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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千凰再一次看起了清單，忽然，丫鬟來稟說，姜姨娘來了。

    姜姨娘穿了一件柳色暗紋褙子，搭配一條翠綠挑線長裙，這衣裳是她從前留在侯府的舊衣裳，也不過穿過一兩次，九成新，只是衣裳明顯寬松了不少。

    她烏油油的頭發(fā)挽了一個(gè)彎月髻，斜插一支并蒂蓮花金釵，臉上也抹了脂粉遮擋蠟黃的面色，與她前兩天剛回京時(shí)判若兩人。

    “凰姐兒，”姜姨娘一手抓住了楚千凰的手，另一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張銀票塞給她，“這個(gè)你收著。這是我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

    她淚眼婆娑地望著楚千凰，珠淚滾滾，更咽了。

    捏著這張被姜姨娘揉得有些皺的銀票，楚千凰覺得心里暖烘烘的，似有一股暖流淌過，有些感動。

    “凰姐兒！”姜姨娘一把將楚千凰緊緊地抱住了，纖細(xì)的身體顫抖不已，悲痛地說道，“委屈你了！是姨娘對不起你！”

    好一會兒，她更咽的聲音又響起：“我只是個(gè)姨娘，雖然我跟你父親青梅竹馬……”

    說著，她又抽泣了兩下，說不下去，凄婉悲愴，帶著千般溫情、萬般委屈。

    就算姜姨娘不說下去，楚千凰也明白她的未盡之語。

    她知道姜姨娘也很無力，姜姨娘只是個(gè)孤女，無依無靠，沒有父兄作為倚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心愛的人被人搶走，只能委屈求全地在沈氏手底下過日子……只能在楚令霄被流放時(shí)，陪著他一起去幽州。

    過去這十幾年，姜姨娘很不容易。

    楚千凰心里也難受，感同身受，低聲道：“姨娘，我明白。”

    姜姨娘的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輕顫，才接著道：“凰姐兒，你是我的第一個(gè)孩子，當(dāng)初……”

    說著，她放開了楚千凰，那張滿是淚水的面孔映入楚千凰的眼眸。

    姜姨娘的眼眶內(nèi)又浮起了淚花，眼神有些恍惚，面露溫情。

    “我知道，你要是留在我身邊，只會是個(gè)庶女，無論你有多出色，都會被人看不起，才會一時(shí)……當(dāng)時(shí)你父親說……”

    “哎，你受了委屈了，都是我一時(shí)沖動……這些年，我看著你，也是心如刀割。”

    “你別怪你父親，都是我沒攔著他……”

    姜姨娘的話斷斷續(xù)續(xù)，言下之意是當(dāng)初把兩個(gè)孩子交換了，是楚令霄的主意，她太軟弱了，才會由著事情一步步地錯(cuò)下去。

    她抬起手，曾經(jīng)光滑細(xì)膩的手指如今變得粗糙不堪，輕輕地抹過楚千凰潔白瑩潤的臉上，輕輕地?fù)崦种赴l(fā)顫，深吸一口氣，又道：“這些年來，我總是時(shí)時(shí)看著你……卻又不敢靠近你。”

    楚千凰被姜姨娘說得心里悶悶的，也有點(diǎn)感動，眼圈也開始泛紅，再次道：“姨娘，我真的明白。”

    “……”姜姨娘又抽噎了，哀哀凄凄地垂下了眸子，捏著一張帕子擦著淚花，眼底掠過一道異芒。

    楚千凰完全沒注意到，見姜姨娘又開始哭，輕輕地抱住了她。

    母女倆依偎在一起，抱頭痛哭，看得一旁的抱琴也捏著帕子開始抹淚。

    姜姨娘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聲音都有些沙啞了：“我回來得晚了。這幾個(gè)月，我在幽州一直擔(dān)驚受怕，就怕你會被……作踐，每每擔(dān)心得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偏偏幽州距離京城千里迢迢，消息閉塞，想打聽一點(diǎn)京城的消息也不容易。我是回到京城才知道你……”

    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又滾滾地落下，我見猶憐。

    楚千凰捏著一方帕子親自給姜姨娘擦拭淚水，淚水把脂粉沖掉了一些，露出脂粉下那蠟黃的肌膚，以及眼角一道道細(xì)紋。

    這才不到半年，姜姨娘就老了那么多。

    從前的姜姨娘保養(yǎng)得當(dāng)，看著就像二十出頭似的，而現(xiàn)在的她憔悴不堪，瞧著比實(shí)際年紀(jì)老上了好幾歲。

    楚千凰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姜姨娘，感覺胸口像是塞了一團(tuán)氣似的，難受極了。

