時候,我發現安力滿老漢盯著東邊的朝陽出神,臉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絲不安,我走過去問他:“老爺子,怎么了?是不是要變天了?”因為在內地,我也聽說過朝霞不出門,晚霞行萬里的話,早上火紅的云霞,不是什么好照頭。 安力滿老漢點點頭,隔了半晌才開口說道:“是的嘛,天上的云在流血,胡大嘛,大概生氣了,這沙漠嘛,又要起風了嘛。” 我笑道:“我就姓胡,胡大也姓胡是不是?我們老胡家的人,脾氣可好了,從來不愛生氣。” 安力滿老漢氣得一把山羊胡子都吹了起來:“胡大嘛怎么姓胡呢?你這么樣的說,胡大是要生氣的嘛。今天晚上黑沙漠嘛就要起很大很大的風了,咱們白天就不休息了嘛,趕快向前走。” 這已經是我們出發的第五天,進入黑沙漠的第三天了,前邊是西夜古城的遺跡,我們本來是預計明天抵達的,但是安力滿老汗說這次的風暴會很大,筑了沙墻也擋不住,如果不趕到西夜城遺跡,我們都會被活埋在沙漠里。 我聽他這么說,知道這事不是鬧著玩的,這里離西夜古城的遺跡還有多半天的路程,路上萬一出點什么事耽誤了,那可就麻煩了,而且走了整整一夜,大伙都累壞了,那幾個老弱婦儒能不能堅持住,還不好說。 我跳上駱駝背想招呼大伙快走,卻見安力滿老漢慢慢悠悠的,從駱駝上下來,取出一張毯子,不緊不慢地鋪在黃沙上,跪在上面,雙眼微閉,神色虔誠,張開雙手伸向天空,然后又捂住自己的臉,大聲念道:“阿拉呼啊嘛。” 他這是在向真主禱告啊,每天早晨必做的功課,我見他如此氣定神閑,以為他說晚上要起大風暴的事沒有多嚴重,也就隨之放松了下來,便去和胖子、Shirley楊等人一起觀看大漠的美景。 誰想到安力滿禱告完了,之后,就象變了個人,身體好象擰滿了發條,三下兩下卷起毯子,彈簧一般的躥上駱駝,打個長長的口哨:“噢呦呦呦呦……快快的跑嘛,跑晚了就要被埋進黑沙子的煉獄了。”催動胯下的大駱駝,當先跑了起來。 我大罵一聲:“這他娘的死老頭子。”這么緊急的情況,他剛才還有閑心慢吞吞的禱告,現在又跑得這么快,當下招呼眾人動身。 駱駝們也感到了天空中傳來的危險信號,象發瘋了一樣,甩開四只大蹄在沙漠中狂奔,平時坐著駱駝行走,晃晃悠悠覺得挺有趣,但是它一旦跑起來,就顛簸得厲害,我們緊緊趴在駱駝背上,生怕一個抓不穩就掉了下來。 奔跑的駝隊在大漠中疾行,揚起的黃沙卷起一條黃色的巨龍,大伙都把風鏡戴在眼上,用頭巾遮著了鼻子和嘴,我左右看了看,越發覺得情形不對,駱駝們已經失控了,瞪著眼喘著粗氣跟隨著安力滿老漢的大駱駝,跑得向旋風一樣,看來事情比我預想的底線還要緊急危險, 我最擔心的是有成員被駱駝甩下來,想喊前邊的安力滿慢一些,卻根本來不及張嘴,也沒辦法張嘴,一張口就灌進一嘴的沙子。 我只能不停的左顧右盼,數著駝峰上的人數,一直跑到中午,饒是駱駝們矯健善走,這時也累得大汗淋漓,不得不緩了下來,還好沒人掉隊。 安力滿讓大家趕緊趁這時候吃幾口干糧,多喝點水,不要擔心水喝光了,西夜城的遺跡下面,可以找到古孔雀河的地下水脈,清水在那里將進行重新補充,吃飽喝足,讓駱駝稍微養一養腳力,好在離得已經不遠了,不過還是馬上就接著跑,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大伙取出馕和干肉,胡亂吃了幾口,我和胖子擔心這些知識分子,挨著個的問他們有沒有什么事。 