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唐教主,三日以來,我自忖已經將貴教的教義脈絡,大體了解了一遍。” 他聽空桑教主講了三天的教義,也有些無法掩蓋的疲憊,眼睛下面出現了眼袋,但是開口反問的時候,目光平和如舊。 平和,也就是堅定,沒有波瀾,就是不曾質疑自己。 他只問,“空桑教的教義之中,其實絕大多數,都跟大齊的律令重合。勸人向善,作惡則或受罰等等,不必贅言,而其余部分,則是如同道家佛家,使人在受到苦難時,求神拜佛,給予一種虛幻的心理安慰。” “我大齊如今政通人和,律令如鐵,既有道家,也有佛家,那么,空桑教,因何而存在?” 龍稼軒的這段話,不是跟對方細細的探討,教義之中是否存在漏洞,推行這種教義,是否存在弊端,那樣的話,就無疑是落入了對方的規則之中。 而他是跳出規則,直接從根本、從必要性上,否定空桑教。 這個問題乍一聽有點荒誕,畢竟這個世上,與他物重合,沒必要存在,但卻確實存在的東西,多了去了。 但如果唐介靈承認了這一點,便給了龍稼軒一個理由。 一個名正言順,拒絕空桑教在大齊擴張的理由。 空桑教主一身麻衣,手中托著一面寶鏡,冷冷清清的坐在椅子上,聽到這個問題也不意外,依舊聲音和緩的給龍稼軒解答。 “因為信仰比律法更有用。” “世人都知道,無論律法有多么完善,多么嚴密,執行這些律法的終究是人。人和人之間或許會有地位的高低,財產的多寡,智慧的差別,但終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那些在心里有了陰暗念頭的人,很容易就會意識到一件事情,官府的人也是人,不可能體察到所有的罪行,糾察到所有的真兇,于是就有了僥幸。” “有了僥幸,陰暗的念頭就會化作現實。” 唐介靈眸光微盛,“而神,不一樣。” “我空桑教所信奉的神,先成為心靈的寄托,而后成為心靈的權威。在所有信眾的心目中,神,將是無所不察,賞善罰惡,切實存在,而又高不可攀的一種象征。” “他們會畏懼神威,而更勝于法律,尊崇神靈,而更勝于朝廷。” 他直視龍稼軒,道,“在那個時候,一切的罪惡都不會發生。神的指引,足以讓他們自發地走在善行的道路上,走在奮發的光明大道。” “這個國度,會更和善,更有理,會成為一片凈土,也會發展的更快。” 三天三夜以來,空桑教主首次提到了空桑教之外的東西,說,“也會更有助于加快發展,讓你們日后,能有更大的把握,應對那與魔宗有莫大關系的紅蓮夢境。” 他之前只是枯燥地講解一些教義,這一段話,卻可以算得上,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迫之以威了。 龍稼軒仍沒有被他這句話說動,又道:“如何讓你的神,從虛幻的心靈寄托,成為真實的權威?” 空桑教主如實答道:“在我空桑教的法典之中,自有引神之法。” “只要得到的信仰越多,降下的神力就會越發明亮,越發全面,足可以監察萬民,讓他們的一切如同書頁一樣,在神明眼下翻開。” “有罪無罪,悉數呈上,無可辯駁,無所逃遁。” 有了紅蓮神像的前例在,空桑教的這種法門,并不會讓人質疑其真實性,只不過聽起來,后者要比前者更和善、正派一些。 龍稼軒微微點頭:“我懂了,按照你的想法,大齊的朝廷不但不應該排斥你,反而還應該積極的配合你,讓你更快的將這個信仰傳播出去,樹立起權威來?” “正是。” 空桑教主終于露出微笑,“空桑教士,無上正道,從不會強迫別人,也根本不需要強迫別人。幫助我傳教,是你們當下最好的選擇。” “就算你們個人心中,必定還存有爭權奪利的私欲,那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空桑之神,不會剝奪你們思考的自由,只要你們的行為不違反神訓,其他一切權利,仍可以讓你們保留。” 龍稼軒繼續點頭,道:“那從人的角度來考慮呢?” 空桑教主表情不動,語調中透出些許不解:“嗯?” “已經犯罪的人應該受到監察、審判、懲罰,那么,對那些沒有犯罪的人來說呢。” 龍稼軒擲地有聲的問道,“那些沒有犯罪的人,又憑什么要接受這樣無孔不入的監察,接受這種已經犯罪的人一樣的待遇?!” 空桑教主非常自然的說道:“這世上,何來沒有犯罪的人?” 龍稼軒詫異萬分:“你說什么?” “我說這世上根本沒有無罪的人。” 空桑教主面若冰巖,發如霜松,眉宇之間一片光明,問心無愧,真心誠意的說道,“你莫非不記得,三天前你請我到相國府來的時候,我對你說的第一句話嗎?” 龍稼軒腦中念頭一轉,就想起那句話來:“你說這個世上沒有圣賢。” “對。這世上是沒有圣賢的,任何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是會犯錯。” 空桑教主滿意的說道,“也就是說,他們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會犯下罪業,不過是罪之大小的問題。” “從他們出生開始,就背負著罪孽。” “這,就是原罪。” 他將寶鏡合在雙掌之間,“故而,沒有信仰的人,總是身處于原罪的苦難之中,我給你們帶來信仰,正是要帶你們一起贖罪。” 龍稼軒聽罷,沉默了一會兒。 “原來你的教義之中,所說的原罪,不是如佛教一般,指六道輪回之前,前世帶來的罪孽,而是這樣的解釋。” “這種解釋……” “真是……” 龍稼軒沉著臉,斥道,“歪理邪說。” “以未有之罪,加罪于未犯之人,我中土兩千多年前,文明萌芽之時的律法之中,就已經有先賢駁斥了這一點。” “你這種說法,是對所有生命的踐踏,把擁有智慧、道德、交流的人,視作如同從山坡上滾落下來一顆無知無覺的石子,一切的軌跡都已經注定。” “那么,你把你自己視作什么?” 龍稼軒冷笑一聲,質問道,“你們空桑教,要為所有人來定性,你們自己宣揚這種教義時,傳播這種思想時,就把自己帶入了冷眼旁觀的視角。” “空桑教徒,已然非人嗎?” 面對他這樣劇烈的態度變化,空桑教主還是那樣一副清淡而寧靜的樣子。 “其實萬物皆有原罪,人和非人的,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輕聲說道,“我給你們帶來信仰,你們走上信仰的道路,這個過程之中,我們做的事情雖然不同,卻都是在清除自己的罪業。”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