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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大災(13)-《誰與渡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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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邊嘉盡可能讓自己平鋪直敘,不要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酸楚羨慕,可他心中的一點傲氣,就要再也壓抑不住。

    然后,向繇卻完全沒有多想他的話,他只是嗤笑一聲,鄙夷回應,“現在苦活累活這么吃香的?呵呵,異心?起給誰?小太子嚒?”

    他洋洋灑灑抻了個懶腰,好奇地問,“若你是他,你會要投靠一個你曾經下過毒的人?糜衡他知道辛鸞和鄒吾的茍且,知道辛鸞和鄒吾各自特殊的體質,辛鸞今日他拿藥吊著命,他每喝一口藥都有他糜衡的一份功勞!辛鸞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今日越信重他,明日越痛恨他,都不必辛鸞動手,鄒吾就會活剮了他!”

    向繇看著夏舟,輕輕一笑,好瘆人,“邊嘉啊,放心。糜衡,他不敢?!?

    ·

    總指揮的室內,空氣寂寞而冷清。

    糜太醫張開了嘴巴,幾個深重地呼吸,猶豫了再三,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巴。

    辛鸞的眼神,一下子失落了。

    ·

    “不過你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到底是為我們做了這么多事的人,再放他在渝都待下去,恐怕不是好事。”

    象牙紅的花叢亂打,驚動了蟄伏的生靈。忽有小小的蜘蛛垂絲而下,向繇伸出手,輕輕接住。

    他掌心脈絡清晰,那小小的生靈在手中孱弱溫文地爬動,騷出輕輕的癢意,向繇心頭一軟,輕聲道,“罷了,跟他說,此事已成,我們拿錢放他走?!?

    夏邊嘉心頭不安地一跳。

    下一瞬,只見向繇指尖用力,決絕地,尖利地,把那蜘蛛捏碎,“我們就用他……最后一次?!?

    ·

    再待下去也沒有意義了,糜太醫依禮俯身告退,不想再去那少年失望的眼睛,只是轉身的一剎那,雖直起了腰桿,卻剩滿目的頹圮。

    “糜衡。”

    身后的少年忽然連名帶姓地喊他,“你才高。不論今日你應是不應,以你的能力若要投效,進,我幕中有你立錐之地,退,我保你行醫遠離紛爭。咱們相識之初,那盒面脂實在是耽誤了大事情,你大概不了解我,不知含章太子不用黃門佞幸之人,今日我推心置腹……你我來日方長?!?

    糜衡深深吸了一口氣,本該虛應一句的他兩手顫抖,什么也沒說,邁步出去。

    ·

    上午的艷陽,高懸青空,煊赫地灑在中山城上。

    放眼看去,一條街里除了寥落的赤炎守衛,再無他人,糜衡抬起頭,眼前巍巍右相府,堂廡排撻,進深五丈。

    他八年前宦游至此時,從南境邊城尋常的小鎮,乍然見渝都如此繁華,只覺威風八面,心中無限向往,然這八年,他看似某得一官半職,實則在渝都求不得一門婚配,而立之年亦未成家。壯年赴渝之時,他胸中也曾豪情萬丈,以為可為醫家濟世之長;數年蹉跎,只落得宦游不遂,晉身靠投毒作偽,到頭來滿目憔悴可憐之色。

    “還好,也不光我一人敗落。”

    昨日高樓巍巍,今日樹倒猢猻散,糜衡心中喜悅,抖了抖衣襟,進門。

    ·

    “向繇他就是個婊子!婊子!”

    “誰出價他都賣!誰出價高他賣誰!見風使舵,沒有個廉恥!申睦怎么就看上了這么個婊子,好好的世家大族的女兒不要,就認定了這么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右相府上,申不亥破口大罵,抓住糜衡的衣襟,重重地把他往墻上上推搡,“你是不是也是他的人!是你說我若一個人怕說不動辛鸞,可以說動向繇一起去露個面,也好讓辛鸞有個忌憚!結果呢,向繇當場背刺我一刀!”

    糜衡哪里是申家的人的體格身手,他一個只顛著小秤裝藥稱藥的人,用的最熟練的一種刀,只是切藥根的小刀,“右相,您冷靜些,我可以將令郎令嬡救出來——”

    果然,這一句,讓申不亥冷靜下來,“你說什么?”

    糜衡看到了指揮室中一角的《虞書》,是鈞臺宮的用紙,卻不是辛鸞流暢的簪花楷,猜到了辛鸞一定拿申良弼要挾過申不亥。

    糜衡穩住氣息,“您現在投鼠忌器,只因子女在辛鸞手里,我若將他們揪出來送走,您才更好施展罷?!?

    申不亥瞇著眼睛看糜衡,不做聲,喘著氣轉身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握住鎮紙,抄起猛地砸了過來!

    十足金的鎮紙砸在頭上,糜衡吃痛,狠狠一偏頭,當即頭破血流。

    “糜衡你是何居心,現在官宦外逃誅滅滿門,你是想辛鸞滅我全家?。?!”

    糜衡疼得一個恍惚,隱約間,忽然想起老家村口的一條黃狗,長得又癟又柴,從不攪擾誰,忽然有一天有閑漢抄著棍子無端地沖撞過來,黃狗閃開,毫不猶豫咬住棍子和人殺成一團,兇狠的嘶叫從喉嚨里逼出來,悍然不可侵犯。可狗的體型怎么會是人的對手,它的胯下被人打傷,打殘,血流了無數,砸爛失去一顆卵蛋。它回頭去追,把卵蛋找回來,一口吃掉。

    渝都,他們這里拿人當狗。

    申不亥又奔了回來,憤怒地抓住他,粗重的呼吸噴在他的臉上。

    糜衡閉上眼睛,一字一句道,“辛鸞自己人也跑了,他都不追究,憑什么追究您?”

    申不亥又遲疑住,“你說什么?”

    糜衡睜開眼睛,血漫過他的臉,“辛鸞自己人也跑了,他都不追究,憑什么追究您?”

    申不亥喘著粗氣緩緩坐了回去,“你當真有辦法?”

    糜衡抹了把額角的血,站直了脊背:“就看右相您信不信我?!?

    申不亥朝他招招手,“……過來說話?!?

    糜衡理了理衣襟,任血花灑落在身上,一步一步走過——

    “向副已經許諾你,此事已了,二百萬兩身家送你出渝都……”

    “你才高……以你之能力若要投效,進,我幕中有你立錐之地,退,我保你行醫遠離紛爭……”

    “這么大的瘟疫,你也不想一直在一線辛苦勞力罷,一切就在今晚,何不辦好這件事急流勇退……”

    “咱們相識之初,那盒面脂實在是耽誤了大事情……含章太子不用黃門佞幸之人,今日我推心置腹,你我來日方長……”

    糜衡額角發出尖銳的劇痛,他咬住牙:申不亥,向繇,夏邊嘉……渝都這些云端之人,幾乎所有人都威逼脅迫過他、蔑視踐踏過他,只有一個人例外,只有一個人例外……

    申不亥附耳過來,糜衡放輕了呼吸,生怕良心太重,壓不住舌尖的顫抖。

    他嘴唇蠕動,說了些什么。

    申不亥的眼睛倏地一亮:“當真?”

    糜衡壓著嗓子,一字一句,幾乎有決絕的味道,“當真?!?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也曾想著被貴人賞識,想在這個城池中安身,立命,有妻有子,為人關切,可這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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