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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鸞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幾個字來,“那我就安排人去啟用廟宇了,清理工作和布置病房我會讓他們都盡快辦,讓你們明后天就能安排人進(jìn)去。”他頓了一下,“有人害怕也不用強求,讓信徒們住吧,這個關(guān)口,他們的神靈也該保護(hù)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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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靈宮的西殿,門窗罕見地封得嚴(yán)嚴(yán)實實,外人看來仿佛是向副怕風(fēng)般,生怕下山城的病氣卷入他的寢宮一絲一毫,殊不知一進(jìn)入寢宮,赫然見偌大的正屋中六張大桌,六副大算盤,六位美貌的啞女,正“噼噼啪啪”地把算盤撥得震天響。

    “果然還是這個時候好賺錢,安哥兒你說是不是？”向副一手摟著安哥兒,一手擎著盞山頂浮翠,呷過一口,又來捏他軟軟的臉,“夏邊嘉還讓我收斂著來,殊不知這個年頭,從來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天予不取,天誅地滅。”

    安哥兒對他的一廂情愿聞也不聞,透明的眼珠盯了他一會兒,覺得無聊,扭開頭。

    正說到這兒,殿門忽地沉沉地退開了,夏邊嘉滿頭大汗一臉慌亂地進(jìn)來——

    向繇眉頭輕輕一蹙,“去見糜太醫(yī)了？你換衣服了沒？”說著就要捂安哥兒的口鼻,緊接著一想又不對,起身抱著安哥兒把他交給使女讓她下去,自己撩了下長發(fā),撈起茶盞,款擺著往夏邊嘉那走,“又怎么了？”

    “向副,出大事了。”

    “出就出唄……”向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食指輕撣,撣出山頂浮翠最嫩的一片黃葉,“太平盛世能有什么機會啊？我只怕事出的不夠大,局面亂得不夠痛快。”

    他才不管那些逐漸攀升的病例人數(shù),他只關(guān)心他的進(jìn)帳字?jǐn)?shù),只是夏邊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猛然變了臉色：“指揮室剛下的令,下山城蛇廟被征用了。”

    向繇騰地瞠大眼睛。

    夏邊嘉：“命令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您知道辛鸞手底下那些人動作有多快,我估計也就后天,下山城的廟就都成變成’毒區(qū)’。”

    向繇不由分說地把茶盞塞進(jìn)夏邊嘉手里,急躁地在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氣急敗壞,“他征用那干嘛啊？！那是每日給蛇靈上香進(jìn)貢的地方啊！”說著啪地打翻夏邊嘉手中的茶盞,“別喝了！還喝什么喝！那糜衡呢？！他白長一張嘴就沒攔著點嗎？！”

    瓷器在光可鑒人的理石上被砸了個粉碎,夏邊嘉動也不動地垂下眼眸,“糜太醫(yī)說殿下心意已決,他攔不住。”

    向繇的臉色愈加難看,忽然想到一頭,“那申不亥他們呢？都干什么呢？”

    夏邊嘉：“每日碰個面,傷春悲秋,吃三腿王八防疫。”

    “這些蠢貨能不能有些出息？！”向繇放聲咆哮：“也是做了這么久官的人了,這么不經(jīng)事！你……”向繇原地想了想,理了理思路,“你前幾日說的也有道理,我們現(xiàn)在動作太大,辛鸞遲早要察覺,不過現(xiàn)在局面這么亂,他還顧不上我們這點小麻煩,黃壺和李衛(wèi)國瞞報在前,他還沒騰出手發(fā)作呢。”

    夏邊嘉沒有抬頭,直接請示,“那我們現(xiàn)在是……？”

    “讓申不亥那伙人先動起來,為我們掩耳目。”

    向繇此時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許多,捻著手指,陰冷道,“挑個聰明人去勸諫勸諫他,告訴他,現(xiàn)在再不想個法子保住黃壺和李衛(wèi)國,小太子秋后算賬,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到時候,一起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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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城的第四天,確診病例交到辛鸞手中已經(jīng)達(dá)到一千九百七十五人,比起祭神大典那日已經(jīng)翻出五倍還多,辛鸞用難以想象的行動速度,還是攔不住時疫的蔓延。

    整個渝都的疫情防線,一觸即潰。

    “不戰(zhàn)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以為拿折子就能淹了我嗎？”辛鸞出離憤怒了,申不亥平時滾刀肉就算了,這個時候能不能不添亂！

    翠兒內(nèi)心戰(zhàn)戰(zhàn),這些折子辛鸞是看過了幾本之后不耐煩了讓他們來看總結(jié)出個提綱最后交給他,她是覺得寫得還算有些道理,才敢跟主子說的,沒想到辛鸞發(fā)了這么大的脾氣,她有些委屈,眼淚直接就落下來了：“這位嚴(yán)大人說’《尚書》有云,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zāi),十二年一大災(zāi),朝廷治時疫本有成例可循,如今殿下幾條命令操切過急,譬如封城、譬如全體蒙面、譬如直報病災(zāi)人數(shù),這些都是容易引起慌亂之決斷……’奴,奴覺得這些是有些道理的。”

    辛鸞胸口那股血腥氣又頂上來了,緩了緩,“他們是不知道底下都慘成什么樣子了,才說這些事不關(guān)己掉書袋的話！我若下令中山城開始接受重癥病人,你信不信,這些人肯定也是第一波開始說疫情嚴(yán)重,我拿他們的性命在開玩笑的！”辛鸞說完這話,又猛地停住,不舒服地按住心口。

    翠兒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幫他順背順氣。

    辛鸞：“黃壺、李衛(wèi)國都看嚴(yán)一點,別讓他們死了……”他閉著眼,聲音低迷。

    翠兒怯怯問：“那這些折子呢？”

