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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直在船上待到天昏暗,方才敢下船去買些糧食和厚褥。因再往北去，天更冷，在徐杭備的物件都耐不住寒。

    鐘攸唇舌發(fā)苦,捆在手腕間的麻繩這兩日從未解開過,磨得腕間通紅。他半邊身麻木,只得費(fèi)力的翻過身，貼在板上喘息,側(cè)耳聽得仔細(xì)。賴子行走聲重,踩在板上能聽得清晰。劉三來雖輕，卻喜歡拖拉著鞋底,能聽著擦聲。現(xiàn)下靜了半晌，應(yīng)是下船去了。

    鐘攸唇沾了沾邊上擱著的碗,含了口涼水,微緩喘息，猛力翻跪起身。然而久未進(jìn)食,才抬了身，就一陣暈眩。他靠抵著邊墻，挪向梯后擱置的糙石塊。這石塊是用來以防萬一,一旦他死在船上,這兩人就會(huì)系繩將他沉進(jìn)河里去。路上人多，他們不敢讓鐘攸腐臭久停。

    搓了一夜的麻繩抵在石角，鈍石相擦，麻繩一點(diǎn)點(diǎn)被磨出缺口。但這耗時(shí)太久，賴子的嗓門洪亮，跟著劉三來上船時(shí)“哎呦”一聲，那船身微晃，他重新扛了米袋上肩頭，道了聲：“缺心眼的伙計(jì)，沒給多加一把！”

    “江塘人慣是賊精，能叫我們占便宜？”劉三來走到了夾板邊，解開栓，望下去。

    鐘攸依舊躺在底下，鬢邊濕漉，喘息滾燙，一臉病容。劉三來見人還喘著息，便放了心，又給合上了板。

    兩人今兒還買了臘肉，這馬上要元春節(jié)了，他們就趕今夜湊合著蹭個(gè)年氣。沒碰酒是劉三來的意思，怕誤事。兩人湊小爐邊用了臘肉，要在江塘停一宿，就各悶頭一面，在艙里睡了。

    夜里起風(fēng)，賴子靠著垂簾邊上睡。背上生涼，人就裹緊了被，往里擠了擠。誰(shuí)知這冷風(fēng)一個(gè)勁的竄，賴子瞇著眼抓了把后背，這一抓抓了個(gè)準(zhǔn)，竟抓著只冰涼的手。賴子猛地打了寒顫醒過來，還沒翻身坐起來，就被人蒙頭罩了酸臭布袋，一頓亂敲。

    “干甚！誰(shuí)、誰(shuí)啊！”

    劉三來爬起來，見勢(shì)抱頭縮角，驚道，“各位、各位大俠！這是來，來干甚啊！”

    那簾扒開，船四周擠滿了破衣爛衫的人，這多是從徐杭逃到江塘，現(xiàn)下還要繼續(xù)北逃的百姓。其中拖家?guī)Э诘牟簧伲荚诶滹L(fēng)里縮手縮腳。餓肚子的人不少，都是聞著肉味來的。

    “糧食！米、米袋給你。”劉三來伸手拖了米袋，推過去，求道，“我們哥倆個(gè)路過，也是打徐杭過來的。大家難兄難弟，這米就給各位爺爺祖宗了……拿了米，就下船吧，啊？”

    沒人回答他，還剩下的臘肉擱碗里蓋著。有人掀了蓋，這人群就躁動(dòng)幾分。江塘下?lián)艿募Z食多入商口，再下邊的這些，別說肉，連米面都是奢望。這人多，劉三來就一條小船，他把自己賣出去也喂不飽人啊。賴子被敲的昏頭，劉三來只得退下鋪，抬著手示意人隨便拿。他貼著邊，退出船艙。

    這就是明搶，可眼下江塘府兵自己都怕出頭，誰(shuí)能來維持局勢(shì)。劉三來心里邊急得帶火，那鐘攸可還關(guān)底下呢，這船上東西都能給，唯獨(dú)船一定要留下。

