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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番外 浮生若夢-《朱門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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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葉殊。

    殊途同歸的殊。

    我不喜歡這個名,也不喜“葉”這個姓。

    在我長至十一歲之前,我都不曾想過原來自己竟真的還有能見到父親的一日。然而,見到了又能如何?我不喜他,他也不喜我。阿姐說,他根本算不得我們的父親。這話我極贊同,可心底里有時候隱隱約約地還是會想要那人真的將我當做兒子對待。

    可是,這一切,終究只不過是妄想罷了。

    直到許多年后,我都還記得自己初次被帶到他面前時,他問我名,我答出“殊”字時,他陡然間難看起來的面色。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這名里還有那般決絕的意思。

    不過我一直都知,娘親是恨父親的。我愿意喚他一聲父親,是因為我知道只有這樣聽話地活下去,才有機會為娘親報仇。可是每每從自己嘴里吐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都覺得娘親在天上瞪著雙眼看我。她大抵,是不想我喚他的。

    就好像阿姐曾經說過的一樣,她說我同她都不該回帝都來,不該回葉家這個狼窩虎穴來。

    所以哪怕在鄉下時,寄人籬下的日子顯得那般叫人膈應,她也從未提起過要去尋一尋父親的事。哪怕冬日里,雙手浸泡在涼水中凍得發紅腫脹,她也從未抱怨過一句。

    可是我只要一看到阿姐辛苦操勞的模樣,我就忍不住想起還在世時的娘親來。

    雖然彼時我尚只有五歲,可是那些往事都還歷歷在目。娘親的身子不佳,十日里必定有五日是渾渾噩噩的。幼時,我其實是極怕她的。只是那恐懼里又含著濃濃的渴盼。我怕娘親,卻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再靠近。

    可是阿姐同我不一樣,她從一開始便甚少同娘親親近。

    恐怕也正是如此,所以那一日娘親發病,她只拉著我遠遠避開,連同娘親說句話也不愿意。可是愚蠢的我,卻硬是脫離了她的懷抱,沖到娘親身邊去。

    娘親手中的銀針在冬日的雪光映照下寒光閃閃,只一眼便叫我后悔起來,邁著短短的兩條腿便要逃跑。然而還沒有跑出兩步,身子瘦小的我便被娘親打橫抱起,置于膝上。

    那本是我渴望了許久的一個姿態……

    某次跟著阿姐去給巷尾的李大叔家送縫制好的衣裳,一敲開門,我就看到李大叔的媳婦用這樣的姿勢抱著兒子,輕聲哼著小調,在午后暖融融的日光下哄孩子午睡。

    我愣愣地立在了原地,舍不得移開眼睛。

    直到阿姐喚了我許多聲,幾乎是半拖著才將我帶回了家。

    可是那一幕,便像是一粒飽滿的種子落入了我心間。而后生根,發芽。最終長成了參天的大樹,根莖交錯,緊緊抓著我那顆渴求愛意的心。

    然而終于被我等到了被娘親用同樣姿勢抱起的這一日,面對的卻不是娘親溫柔的笑容,而是那根寒光泠泠的針。

    我甚至還記得,那根針的末端還綴著一小段綠色的線……短短的,被娘親的動作帶得晃晃悠悠,似乎隨時都會飄落下來。

    綠色的線越來越近,那尖尖的針端亦縮成了極亮的一個點。

    我呆呆地僵在娘親膝上,一動也動不了,像是一條已經因為缺水而死去的魚僵直地躺在砧板上,等著那把錚亮的菜刀落下。然而下一刻,天旋地轉。

    等到我回過神來,我已經摔在了地上。

    而娘親則丟了手中的針,揪著阿姐頭上小小的丫髻厲聲罵道:“誰讓你過來的!誰讓你過來的!”

    反反復復念叨著這句話,聲音卻一聲賽一聲的尖銳,聽得我整顆心都揪了起來。瘦瘦的阿姐像是件陳舊的破夾襖,被娘親緊緊抓在手里搖來晃去。

    那一日,阿姐救了我,自己去喪了命。

    除了我,誰都不知道阿姐原來已經死過一次。

    大冷的天,滴水便能成冰,可是阿姐卻被發病的娘親浸在了刺骨的井水里。我嚇得四肢發軟,卻又茫然不知所措,只癱坐在地上傻乎乎地盯著阿姐跟娘親的背影看。

    一個拼命地掙扎,一個拼命地往下壓制。

    直到許多年后,我才明白,這分明就是一場謀殺!

    可是那時的我,只是眼睜睜看著阿姐一直掙扎著的小身子終于失了力氣,最后近乎絕望地踢了下腳,便再沒了聲息。而娘親卻蓬著頭發,眼神木訥地直起腰來,口中喃喃道:“好了……這會可好了……總算是不鬧騰了……”

    她說著,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

    兩腿間一陣溫熱,棉褲霎時變得沉甸甸起來。

    我什么也顧不得,從地上爬起來,拔腳便往屋子里躲。像往常阿姐教的那樣,死死擋住了門。

    好在娘親并沒有鬧多久,便蒙頭大睡起來。我等到外頭沒了聲響,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飛快地往院子里跑去。狹**仄的院子里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阿姐的大半個身子都似乎要被雪花給覆蓋起來。白白的頭發,白白的眉毛跟身子。我惶恐不已,又礙于年幼,全然不該如此是好。

    腳下的雪浸濕了鞋子跟褲管,只一會便寒徹骨。

    我渾身哆嗦,一把撲在了阿姐身上,哭得震天響。

    她已經沒氣了。

    已經凍得像是我上回見過的那小半塊凍豬肉一般,是死的,死得透透的。

    年幼的我不懂生死,卻也隱約間明白阿姐往后再也不會給我做吃的,也再不會罵我嫌我不聽話。往常,我厭煩透了她的呵斥。明明只比我大上兩歲,卻像是活活大了十二歲一般,平日里說話間對我全然只有厭煩??墒沁@樣的阿姐,卻因為救我死了……淚眼朦朧間,我多想阿姐能再罵我一次。

    然而哭著哭著,我恍恍惚惚突然聽到耳畔有人啞著嗓子說了一句話。

    ——“我……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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