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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夏之交，江河水滿。

    微微偏西的水道，此季漸盛的東南風(fēng)，官船的暢通無阻，所有這些因素，令攜帶胡豆樹走水路的邵清與姚歡，從筠州出發(fā)后，沒幾日就到了贛地的南端。

    姚歡手上有蘇頌弄來的京師榷貨務(wù)公文，雖然下了蘇轍與筠州知州安排的漕船，在地的官員，依然幫他們配置了給公家綱運(yùn)物資的馬車與車夫，馱著他們與樹苗，往廣南東路（進(jìn)廣東）境內(nèi)去。

    姚歡擔(dān)心咖啡樹苗的根系保水，問首站的車夫，此去惠州須幾日。

    車夫道：“官人和娘子莫慮，公家既然允了你們沿途可換馬，如今又尚未到雨季，就算是拉著車，你們又吃不得顛簸，至多也就十日內(nèi)的馬程，便到惠州了。”

    “?。俊?

    姚歡與邵清都很吃驚，二人原以為，嶺南的路，會很不好走。

    “過了此縣，不就是大庾嶺嗎？”邵清抬眼望著不遠(yuǎn)處的蒼茫山色，滿臉疑惑。

    “回官人的話，前頭確實(shí)是大庾嶺。正因?yàn)榈搅舜筲讕X，路才更好走。那是唐時(shí)就修出來的五十里坦途?！?

    他這么一說，邵清也記起來了。

    多年前還在燕京城時(shí)，有一回，養(yǎng)父蕭林牙下朝歸家，陰沉著臉，連晚飯都沒有吃。少年邵清小心地問緣由，養(yǎng)父道，自己勸皇帝從秋獵的花費(fèi)里省一些出來，給大遼修路，便于鑌鐵運(yùn)輸，皇帝卻充耳不聞。養(yǎng)父在深宅內(nèi)院忿忿，甚至語出悖逆之言——自詡雄才大略，實(shí)則日見昏聵不堪，當(dāng)年唐朝那個(gè)辭官的宰相，尚且知曉要鑿山開路。

    “那修路的唐人，可是宰相張九齡？”邵清問道。

    車夫贊道：“是吶，正是唐玄宗時(shí)那個(gè)稱病辭官的張九齡。張相公本來就是嶺南人，回鄉(xiāng)后見此處山峻路險(xiǎn)，就又給皇帝上書，請求開鑿官道，便利人馬往來，廣府的那么多物產(chǎn)，也能往北運(yùn)，好比朝廷多了個(gè)大錢袋子吶。二位聽聽，張相公真是又仁義又會說話，歷朝歷代，皇帝一聽能來更多的錢，哪有不答應(yīng)辦事的?！?

    車夫健談，歇了歇，又肅然道：“我們跑綱運(yùn)的馬夫們，每此到了大庾嶺前，都要向天跪拜，多謝張相公給后人造福。若無這條前朝大道，這三百年來，穿山越嶺，不知要死多少人哩?！?

    荒祠一拜張丞相，疏鑿真能邁禹功。

    馬蹄聲紛亂。

    一路往大庾嶺去的路上，姚歡與邵清掀了車簾望出去，果然官商的馬隊(duì)車隊(duì)，絡(luò)繹不絕。進(jìn)山嶺后，整條官道更是沒有一處石階，皆由磚甃鋪就，許多路段寬度超過兩丈，行車的便利，竟是不輸中原的官道。

    姚歡輕聲與邵清道：“你還記得筠州城那腌臘店的婦人說過私鹽之事嗎？嶺南有此坦途，怪不得廣南東路的海鹽，能大包大包地往北運(yùn)。方才我似還看到，運(yùn)香藥和銅的。既如此，胡豆若種出來，運(yùn)往中原，亦非難事。太好了！”

    正眺望窗外山景的邵清，聞言回過頭來，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子，目光中除了溫潤，還透著嘉許之意。

    “怎么了？”姚歡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邵清道：“你此前與我說，去歲進(jìn)宮當(dāng)差時(shí)，官家有心留你……你不愿意，他便往你飯鋪的門楣上掛個(gè)貞婦的牌匾。饒是他那般對你，你對朝廷的胡豆之事，仍如此上心。”

    姚歡輕嘆一聲，道：“兩碼事。張九齡對朝堂不滿，辭官回鄉(xiāng)，尚知要開鑿坦途。蘇子瞻差點(diǎn)命喪烏臺詩案，四處流離，每到一地為官，仍知要開井修渠、勸課農(nóng)桑、整飭邊務(wù)。對于君王有怨，對于政敵有恨，不該因此而讓自己的日子就變得戾氣盈沸。”

    邵清聞言，眼角揉了愛慕與欣賞的笑意，變得更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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