陳教授雖然年歲不小,被駱駝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年紀最輕的女學生葉亦心,哇哇哇吐了幾口,他們倆只喝了點水,什么也吃不下去。 最要命的是郝愛國,他的深度近視眼鏡掉了,什么也瞧不清楚,急得團團亂轉,多虧研究生薩帝鵬也是近視眼,他有一副備用的近視鏡,他們的度數差不多,解了郝愛國的燃眉之急。 Shirley楊和另一個大高個學員楚健倒沒什么,特別是Shirley楊,也許是和她那個熱愛冒險的父親遺傳有關,也有可能是她在美國長大有關系,她具有很強的冒險精神,身體素質也很好,一夜未睡,又在沙漠中奔跑了大半日,也不見她如何疲憊,依舊神采奕奕,忙著幫安力滿老漢給駱駝背上的物資加固。 一真微風吹過沙丘,卷起一縷縷細沙,遠處的天際,漸漸變成一片暗黃色,安力滿老漢大叫:“信風來啦,不要再歇了嘛,真主保佑,咱們這么多人,快快逃命去嘛。” 考古隊的成員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爬上駱駝,此時已顧不得駱駝體力了,吆喝著催動駱駝奔跑。 剛剛還是晴朗的天空,好象一瞬間就暗了下來,那風來的太快,被風卷到空中的細沙越來越多,四周籠罩在鋪天蓋地的沙塵中,能見度也越來越低,混亂中,我又暗中清點了一遍隊伍的人數,加上我,一共八個人,誰掉隊了? 沙海魔巢 5 風越刮越兇,狂沙肆虐,到處是一片暗黃色,我看不清是誰掉隊了,不過駝隊剛下沙丘才百十米,現在回去找人還來得及。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位美國的楊大小姐,她要沒了,我們的錢就泡湯了,不過隨即我就打消了這種念頭,剛才的想法有點自私了,她們美國人的命固然金貴,我們中國人的命也不是拿咸鹽粒子換來的,不能讓任何人掉隊。 在我身邊就是胖子,也是我唯一能辨認出來的人,我想跟他說話,但是風沙很猛,張不開嘴,我騎在駱駝上打著手勢對他比劃,讓他截停跑在前邊的安里滿老漢。 就這么一耽擱,二十峰大駱駝又跑出數十米遠,我來不及確認胖子有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一翻身從狂奔的駱馱背上翻了下來。 駱駝們踩在沙漠中的足印,已經被風沙吹得模糊了,馬上就會消失,我往來時的方向頂著風跑,覺得自己的身體就象紙片一樣,每一步都身不由己,隨時會被狂風卷走,耳中除了風聲,什么都聽不到。 踉踉蹌蹌地跑出將近兩百米,最后在我們剛才休整的沙丘梁上,找到地上躺著的一個人。那人的身體已經被沙子覆蓋了一半,不知是死是活,我急忙趕過去,把他從黃沙里拉了出來。 原來是陳教授,他剛才的情況就不太好,可能大家上駱駝逃命的時候,匆忙中他被駱駝顛了下來。陳教授還活著,只是嚇得說不出話,他見我來了,一激動就暈了過去。 這時的風沙雖然猛惡,但我知道,這只是沙漠大風暴的前奏,真正猛烈暴風,隨時可能到來,一刻也不能拖延,我把他負在背上,轉身一看,剛被我踩出一串足印還能辨認,老天爺保佑,胖子務必要攔住安力滿那個貪生怕死的老家伙啊。 我想背著陳教授走下沙丘,沒想到背后的風太大,邁出第一步就沒立住腳,倆人一堆兒滾下來沙坡,昏黃的風沙中,有人把我扶了起來,原來胖子搞懂了我的意思,用刀猛扎駱駝屁股,趕上前邊的安力滿,把他從駝峰上撲了下來,駝群見頭駝停了,其余的也都停住腳步,只有屁股受傷的那只,發了瘋似的朝前奔去,馬上消失在了茫茫風沙之中。 