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龍紋鐸-《啞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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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蘇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自己這個皇弟,盡管已經相處了幾個月,仍覺得那銀白色的頭發和血一般的眼瞳無比刺眼。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扶蘇勾唇輕嘲道:“聽聽之前用龍紋鐸的兩個君王都是誰吧,可有什么好下場?”
胡亥心中一凜,老板提到的那兩個帝王,一個是商紂王,一個是隋煬帝,均是亡國之君,連謚號都是少見的暴虐,極少有皇帝能當得起這兩個謚號的。胡亥訕訕地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得垂手而立。他自從小時候起,就在皇兄面前抬不起頭來,沒想到過了兩千多年,也還是如此。
扶蘇見狀搖頭輕笑道:“連我們的父皇都能被指責為暴君,其實這兩人也并不全是史書上描寫的那么昏庸,都是后人千年積毀的結果。”扶蘇指了指他身邊堆放的幾摞史書,他這些天除了正常地去醫院上班外,就是坐在這里看史書了。
“帝辛文武雙全,他帶兵統一了東南一帶的東夷族,但付出的代價也很大。東夷族的俘虜太多,無法鎮壓。再加之他連年用兵,國力衰竭,民怨滔天,周武王又乘虛進攻,大批俘虜順勢倒戈,結果商朝便亡了國。”扶蘇總結著這幾天看到的史實,在眾人的言說中剝繭抽絲,選擇了一個最接近的定論。帝辛是商紂王的名字,在殷商王朝,嬴姓家族是大姓貴族,富貴無雙,所以關于這些秘辛,扶蘇也多少知道一二,并不是如《尚書》所言。
胡亥靜靜地垂首聽著,他知道皇兄并不是特意對他和顏悅色地教導,而是習慣性地探討問題整理思緒。如果那人和皇兄的志向一致的話,那么現在站在這里的就不會是他了。
“至于楊廣……哼!”扶蘇輕蔑地一笑,“那李世民同樣是殺兄軾弟逼父,但憑什么他就沒有千古罵名?”
聽著一向溫柔的扶蘇難得帶著幾分冷嘲熱諷的語氣,同樣算是殺兄軾弟逼父的胡亥額頭上的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來。好吧,雖然嚴格算起來秦始皇的死他沒有責任,扶蘇的遇害也算是趙高一手運作,但胡亥也知道自己在歷史上的名聲之壞,可并不是后人涂抹的誣陷。
扶蘇像是沒有察覺到胡亥的異樣,徑自漫不經心地拿起手邊的史書,準確地翻到一頁道:“《隋書》贊楊廣南平吳會,北卻匈奴,昆弟之中,獨著聲績。楊廣十三歲就被委任為并州總管,十八歲入朝為雍州牧,二十歲便被奉為將軍,帶兵南下滅陳朝,統一了江南。隨后又悉心籠絡人心,化解了許多政治和文化隔閡。之后北上領兵擊敗突厥,這是自南北朝之后,南北真正的大一統,否則焉能有唐朝盛世。楊廣登基之后,又開創了科舉制度選拔官員,沿襲了上千年。其后又改度量衡,頒布大業律法,發展絲綢之路,萬國來朝。若看楊廣的前半生,可稱之為明君。端看他把年號定為大業,便知其鴻鵠之志。”
胡亥越聽越覺得臉上如火燒般的熱,他正好也是二十歲登基,可是對政事卻一竅不通,強行插手了幾件事弄得很糟糕之后,他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他本身從小就沒受過任何教育,而楊廣卻是隋文帝楊堅刻意培養出來的,就是生怕北周將領擁兵自重篡位登基的情況重現。只是隋文帝估計也沒曾想到過,就算是親生兒子擁有重兵和威望之后,也不會甘于人下。
“都說楊廣遷都洛陽,大興土木。但京都東遷,乃是有利于控制整個天下,長安地處西域,對中原鞭長莫及,所以洛陽至宋朝也是經濟文化的重鎮。而京杭大運河,乃是通暢南北交通的壯舉,論影響,實不在父皇修建萬里長城之下啊!”
扶蘇非常感慨,他口中如此說著,事實上心中卻認為這京杭大運河其實是比萬里長城還要有用處,只是父皇雖然已逝多年,他心中的尊敬卻分毫未變。
隋煬帝修建京杭大運河和修建萬里長城一樣勞民傷財,這等利國利民的大工程,誰修建都不討好,可是后世卻都是一邊罵一邊繼續修繕,由此可見一斑。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五千多里的京杭大運河僅用六年的時間便完成了,隋朝國庫損耗巨大,勞民傷財,終埋大患。
胡亥聽得面紅耳赤,卻覺得皇兄句句話中有刺,字字意有所指,索性抬起頭來,繞回原來的話題道:“皇兄,這龍紋鐸是要還是不要?”
