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是謝蘊昭兩人探索上西京失敗的第二天。 也是錢恒一家死去的第四天。 蒼梧書院已然恢復了平靜,只有經過原先錢恒的座位時,有人會忍不住嘆息一聲。 也有很多漠不關心的人,甚至還背后嘲笑一兩句:下京區的環境就是太差,中京區和上京區絕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窮人命賤。”紈绔子弟之一如是說道,得意洋洋。 這一句說完,下一刻他就腳底一滑,栽進了湖中成了個落湯雞。 謝蘊昭靠在樹干背后的陰影中,丟了石塊,顧自走開了。 晴雪苑中有一面湖,名為“鏡湖”,取水清如鏡、光可鑒人之意。 上午刮了大風,到了午后卻云破日出,萬里無云。氣溫陡然回升,人人都脫下了厚實的罩袍,滿目又是飄逸的夏衫。 鏡湖波光動人。 謝蘊昭沿著湖邊行走,想著今晚去上西京的事。王離實在礙事,不如直接把他打暈得了?嗯,這方法不錯。 “云留。” 謝蘊昭停下腳步,見沈越站在樹蔭下,對她招手。 十七八的少年郎堪堪辟谷境初階,風采俊秀,雙目湛然有光,誰見了都要夸一聲“沈家麒麟兒”。 謝蘊昭走過去,懶懶道:“你也吃完午飯出來散步哩?” 沈越一聽,卻露出一分不好意思:“我特意來尋你。” “尋我?” “無意冒犯,但我想問問,”沈越拉著她走到樹蔭更深處,低聲問,“你和王十一郎是否生出了矛盾?” 謝蘊昭挑起了眉毛,神情一瞬間似笑非笑。 “你怎么這么問?”她拖長了聲音,因而更顯得懶洋洋起來,像夏日里一只曬太陽而懶得動彈的貓,“他總不能找你告狀了哩?” 沈越更不好意思起來:“卻是我自己多事。方才我在晴雪苑,見王十一郎抱著兩個食盒站在門口,似是久等你不到,形單影落頗為可憐,便問了幾句……” 謝蘊昭毫不客氣地說:“是哩,你這人就是太老好人了,還是個犬系。”總是親切地想要幫助別人的犬系少年。 犬系少年無辜睜眼:“犬……系?是何意?” “夸你是多事的老好人哩。” 沈越便笑起來,眼睛比無云的藍天更晴朗:“王十一郎是真心將云留當友人。若沒什么大的不和,便找個時間和好吧。” 謝蘊昭心想,和好個鬼,本來就只是鄰居兼普通同學,難不成還能好到哪里去?但她旋即心思一動,轉而問道:“沈越,你和王十一郎很熟嘛?” “唔,也說不上熟……他是王氏子弟,關系上卻有些遠,好像一個人住在中京區,獨來獨往的。過去每年我們也就碰面一兩次。”沈越回憶道。 “他一直都是盲人?” “他應當是自幼眼盲,每回都蒙著眼。”沈越遲疑片刻,思路拐了個彎,令他神色微肅,“云留,莫非你瞧不上王十一郎是個盲人,不愿與他交好?” “什么?我還敢瞧不上他?不敢不敢。你們世家就算是個殺人犯,全平京都會覺得他比我一個庶民高貴。”謝蘊昭撇嘴,用土味腔調陰陽怪氣,“如果我嫌棄他,一定是因為他實在太會給人找麻煩哩。” 沈越眨了眨眼,有些疑惑,旋即又釋然而笑:“這便好。君子以德會友,王十一郎雖雙目有疾,卻能做到不以己悲,言談舉止頗具名士風范,得友如此,可稱幸事。” 幸事個啥,幸運在背著他到處跑嗎? “我們只是鄰居和同窗哩。”謝蘊昭敷衍了事地揮揮手,“好了,既然沒事,我就走哩。” 她邁步前行,沈越卻鍥而不舍,跟在她身邊:“我瞧王十一郎一直在等云留。” “你要是這么喜歡他,就自己去跟他吃飯嘛。” “王十一郎等的,只有云留一人。” 沈越孜孜不倦。 