    賴子被敲得滿口粗話，幾人合力抬了他。劉三來趕忙出聲攔著：“大俠！這東西我們都給了，人就、人就算了吧？吃的你們拿，這船……這船可是我哥倆保命……”

    有人啐了口：“青平軍都他媽退了，這會(huì)兒都盯著船趕著逃命呢！”

    劉三來大驚：“這才打了多久，就要退了？”

    擠進(jìn)船上搶食的人眾多，罵聲和拳頭一并混雜。劉三來趁著亂，給賴子扒開了罩頭的布袋，拽著人就往水里跳。比起錢財(cái)，保命更重要！

    賴子撲騰著水，還惦記著鐘攸，想要爬回去，拖著劉三來急道，“三哥！那人還在船上呢！這么讓出去，咱們這一趟不就白跑了嗎！”

    “你去！你去！”劉三來掙手，“那么多人都等著吃人呢！你給人說甚也沒用！沒聽見嗎？青平軍退了！”他拍水發(fā)了通悶火：“怪老子大意了！今晚上就該繼續(xù)行路！早過了山陰，咱們就能交差拿銀子了！”

    這檔生意可是他起初求爺爺告奶奶得來的，就盯著這一趟賺夠本，早早跑到北邊去，屯個(gè)宅子等著戰(zhàn)事結(jié)束了再來。可誰(shuí)料路上會(huì)逢著這么一遭？他縱然悔青了腸子，也無法。

    人哆嗦爬上岸時(shí)又拽了賴子，打著冷顫問：“你、你沒給鐘白鷗透底吧？這他要是跑出去了，回頭找著人，那咱也跑不掉！”

    賴子抱肩跟著哆嗦。棉衣帶了水，寒風(fēng)里夾了冰似的貼身上。他抖聲道，“沒、沒敢提，就怕被猜著。”他忽地直了眼，神使鬼差的對(duì)劉三來道，“三哥，這人沒了，可、可也不一定能活著啊。亂成這個(gè)樣子，他要找人得難！要不咱們、咱們趕著回去，交……交個(gè)人上去，就說是這鐘白鷗……”

    劉三來一頓，目光也打直，他喃聲：“這蒙混不過去吧……”

    “路上死那么多人，隨便劃個(gè)臉，誰(shuí)也不知道！”賴子吞咽著唾液，“人就要聽個(gè)回話，也不一定真來察看尸體。咱們拿了銀子就走，就算后邊查出來了，那……那也不挨咱們的事！”

    劉三來望著那黑黢黢的水面，想起那沉甸甸的白銀，終是應(yīng)了聲：“……那就這么著……拿了錢就走。”

    正往嘴里塞著臘肉的少年被推搡摔在板上，險(xiǎn)些吐出來，他硬是捂著嘴，生生咽下去，被嗆了個(gè)半死。米袋早被扯爛了，眾人用手?jǐn)n撥著搶米。少年捶著胸口一通猛了，背上著人踹了兩腳，聽著人罵了聲“搶食的野畜生”。他不在乎，嘴里還帶著肉味。

    這板下邊突然“砰砰”響，驚了他一跳。四下瘋狂爭(zhēng)搶，打罵聲混亂，這敲砸聲除了貼著板的他，沒人聽見。

    他先以為是人跺板的聲音，可正想著，這底下又傳來?yè)粼业恼饎?dòng)。他掀開鋪地上的毯，看見個(gè)栓鎖。少年有點(diǎn)怕，興許是人養(yǎng)的什么東西。他沒敢碰鎖，又飛快給蓋上了毯，手腳并用著在人腿腳間爬，蜷縮到邊角里，抱身等著人搶完?yáng)|西，要擠這船上往北逃。

    鐘攸磨斷了繩，卻推不開夾板。上邊腳步噪雜凌亂，他認(rèn)定是出變故了。可不論他怎么砸板，也沒人尋聲開鎖。黑暗里潮濕，鐘攸越發(fā)的冷。他澀聲呼喊，也無人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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