扶蘇定定地看著胡亥的銀發赤瞳,半晌之后才點頭道:“要,為何不要?汝去取來吧,記得小心為上。”扶蘇的聲調又恢復了不徐不疾,波瀾不驚。
“是。”胡亥深深地吸了口氣,轉身離去。
扶蘇卻再也看不下去手中的史書,雙目看向窗外開始吐露出綠色嫩芽的樹杈,看著枝頭纏綿綻放出來的春色,許久都未曾回過神。
三
陸子岡小心翼翼地打開右邊的錦盒,露出里面古樸的龍紋鐸。
關于老板提議的以物易物的交易,其實并不好弄,在程序上很是麻煩。
這枚龍紋鐸經過了X光檢測、熒光光譜分析及范土的熱釋光測定等各種鑒定,專家們都給出結論,這枚龍紋鐸可能是清初大量青銅器造假狂潮時的仿制品。因為太新了,連銅銹都浮于表面。青銅器本就不如瓷器可以用碳十四來鑒定得準,但這一連串的精密儀器鑒定下來,專家們都同意老板以物易物的要求。
這枚龍紋鐸是因為歷史上本就少有鐸的存世,才一直留在館藏室內的,卻一直懸而未決它的最終歸處,因為這枚龍紋鐸還夠不上國家級文物,放在博物館的展臺里遠不夠格。這下倒是解決了一個閑置品。眾人雖不解老板為何會用三個價值連城的古董來換這枚龍紋鐸,但都紛紛腦補起這枚龍紋鐸可能是人家祖傳什么的來。
陸子岡并沒有把老板給他的銅舌片拿出來,他要來這個銅舌片也是一時興起,想起之前他曾經在啞舍中拼起來了一枚無字碑,這回該他琢磨琢磨了吧?而且,老板這么看重這枚龍紋鐸,現代化儀器越是鑒定不出來,陸子岡就越發好奇。他肯定這枚龍紋鐸有著神奇的地方,所以更不敢擅自在大庭廣眾之下安上那個銅舌片,只好在下班后偷偷地躲進自己的實驗室里。
陸子岡帶好手套,把巴掌大的龍紋鐸拿在手中,翻過來一看,果然看到鐸腔內空空如也,最底部有個可以連接的部件。
陸子岡用架子固定好了龍紋鐸,又打開左邊的小錦盒,拿出銅舌片,輕手輕腳地用工具把銅舌片安上,然后靜靜地等了幾分鐘。
什么都沒有發生,陸子岡把龍紋鐸拿在手中,對著上面精美的龍紋發了一會兒呆,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搖晃一下試試看。
老板雖然在最后叮囑他不要搖晃龍紋鐸讓它發出聲音,但是當初還叮囑過他不許讓刀沾上鮮血呢!他的刀也早就沾過鮮血了,也沒見發生過什么事啊?
陸子岡為人一向小心謹慎,這也是做他這一行所必備的,所以他拿著龍紋鐸左思右想,許久都沒想出個結論來。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搖晃那個龍紋鐸。”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從實驗室里響起。
陸子岡嚇了一跳,差點沒把手里的龍紋鐸扔在地上。他戰戰兢兢地把龍紋鐸放回到軟布之上,這才抬起頭看向那個第二次不請自來的客人。
那位胡少爺依舊穿著那身白色風帽大衣,俊俏的臉容還是那么蒼白,銀色的長發柔順服帖地系在腦后,一雙赤瞳正定定地看著他面前的龍紋鐸。
陸子岡想起幾個月前那混亂的一晚,在他得知前世記憶之后醒過來,看到的就是胡亥手中那破碎成兩半的長命鎖。他一瞬間頭腦混亂,便下意識地覺得胡亥便是他前世癡戀的夏澤蘭轉世,少不得心下糾結。
可是在這些日子逐漸冷靜下來之后,陸子岡也漸漸地看淡了。前世種種,終如一場大夢,他對老板態度大變,多少是因為老板在這么多年來依舊是那個人,但陸子岡卻并不會認為面前的胡亥就是夏澤蘭,畢竟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夏澤蘭已經死了,變成了前世的他心底的一塊烙印,抹不平,也去不掉。他會懷念,會回憶,可他也不是前世的陸子岡了。
定了定心神,陸子岡對這位隨意進出館藏禁地的胡少爺沒好氣地問道:“為什么不能搖晃?”陸子岡對其還是如往常的態度,雖然知道這位少爺的身上肯定藏著不小的秘密,可是他也沒興趣知道。
胡亥懶得編謊話騙他,更何況他也是大秦公子,甚至當過皇帝,自然不肯因為這點小事就折損自己的堅持,所以只是淡淡地挑眉道:“難道交給你這銅舌片的人沒有告訴你,不能搖晃嗎?”胡亥說得很篤定,因為他是通過黃金鬼面具看到了一切。
陸子岡這回是徹底死心了,連胡亥都這么說,那么他肯定也是知道點什么。陸子岡見胡亥的視線一直落在了龍紋鐸上面,一雙赤瞳毫不掩飾地散發出灼熱的目光,便下意識地開口道:“你難道是為了這枚龍紋鐸而來?不行,這龍紋鐸已經有主了。”
胡亥知道他和老板交易的一切情況,雖然并沒有看清楚老板究竟給陸子岡三件什么級別的古董,但他也自信自己可以拿更多的古董來跟他競爭。所以胡亥從懷里掏出一張絲帕一樣的東西,朝陸子岡扔了過去:“這個是我的出價,要換這枚龍紋鐸。”
輕薄的絲帕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準確地落到了陸子岡的手中。陸子岡一感覺到手中的觸感,臉色立時就變了。