分明王離對他從來目不斜視(雖然他也沒有目可以斜視),這名沈家麒麟兒卻不知道腦補了什么,一廂情愿地認定這就是名士風范,是特立獨行、放浪形骸、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潔傲岸。 大概這就是古代中二少年的追星吧。 “云留……” “好哩,我去看看總行了吧。”謝蘊昭頭痛地停下來,揉了揉太陽穴,“沈越,你真的叫沈越,不叫沈唐僧,或者沈玄奘?” 少年一臉無辜:“我尚未及冠,無字。王十一郎……” 眼瞧他又要開始碎碎念,謝蘊昭腳底抹油,說溜就溜。 “我走哩我走哩!” 留下沈氏少年一臉欣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和被夏日照得清晰的塵埃,已經開始幻想若干年后,史冊將書寫傳記,其中就會記載佳話,寫大修士沈越少年時期的趣事,其中就包括促成兩名友人重歸于好,鑄就一段天下傳唱、堪比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友情佳話…… 這且不提。 謝蘊昭拐了個彎,將波光粼粼的鏡湖拋在身后。晴雪苑里湖水雖靜,卻是活水,據說地下一直會通到城外流過的沉璧江。 和沈越說的不同,王離的院門口沒有人。半圓形的石洞中嵌了兩面暗紅的木門,幽綠的常青藤從墻頭垂掛下來,帶了幾分幽靜和野趣。 謝蘊昭回了自己的院子,本想直接進屋。 青瓦白墻的另一邊,卻傳來淙淙的琴音。仔細聽來,正是《高山流水》。 謝蘊昭站了一會兒。 終究又拐了個彎,爬上了墻。 青瓦被夏日烈陽曬得發燙。她坐在墻頭,并不急著下去,就那么坐著。 灼熱的空氣四下集結,高大的梨樹枝繁葉茂。當風從樹蔭中吹來時,才會帶來些許涼爽。 樹蔭下的棋盤擺著她看不懂的棋局,上頭落了幾片樹葉。若這是荒郊野外,說不得就是爛柯人的一段如夢仙緣。 白綢蒙眼的青年坐在長廊下,身姿端正,面前放了一張烏黑的琴。七根銀弦在他指下振動,發出潺湲如水的低吟;空氣里多了流水,也就更多了一絲清涼靜謐的意境。 她坐在墻頭看,他顧自彈著琴。 誰都沒有說話,除了幾聲飛鳥的鳴叫。 謝蘊昭瞇著眼,想起辰極島上的陳楚楚,那貨彈個鷗鷺忘機都磕磕絆絆,如果讓她彈《高山流水》,說不定她會被忍無可忍的師兄師姐扔出去……說不得也不會,畢竟那個戒律堂的院使還挺護著她的。 一曲終了,余音未散。 謝蘊昭懶洋洋地鼓了幾下掌。 “彈得好,彈得妙,除了聽不懂,什么都挺好。” 王離偏過頭,準確無誤地“看”向她。 “好聽嗎?”他淡淡問。 謝蘊昭提起一口氣,終究還是說不出違心的話,她悻悻道:“怪好聽的哩。” “好聽便足矣。” 謝蘊昭沒說話,也沒動,兩只手撐著青瓦,打了個呵欠。 蒼梧書院里開始有蟬鳴了。一聲聲,遠遠近近,令夏日慵懶的炎熱更加慵懶。 王離抿了抿唇。他的手指遲疑地觸碰了一下琴弦,復又移開,而后他推開七弦琴,起身走下臺階,來到梨樹和院墻之間。 梨樹下的棋盤靜靜地躺在他衣袖旁,黑白棋子交雜成難懂的局面,一粒粒地釘在縱橫的棋盤上。 “你,”青年抬著頭,白色的綢布被強烈的陽光照出一點模糊的反光,“你要下棋嗎?” “不會下棋哩。”謝蘊昭很痛快地回答。 王離依舊抬頭“看”著她:“是五子棋。” “五子棋?然后再被你殺個落花流水嗎。” 謝蘊昭從墻頭跳下來,拍了拍沾灰的衣擺:“不過,也行哩。” 圍棋的局勢被一掃而空,連帶幾片梨樹樹葉一起。棋盤上落下了第一子,接著就一枚又一枚。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