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新年第一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模糊的雪色徹底成了玉砌冰雕,四下晶瑩一片。 照晴湖邊的白梅被大雪一壓,點點梅花凝了冰,遠遠望去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雪。 白梅林后有山。 山不高,卻能登高遠眺、飽覽湖光天色,以往是賞梅的好去處,故名梅山。不過現下積雪重重,登山的人就寥落起來。 到了傍晚,更是一個人也無。 今天卻是個例外。 衛枕流站在梅山山腳,回首望去。 湖面茫茫,夕陽晚照;不覺溫暖,反而有些戚戚之意。 既然四周無人,他面上也就沒了笑;他淡淡看著天地,眼中映照的空闊寂寥。 傍晚雪風帶著冰玉碎沫,從他翻飛的衣角旁掠過。一片雪白中,他似一抹月光零落在人間。 他其實不大喜歡一個人面對蒼茫雪景。 這是一個有些古怪的說法。對大多數人而言,你不喜歡,不看不就好?要么找個人一同賞景也行。 但他只是不大喜歡,并不是不能忍受。 這一點小小的癖好……并不重要。 人的喜惡若非天生,便是與經歷相關。飛雪總是讓他想起過去,想起西方重重大山深處,那里萬年飄雪、常年黑夜,如果有人在天地間呼喊,吐出的只有茫茫的白氣和隨之而來的廝殺。而他獨自站在山巔,聽山下喊殺一片,看天空濃夜無盡,心想天光何時降臨,還是永不降臨。 他不喜歡一個人面對飛雪的情景。 但他還是獨自出現在了這里。 因為有人要他來。 一張素色信箋挾在他指間,上書: 師兄,今晚戌時在梅山山頂見。 附注:記得從山腳走上來! 熟悉的字跡,簡單的信箋。他又默讀一遍,方才小心疊好,收進懷中。 梅山不高,如果御劍而行,頃刻便能到達山頂。便是徒步上山,以修士的教程,最多兩刻鐘便能到達山頂。 冬日夜晚降臨得早。衛枕流能在山腳看見夕暉,便證明他來得遠比約定的時間要早。 他想得很簡單,也很自然:與其讓師妹等他,不如他等師妹的好。 夕陽漸落,弦月一彎,清輝映雪。 梅山上只一條人為踏出的小徑,彎彎曲曲通向山頂。兩側夾雜長著白梅,離得近了能嗅到幽雅清香。 咔嚓—— 一捧雪從梅花枝頭落下,在月光里濺碎。 四周積雪盛著月光,清亮如水。 衛枕流忽然停下腳步。 “師妹?” 樹枝搖了搖。一陣風過。 青年面露疑惑,正抬手要叫住她,卻見方才搖曳的枝頭有什么東西亮了起來。 那是不同于雪月銀亮的輝光;暖色動人、晶瑩剔透。 竟是一盞雪燈。 冰雪雕琢成小兔子的形狀,約莫兩個巴掌大;一豆燈火將“雪兔”照得光華盈盈、剔透可愛。 衛枕流怔了一會兒,失笑搖頭:“頑皮。” 他想,師妹又在和他玩鬧了。她總是這般調皮愛玩。 既然是師妹的意思,他便也不急,反而走上前仔細端詳兔子雪燈。 雪燈在冷風中悠悠打著轉,兔子的眼睛透出燈火,很有些睥睨地將他瞧著。 雪燈背后系了木棍,專供人拿的。他看了一會兒,便摘下了這盞雪燈。 暖光落在他手上,兔子一晃一晃。他低頭盯著,不覺又笑一聲。 ……兔子好像師妹,還是師妹像兔子?別人是動若脫兔,師妹是時時刻刻都若脫兔。 他的心情忽然輕盈起來。 雪燈在手,他似乎就不再是一個人獨自面對夜雪。 他手里有光,前面有人在等他。 劍修提著燈,繼續蜿蜒而上。 沒走幾步,他再次停步,回頭望去。 此時他正在山腰,遠處的照晴湖星光零落,清寂一片。 但在他來時的小徑上,竟亮起了點點燈火。 好似夏夜螢火蟲的燈光,在積雪和露出的草尖上棲息,恍如天上星河傾倒,卻又比星河更加熱鬧。 “這是……” 他蹲下/身,撿起腳邊一點“光”。 那居然是一個小小的、清澈的冰球,里面盛了一點橙紅的光。無數冰球圓滾滾地灑在山間,就有了無數暖洋洋的光點。 衛枕流捏著這粒光球。 “……難為她還有這樣細巧的心思。”他默然好一會兒,才吐出這一句話。明明是在笑的,卻又有些動容。 師妹是火木相生雙靈根,并不擅長冰系法術。要做這許多燈火,一個個還要做得這般小巧剔透,必定要花費許多心思。 何況…… 不止是這些燈火。 他提著兔子燈,越往上走,身后漸次亮起的燈火也就越多。等他最終登上山頂,身后早已亮起一條燈火河流,蜿蜒不滅。 山頂還有燈。 也有人。 幾十盞造型各異、栩栩如生的雪燈,懸掛四周,將山頂照得熱鬧極了。 燈海匯集之處,有人擺開一張桌子,托一盞燈,又提一支筆,正在燈上寫寫畫畫。 “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鮮出爐的精美花燈,冰雪制成、靈力點亮,回去放上三天都不滅。走過路過千萬莫要錯過——!” 她難得穿了緋色長裙,耳畔掛了寶石耳珰;燈光下的寶石華彩流麗,卻不及她盈盈一笑更動人。 “這位郎君,我瞧你人美心善得很,想來前塵里結過緣,如今方能再相遇。”她舉起手里的燈,映出燈上繪制的貓撲蝶圖案,戲謔道,“不若這盞冰燈送你罷?你可要題什么字?” 山頂原本寂寥,渺無人煙。 現下卻有花燈如晝,還有一人言笑之間,輕易帶來凡塵熱鬧。 青年喉頭微動,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這是四年前他們重逢的場景。 彼時他剛剛蘇醒不久,百無聊賴地算著這是第幾回。夏夜花燈似海,談笑往來不息,卻都和他隔得很遠,更與他無關。 會捉住那個給花燈小販搗亂的賊人,也不過是順手為之。被她叫住、給予一盞花燈,他雖有意外,卻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那個夜晚他魔氣發作、啃噬渾身血肉,他痛得失去理智,卻隱約間感到了似曾相識的氣息。 ……那是無數輪回之中,出現的唯一變數。 “哎,”她說,“你過來呀。” 他張口欲言,卻又沉默,只一步步走過去。 像從永夜的現實走向一道降臨的天光,從一個深寒的夢境走向煙火氣繚繞的俗世生活。 師妹笑瞇瞇地瞧著他。 “謫仙郎來啦,你想題什么?”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一番,“莫不是‘仙人撫我頂,結發授長生’?” 他提著兔子模樣的雪燈,凝視煜煜燈光中她生輝的笑顏。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