    辛鸞：“留中。他們愛上就上,先不管它。”

    此時是晚間用膳的時候,暮色蒼然,群山將睡,指揮室內(nèi)難得的安靜。說著辛鸞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銅漏的時刻,緩緩站起來,“走吧,今天走哪個區(qū)來著,你跟我一起。”以往這個時辰辛鸞都是讓翠兒回鈞臺宮休息,姑娘家,他總是憐香惜玉些,不想讓人跟著自己連軸轉(zhuǎn),可今日他改了主意,打算帶她下山看看。走出官邸,他展開翅膀,朝著翠兒招了招手,翠兒訥訥上前,有些搞不清狀況,下一刻,卻被辛鸞用力地?fù)ё×搜怼！耙粫壕秃?別緊張。”說著金紅色輕輕一揚,翠兒只感覺腳下一空,被他摟抱著,騰空而起！

    禁空令在全城進(jìn)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后就為赤炎放開了許多,因為一些緊急調(diào)令需要迅速傳達(dá),能飛能跑的這個時候只要是不穿行人流聚集區(qū),都被允許了。皓月當(dāng)空,整個渝都沉入蒼冷的闃靜,俯身而起,能看到中山城、下山城逐漸展開的房屋輪廓,屋檐銜連著屋檐接上風(fēng)雨之山的山棱線,偶爾在深冷灰藍(lán)中燃出一簇簇火光,那是徹夜通明的醫(yī)署,看起來有股妖異的美麗。

    辛鸞的速度很快,也就是喝了幾口水的功夫就迅速到了山趾的水軍碼頭的高地,翠兒被辛鸞松開的時候,知道有些不合時宜,可臉上還是忍不住飛紅：辛鸞身上的味道很香,柔軟得令人心醉,讓人抗拒不了。辛鸞自己倒沒察覺,躍上一個平層庫房的倉頂,看著碼頭卸貨。

    “不是說封城了嚒？”翠兒拿手扇了扇風(fēng),讓自己冷靜點,湊過去低頭看。

    “是封城了。十幾條船道,現(xiàn)在只有兩條開通,都是直隸來運物資的。”天熱,白天曬得人卸船進(jìn)展很慢,只有晚上還能快一些,“山趾南面是武道衙門田山七他們正搭建新醫(yī)署,木料建材這些都是要運的,還有就是下山城三十幾處醫(yī)署的藥材藥用補給……這些都是大宗,其余零零碎碎,更多。”

    翠兒：“那我知道前幾天那幾位大人是怎么找到機會出逃的了。”

    封城第二日,辛鸞抓住了幾個外逃的中層官吏,就像他之前下令的那樣,全家斬首,斬立決,一口氣扼住了蠢蠢欲動的外逃之風(fēng)。

    辛鸞搖搖頭,“你想簡單了。再密的數(shù)罟也總有百密一疏的地方,想要施展的人,總是有我們不知道的法子,像水一樣漏出去。”

    翠兒皺眉：“既然您都知道,何必還強留申不亥他們呢？”她不解,“他們明明什么也不做,走了不是更好嗎？也不會有人給您添亂添堵了。”

    辛鸞忍不住笑了,“你以為我是為了抖威風(fēng)才押著他們？”

    笑過之后,他垂下眼睛,低沉了聲音,“我才不想留他們,他們?nèi)羰菬o足輕重之人,只要沒染病,能顯神通走就走了,不要讓我知道,我也懶得計較,可是誰讓他是右相呢？他走了,他的門生故吏還敢呆嗎？朝廷官吏走了,百姓還敢呆嗎？”

    辛鸞扶了翠兒一把,往高坡上走,一路行來有疏通水道中的淤泥的民伕,有在火塘里燒毀沾著血跡膿瘡的衣物被褥的醫(yī)者,沙土旁有人搭帳篷,亮起微弱的燈火,影子暖暖地投映在篷上,忽地有人帶著面巾全副武裝地沖出來,翠兒一不小心和他對視,鎮(zhèn)靜疲乏的眼睛,回?fù)蹉~墻鐵壁般的麻木,“深夜不要亂走,趕緊回家。”口氣不善,他把她和辛鸞當(dāng)成了夜游閑逛的百姓了,翠兒訕訕點點頭,辛鸞隔著衣裳握住她的手腕,快步扯了她一把。

    深入病區(qū),能看到更多赤炎化形的人,有的抬著重病人轉(zhuǎn)移,有些急運著東西在迅速狂奔,醫(yī)署外面病人排著隊,病懨懨地站著、坐著,頭垂得比肩膀低。

    “誒,那個是卓少爺罷。”

    翠兒眼尖,正瞅著沒人呆的黑泥墻角,一個手上綁著黃色帶子的少年背對著他們盤腿坐在地上,弓著腰,對著墻,頭發(fā)很亂,塌著肩膀。

    還真的是他。

    辛鸞走過去,沒什么力氣地朝著他的屁股踢了一腳,卓吾立刻煩躁地回頭大吼,“他媽的誰啊——”看到辛鸞后又立刻閉上嘴,慌亂地抓起扔在一旁的面巾蒙上臉,辛鸞這才看到他的眼睛是腫了。

    “怎么了你？”辛鸞蹲下身,前幾日他自報奮勇,還是要與黑熊搏斗的架勢,他哥把他從赤炎一隊調(diào)到武道衙門,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生氣罷？

    “你離我遠(yuǎn)一點。”卓吾悶聲悶氣把自己挪遠(yuǎn),“我剛抬了個混老頭上來,備不住就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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