他曾經見過那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素紗衣,絲縷極細,共用料約2.6平方米,重僅49克,還不到一兩,折疊后甚至可以放入火柴盒里,這可是連現代科技都無法制造模仿出來的工藝品。素紗衣的網眼稀疏,呈半透明狀,而手中的這片絲帛,卻絲縷稠密,呈銀白色,舉之若無,上面還帶有濃重的熏香味道。陸子岡的眼光極其獨到,但也一時不敢確認這片古樸的縑帛究竟是何來歷。而更令人氣憤的是,這么珍貴的縑帛之上,居然還寫著字。
《墨子》中曾說“書之竹帛,鏤之金石”,在紙發明之前,絲帛是為貴族書寫及繪畫之用,民間則用不起絲帛,仍用竹簡。漢代時期雖然發明了紙張,但人人都知貴縑帛賤紙張,用紙張來書寫的,大多是買不起縑帛的平民百姓,而一般宮廷貴族還是習慣于用縑帛。而就在他所拿的這片縑帛之上,寫著六列秦篆。
秦篆,也就是小篆,是由大篆省略改變而來的一種字體,產生于戰國后期的秦國,通行于秦代和西漢前期,是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推行“車同軌,書同文”的政治舉措。因為春秋戰國時期各國的文字都略有區別,不便于統治,才令宰相李斯加以規范。后世習慣稱這種字體為小篆,其實和漢隸一樣,稱之為秦篆則更能體現其代表意義。
秦篆的字體線條圓潤流暢,結構謹密,筆筆如同銀鉤鐵畫一般,工整清雋。陸子岡捧著手中的縑帛,呆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辨認這縑帛上的秦篆。
如果是個普通人,恐怕也只能認出這縑帛上的幾個簡單的字,但陸子岡博古通今,對于秦朝銘文也頗有研究,很快就看完了這六列的秦篆所寫的是什么,立時張口結舌,連自己的聲調都找不到了。
胡亥很滿意陸子岡的這副表情,古董什么的,他在墓中見過的可多了,隨便拿出幾個都能砸暈他。胡少爺擺闊比富獲勝之后的心情很好,所以便大人有大量地容忍了陸子岡沒有馬上做回應,只是撇嘴催促道:“怎么樣?用這來換那枚龍紋鐸,你可同意?”
陸子岡捧著縑帛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真是憋不住了,震驚地追問道:“這枚龍紋鐸到底是有什么特別的?為什么你們都想要它?”
胡亥并沒有給他回答,只是微微地皺了皺眉。
陸子岡知道這就是以沉默來拒絕了,他不舍地捏了捏手里的縑帛,又低頭看了又看上面的那六列秦篆,最終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胡少爺,你的誠意我心領了,可是我與老板的交易在前,決不能失信于人。”
陸子岡雖然心有不甘,但說的卻是斬釘截鐵。不想失約于老板是一方面,畢竟定金都給了,交與他的那個古董都已經入了館藏,過幾天就打算做個主題展覽了。而另一方面,他雖然覺得這胡少爺的古董他肯定能拿得出來,但總覺得會后患無窮的樣子。說到底,陸子岡還是覺得老板要比這個任性的胡少爺靠譜多了。
胡亥聞言一雙赤瞳不善地瞇了起來,在他看來,他已經給了陸子岡足夠的選擇余地,而后者卻一再挑戰他的耐性。胡亥懶得再跟他多費唇舌,既然這人敬酒不吃,那么他也不介意讓他吃吃罰酒。
陸子岡見胡亥面色陰沉地走過來,第一反應便是護住面前的龍紋鐸。他怎么就忘了,這個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當初在六博棋宅院中時,此人就曾經面不改色地看著面前的慘劇發生。陸子岡在一瞬間有些后悔,他應該在發現胡亥闖入時就立刻報警,而不是站在這里和他閑聊。
在胡亥來看,陸子岡的阻攔根本就構不成威脅,他動作敏捷地把龍紋鐸搶在了手中,在看著陸子岡拿起手機想要撥號報警的時候,一個戲謔的念頭閃過腦海。
“叮——”
胡亥微動手腕,龍紋鐸在他的手中發出了一聲清脆得類似于鈴鐺的響聲,在偌大的實驗室中回蕩了起來。
陸子岡在意識到這是龍紋鐸發出的聲音后,都忘記了繼續撥打110,而是詫異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胡亥手中的龍紋鐸。不是說不能搖晃嗎?喂!!!!
“不許報警。”胡亥對著陸子岡命令道,現在是他手拿著龍紋鐸,自然是可以控制其他人的行為。他并不是害怕對方要報警,他也不懼那些警察,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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