也就是多虧了他們沒跑出太遠,不然根本找不回來,這功夫誰也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打手勢,能領會就領會了,看不明白跟著做就行,眾人準備重新爬上駱駝逃命。 但是駱駝們好象嚇壞了,都不會跑了,任憑安力滿老漢怎么抽打,也不聽指揮,排成一溜,蹲在原地,把頭埋進沙里。 我們一路上見過不少駱駝的白骨,死亡的時候,都保留著這樣的姿勢,好象是罪人接受懲罰一樣。安力滿說這些都是被胡大的黑風沙嚇壞了的駱駝,它們知道馬上黑風沙就會來,跑也沒有有用,干脆就跪在地上等死了。 這種情況突然出現,我們束手無策,難道都等著被黃沙活埋嗎?那滋味可不太好受。正當一籌莫展之時,Shirley楊一拉我的胳膊,指著西邊,示意讓我們看那邊。 只見在漫天的風沙中,一個巨大的白影朝我們跑來,離得已經很近了,但是風聲太大,誰也沒有聽到,我下意識的把駝背上的運動步槍取了下來,這種小口徑運動槍是我們準備對付狼群用的,所有的人都顧不上風沙了,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團白影上,那究竟是什么東西?不象是人。 白色的影子象魔鬼一樣,瞬間就到了我們身邊,那是一峰比普通駱駝大上兩倍的駱駝,背上只長了一個駝峰,全身雪白,在黃沙中分外醒目。 “野駱駝!”認識這種駱駝的幾個人心中同時叫了一聲。 尋常的駱駝與野駱駝除了體形大小有差別之外,它們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們飼養的駱駝背上有兩個駝峰,而野駱駝背上只有一個。 隔著風鏡,我仿佛就能看見安力滿老漢那雙眼睛放出了光芒,那是一道死中得活的喜悅之光,安力滿興奮得揮動雙臂贊美真神安拉,跪在地上的駱駝們也好象受到某種召喚,把埋進沙子里的頭又抬了起來。 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憑直覺理解出它們的舉動,我們還有求生的機會,跟著這匹雪白的野駱駝跑就行了,它是這沙漠中的動物,應該知道哪里可以躲避胡大的黑風沙。馬上對其余的人打個手勢,讓大伙爬上駝背,跟著前邊的白駱駝跑。 駱駝們低著頭,跑得嘴里都快吐白沫了,使出剩下的全部體力,緊緊跟這前邊的白駱駝,轉過一大片沙山,沙漠的地勢在這里忽然拔高,白駱駝的身影一閃,只一躥便不見了。 我暗道不妙,它跑沒影了,我們可就麻煩了,眼見周圍越來越暗,已經分不清楚天空和大地了,再過一兩分鐘,吞噬生命的黑色沙暴就要來了。 還沒等我們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坐騎下的駱駝紛紛轉向,繞過了這塊高聳的沙山,我向左右一看,那塊沙山竟然有一段殘破的城墻,下面有個夯土的大堡壘,原來這里是一座小小的古城遺跡。 大部分建筑都被黃沙埋住了一多半,有的房屋已經倒塌,只有那段堅固的城墻高聳出來,風吹日曬,已不知有多少年月了,早已變成了和沙漠一樣的顏色,從遠處看,只會認為是座大沙丘,不從側面轉進來,永遠也不會發現這座古堡。 那峰全身雪白的野駱駝原來是跑進了這里避難,只不過古城的斷壁殘垣擋住了視線,看不到它跑到哪去了。 城墻就象是道高高的防沙墻,若說能否憑借它擋住這次罕見的大沙暴,用安力滿老漢的話講:“那就要看胡大的旨意了嘛。”總之在這種情況下,有地方躲藏就已經是老天開眼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