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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親裁大政,威嚴(yán)光輝,立足根本就是舉德政,肅威刑,可今日卻眼見幕中臣僚公然尋覓逃刑逃罰之法。您如此寬縱,那我叔公未寒的尸骨又算什么？您如此坐視不理,任由臣子走旁門左道,還不如直接就給卓吾來一道特赦,還顯得坦坦蕩蕩！”

    這一番話,真是舉著棍子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遍。

    一時間,辛鸞、鄒吾、徐斌、何方歸所有人的臉都僵住了。

    其實(shí)辛鸞心事重重,從回來后一直在想申睦的話,剛剛根本沒有留意大家說了什么,此時被人劈頭蓋臉一通喝罵,真是讓他又痛又驚,措手不及。

    鄒吾：“此時說來是因?yàn)榧业芏?因我而起。申豪說得對,咱們心懷惻隱去保小卓,那就是讓那少年白死了,這置那戶人家、天衍法度于何地？小卓之案,一切還是交由有司罷,若是最終就是尋不到證據(jù)最后判他有罪償命,也是小卓命該如此……老天要罰他輕率狂悖,以武亂禁,諸位不必再為他費(fèi)心了。”

    說到最后,鄒吾的聲音艱澀而困難,一語畢,更是直接站了起來,進(jìn)了內(nèi)室。

    申豪一時氣話,此時看到鄒吾避席而去心中也不好受,但是他熱孝未盡,耿耿于懷自己斂尸的那一幕,實(shí)在也是說不出挽回之語。

    徐斌看著眾人,胸口一個起伏,忍不住開口,又咽了回去。

    一人向隅,滿座不樂,何況加上主君又心不在焉,一眾人很快便散去了,辛鸞站在檐下,端著一盤點(diǎn)心,把那個剛才掉在地上的桃子酥又擦了擦,然后塞進(jìn)了嘴里,甜點(diǎn)本該是甜蜜柔軟的,但是他只覺得舌苔無比的堅硬苦澀。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但是直覺告訴他如今一切向好的勢頭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嚴(yán)重的危機(jī)：申睦的威懾羞辱、強(qiáng)制逼迫,奪天下的壓力,裂痕已出的幕僚,小卓這個情理與法理的死局,落落寡歡的鄒吾……眼前局面一團(tuán)亂麻,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拆解。

    但是很快,又一錘重?fù)羟瞄T而來。

    翠兒帶來紅竊脂的消息：時大夫染瘟疫,危。

    配伍之方只在這幾日,眼見就要攻克瘟疫,沖鋒前線的大夫染疾？辛鸞頭疼欲裂,只能讓醫(yī)署按預(yù)備方案應(yīng)急,讓時風(fēng)月好生養(yǎng)病。

    辛鸞茫然四顧,有些不敢回屋,招手讓翠兒過來,低聲詢問,“武烈侯今日回來都做了什么？”

    翠兒好似早預(yù)料他有此一問,哈著腰小聲回答他,“侯爺午后回來就一直在做一件事,在拿砂紙磨一根生銹的釘子。”

    “什么？”

    辛鸞輕輕皺眉,懷疑是自己腦子不好使之后耳朵也不好使了,“生銹的釘子？”

    “對。”翠兒點(diǎn)頭確認(rèn)他耳朵沒出岔子,“不知道從哪里取下來的,有奴的中指那么長。”說到此,她又想到別的,“對,他還問了奴,殿下您淘換下來的衣物都是怎么處理的。”

    辛鸞摸不著頭腦,輕輕嘀咕了一句,“……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

    單調(diào)古樸的“霍霍沙沙”之聲在小院的臥房里經(jīng)久不斷,好像一根長長的蛛絲,輕柔而持續(xù)地不斷垂落、纏覆,耐心地黏連在見方咫尺之中。

    鐵礦有雜,粗砂,粗拋,緊接著是細(xì)沙,水,細(xì)拋,然后是磨石,鄒吾在圖紙上勾畫出劍的形狀,劍莖,劍刃,劍鋒,劍尖,血槽,鋒刃,中脊線……然后,依次打磨。

    這是母親在他小時候教過他的,不論多暴躁,多失意,眼前的局面有多難,去做一件別的事情,不要被混亂的心境控制,不要自暴自棄,保持沉浸和專注,把自己信心和耐力一樣一樣撿回來,鄒吾盤腿坐在地上,手中的小劍不足他的手指粗,他專注地彎著脊背,湊在一豆?fàn)T火下,小心地拋光打磨。

    臥房里放了磨石、清水、各式的砂紙,甚至還有個簡易的小爐子,他第一次把他和辛鸞的臥房弄得一地狼藉,手上沾滿了滯澀的鐵銹味兒,待小劍的中脊線終于磨好,他拿劍尖在他滿是厚繭的指頭上劃了劃,最終確定,大功告成。

    鄒吾站起身來,活動了下僵直的脖頸和后背,朝外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月影已經(jīng)西斜,連他用的蠟燭都燃盡了一半,可辛鸞居然沒有回屋睡覺,他剛才磨劍磨得太投入,也不曉得他回沒回來過,他握住自己一整個半天的成果,走出去,這才發(fā)現(xiàn),辛鸞居然披著頭發(fā)在廈子上伏案,也是點(diǎn)著一盞燭火,好像在認(rèn)真畫著什么。

    “餓了沒？”鄒吾走過去,揉了揉他的發(fā)頂。

    辛鸞回過頭,朝他燦然一笑,“你忙完了？”

    鄒吾點(diǎn)點(diǎn)頭,把那脫胎于生銹長釘?shù)男f過去,探身看了看他的小桌,“你在畫什么？”

    辛鸞興致勃勃地指給他看,“喏,這里不知道怎么生出一支桃花枝來,明日人來人往,肯定就要折掉了,我把它畫下來,省得它白開一次。”

    鄒吾點(diǎn)了點(diǎn)頭,品鑒道,“你的畫技可比不上你的箜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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