    明明姜姨娘和沈氏一般的年歲，卻是同人不同命，不像沈氏這樣每天在京城養(yǎng)尊處優(yōu)，保持著好容貌，一雙手光滑細(xì)膩猶如二八年華的少女。

    這個(gè)世道太不公平了！

    姜姨娘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緒，接著道：“凰姐兒，現(xiàn)在你要走了，我只是一個(gè)妾，什么也做不了，我能做的就是把體己都給你，雖然也不多。你好好收著，將來肯定會有用得上的地方。”

    “你放心，等你弟弟長大后，就是你身在南昊，也能有依靠了。”

    姜姨娘一臉真摯地握著楚千凰的手，恨不得掏心掏肺的樣子。

    楚千凰感動地看著姜姨娘，想著沈氏的偏心，想著太夫人的軟弱，覺得也唯有生母是真心誠意地對自己好。

    只是……

    楚千凰幽幽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姨娘，逸哥兒對二妹妹更好。”

    自打去年元清觀護(hù)駕那件事后，楚云逸明顯與她疏遠(yuǎn)了，他們姐弟這幾個(gè)月來說上的話也屈指可數(shù)。

    楚千凰心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明明是楚云逸讓她出主意，明明楚云逸也得償所愿了，到最后卻弄得好像她不安好心似的。

    楚千凰有些心不在焉。

    姜姨娘的眼簾急速地輕顫了兩下，語重心長地勸慰道：“凰姐兒，你們才是同胞的親姐弟！”

    “逸哥兒只是一時(shí)被你二妹妹哄了去，也就是她更會裝模作樣，可日久見人心。從前，她在我面前也總是表現(xiàn)得十分孝順，可后來呢？”

    “別人都說養(yǎng)恩大于生恩……”

    姜姨娘半是嘆息半是感傷地又說了一句，就點(diǎn)到為止地不再往下說，引得聽者浮想聯(lián)翩。

    楚千凰抿著櫻唇，沒說話，回想著曾經(jīng)楚千塵對姜姨娘百依百順到現(xiàn)在翻臉不認(rèn)人，深以為然。

    姜姨娘注意著楚千凰的神色變化，眼底的那抹冷芒狠厲陰郁，繼續(xù)道：“逸哥兒年紀(jì)小，又是根直腸子，連國子監(jiān)……哎！”

    她又以一聲悠長地嘆息聲作為收尾，沒再說下去。

    抱琴聽著又紅了眼，覺得自家姑娘與姜姨娘都不容易，偏生大少爺年輕氣盛，被二姑娘哄了去，反而和真正的親人疏遠(yuǎn)了。

    楚千凰的嘴唇抿得更緊了，她也知道楚云逸從國子監(jiān)退學(xué)的事，此刻聽姜姨娘說來，不由心念一動：莫非楚云逸從國子監(jiān)退學(xué)也是楚千塵慫恿的？

    楚千凰只能反過來安慰姜姨娘：“姨娘，你也說了，逸哥兒年紀(jì)還小，他是個(gè)有出息的，將來還可以考武舉。”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楚千凰好聲好氣地開解著姜姨娘。

    不想，姜姨娘卻是驀然變了臉色，雙眸睜大，一手緊緊地攥住了楚千凰的手腕，艱難地說道：“子女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血肉，我又怎么忍心看著逸哥兒受苦！”

    “逸哥兒太苦了，塵姐兒算計(jì)他，連他二叔也……”

    姜姨娘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語，猶如被春雨打濕了枝頭的玉蘭花。

    想到康鴻達(dá)看上楚云逸的事，想到那日在榮福堂聽到的那番對話，楚千凰也是眼神恍惚，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姜姨娘死死地盯著楚千凰，心口猛然一縮。

    她立刻就意識到了，楚千凰也是知情人！

    滔天的恨意一瞬間洶涌地涌了上來，占據(jù)了姜姨娘的心口、眼眸，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是要炸開似的。

    剛回京的那天，姜姨娘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就知道楚令霄與楚令宇兄弟倆為了一個(gè)差事吵了起來，吵得不可開交。對此，姜姨娘倒不意外，只是好奇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樣的差事吵得連太夫人也安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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