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鄖滿也一臉不快，應(yīng)道：“此人看似樸實，實則狡詐。所謂的義舉，也是假惺惺的，汝等可聽說過齊國孟嘗君焚券市義的故事？以老夫看來，這黑夫，絕對也是個釣名之人！”

    雖然因為之前兩次事件，鄖氏對黑夫恨得咬牙切齒，但現(xiàn)如今，那黑夫傍上了縣右尉的大船，又在縣中得了名望，鄖滿要收拾他，卻又難了幾分。

    “父親，且讓那豎子再得意一些時日。”

    鄖滿的兒子建議道：“待一年半載后，杜弦調(diào)走，這安陸縣尉官署，依然是父親說了算！到時候再收拾那黑夫不遲！”

    ……

    獄掾喜一家也住縣城南里閭右，但宅院卻樸素得不似官吏人家。一個三進(jìn)小院落，院中有樹、有菜畦，房屋略顯陳舊，但很干凈，屋內(nèi)收拾得十分整齊，也沒有多余的隸臣妾，僅有一個老仆役在庖廚伺候。

    喜有兩子，長子獲生于秦王政十一年十一月，已經(jīng)10歲了。次子恢生于秦王政十八年，現(xiàn)在才2歲半，還是個牙牙學(xué)語的小孩。

    每天結(jié)束辦公回家，喜都會與妻、子一家四口坐在案幾前，吃完今日的饗食，食物清淡，話也不多，但妻賢子孝，家庭也算溫馨和睦。

    喜是個不太有趣的人，沒有更多的娛樂活動，十多年來，他用完飯食后都要雷打不動地坐在案幾前，將每日工作的案件爰書抄錄下來。

    這個習(xí)慣源于他剛剛做吏時，目睹了一次因獄吏不精通律令，屈打成招而導(dǎo)致的冤假錯案。

    那一次，一個無辜的士伍被認(rèn)為是盜牛者，被罰為黥面城旦，最后在上訴到郡上后，這場冤案才得以昭雪。雖然秦國官府主動幫那士伍買回了他被罰為隸臣妾的妻女，但她們早已受盡苦楚，秦國的社會對一個黥面之人絕不寬容，這一家人只能在隱官中度過余生。

    所以目睹了這一切的喜，一直告誡自己，要牢記每一條律令，謹(jǐn)慎對待每一場判決，自己手中，決不允許出現(xiàn)冤屈。

    在他抄錄律條時，他那個做學(xué)室夫子的弟弟敢經(jīng)常笑著說，兄長你抄這些有什么用？每日忙于案牘就夠辛苦的了，難道還想把它們抄下來帶進(jìn)墳?zāi)估锶ゲ怀桑?

    對此，喜也只是笑笑不說話，習(xí)慣形成自然。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wù)記錄每日發(fā)生在南郡的種種案件，這一方小天地的百態(tài)，善惡，都濃縮在監(jiān)案件卷宗里。這相當(dāng)于是法家法吏的“日三省吾身”。

    這天傍晚，抄到一半時，他的弟弟敢又登門拜訪了，并告知了喜，那湖陽亭長黑夫今日在集市上所做的“義舉”。

    “兄長怎么看？”敢坐在喜的對面笑著問道。

    喜沉吟許久，和縣右尉、左尉的關(guān)注點在黑夫得名、釣名不同，喜關(guān)心的是，黑夫這么做，是否違反了律令？

    “黑夫是借錢給去疾，讓他還清罰款，秦國只是不允許用屋舍等財產(chǎn)抵押借債，但單純借錢，只要契券符合規(guī)程，并不違法。至于黑夫自己當(dāng)場毀契，不要那四千錢，是他自己能夠決定的事，也無人能追究他的過錯，但是……”

    喜拿起案幾上的一根竹簡，上面記錄的，正是他今日對公士去疾的判決，簡明扼要的判處，卻能決定一個人的后半生，決定一個家庭的存亡，這竹簡很輕，卻也重。

    喜很明白它的重量，他不是薄性無情之人，只是覺得，這世上最大的公正，便是一切按照法度辦事。這個過程中，自己的喜惡情緒，都要統(tǒng)統(tǒng)撇去。

    “商君言，言不中法者，不聽也；行不中法者，不高也；事不中法者，不為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凡是不符合法律的事，不聽從，不提倡，不推崇，也不去做。

    在喜看來，黑夫的所作所為，沒有違反律令。但黑夫以私人市恩于犯罪者，雖然得到了全縣的贊譽(yù)，卻已經(jīng)逾越了秦律的精神，是一種危險的行為。

    他以為自己是誰？區(qū)區(qū)一個小亭長，才上任沒幾天，才辦了一次案，就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比律令公正，能代律令行賞罰么？

    安陸縣人也是糊涂，對這樣的行為，怎能一味推崇贊賞？

    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

    “兄長要追究斥責(zé)那亭長么？”并不是每個秦吏都奉律令如神明，喜的弟弟敢便無法理解兄長偏激的想法，他和安陸縣百姓一樣，對黑夫的義舉較為贊賞。

    喜卻搖了搖頭：“身為法吏，對法禁以內(nèi)的事情不可寬容，對法禁以外的事情也不必苛刻。”

    準(zhǔn)繩就擺在那里，執(zhí)法者只需要看人們是否逾越了它，決不能因為自己的喜惡，把準(zhǔn)繩無限擴(kuò)大，將明明踩在繩外的人，也給套進(jìn)來。

    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喜并不會為此追究黑夫，那樣的話，他豈不是也成了那種憑借自己好惡行事的人了么？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