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殊死(17)-《誰與渡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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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兩個人定著南境來日方略的時候,辛鸞不知道,他們正下方的陰森的地宮之中,二十余軍漢正挽著索具,不斷搓動松木與線香,進行最后的虎硫配伍。
地下陰寒,光線微弱,一盤巨大的勢頭蛇像傲然昂著頭顱,顯得此地宛如一個陰森的獸洞,他們沒有人拿引火之器,只能用暗流涌動的綠色粘液發著悠悠的光亮來勉強照明,領頭的那個手扶橫桿,輕手輕腳地指揮著,在地上停好線香,再以輕煤灰覆蓋——
又是一聲震顫!
倒煤灰的漢子警覺地抬了抬頭,見是無恙,又繼續干活。轟隆的水聲,隔著土地石頭傳導過地宮就如同低微的呢喃,再大的雷霆之怒,也只化作一聲清淺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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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能勸動南君嗎?”
與此同時,距離巨靈宮最近的中山城原時疫總控室,今晚難得的燈火通明,何方歸握緊了腰間佩劍,緊盯著巨靈宮方向,一副張弓待發之勢。
鄒吾肅穆著一張臉,“勸不動,就只能用最后一招。”
是戰是和,何時戰何時和,一個國家最高級別的決策博弈。這可不是國君在上可以平衡的兩派之爭,這是太子齒序尚弱,權臣可攬大權的局面,而破局,不是東風壓到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若和談不成,今日不動手,來日兩邊準備萬全再廝殺起來,就不知是什么樣子了。
“張倧公那老先生靠得住嚒?”
鄒吾點了點頭。
何方歸咽了一口:“就只是擔心殿下的安危。”
鄒吾眉心微蹙:他何嘗不擔心?但是辛鸞堅持單刀赴會:“我去和他講道理……強權無道義,但霸權是要講誠信的罷。放心吧,單是我,南君不會緊張的,你若去,他反而警覺。”
就正當這個人緊張得風聲鶴唳的關口,忽然有小兵來報。
那青年腳步凌亂,沖進來撲通單膝跪倒,原本該是親衛服制,誰知竟是不知道怎么找來這里的武道衙門衙役!
“侯爺!有一個叫夏邊嘉的人還逗留極樂坊!就在水中小沙洲里!第一道閘已經開了,第二道閘再開,屬下怕出人命!”
這聲音真是過于響亮,響亮地宛如不祥。
如此焦灼關口,饒是何方歸也不耐了,提聲斥道:“這是什么時候!武道衙門自行把人綁下來就是了,什么雞零狗碎地也報你家侯爺!”
鄒吾聞言卻倏地轉過身:“你說誰?”他心念電轉,急忙追問,“夏舟,夏邊嘉?一個中等身材,白白凈凈的男人?”
衙役:“是……是!”
鄒吾立刻舉步:“帶路!”
“誒!”何方歸一把拉住他,想他給個解釋。
鄒吾卻生硬地拂開他,“來不及細說了,第二道閘兩炷香內就開,何將軍不必管我,一切依計行事!”說著頭也不回,提起那小兵就往外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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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一聲!
申睦拍爵于案,在烏木上濺出淋漓的酒水,“所以殿下剛剛是誆騙我的嚒?您引我說了這許多,結果我現在和盤托出,您倒是不戰了?”
那籠蓋四野的氣勢逼壓而來,辛鸞同樣一推碗盞,肅然了面孔,按膝而坐。
“斷事在時勢。”
申睦的眼睛帶著數十年搏殺征伐的血氣,被他盯住,宛如胸口直接壓下巨石,辛鸞迎著目光,用力地與申睦對視,“兵者分時機,南境不是不戰,而是不宜當下開戰,至少兩年內,應一邊備戰,一邊避戰。”
申睦:“我申睦十六歲殺兄弟,十七歲上戰場,至今齒序三十有九,戰場廝殺二十二年,開荊山、平南境、戍天衍、封君侯,帳中人頭無數,旗下勛功累累!兵者征伐之者,我斷的時勢不分明,您年不及弱冠、力不能殺敵斷得分明!荒唐!”
倏地,他站了起來——
“南君且慢走!”
辛鸞大聲止住他,深深喘了一口氣,“你說的對,我沒上過戰場,可我知道戰場以外的事情,我知道要供養戰場的的府庫錢糧之事。兵者,國之大事,南君以戰養戰五年有余,你可知如今南境府庫的的薄厚?”
申睦冷冷回身:“殿下多慮了,臣每攻伐一城,自有敗軍為我軍充實財富錢糧。”
“那若敗軍無錢無糧呢?”
“南君你理外,左相他主內,南境許多錢糧之事原不必你來細問。可南君也別說南境錢糧充足,孤剛入渝都時左相多次提過餉銀不足,現在孤也是當著南境半個家,翻過賬冊,南境軍費開支從十幾年前百分之十,至今越至百分之四十,內廷的開支,朝臣的俸祿,大軍的餉銀,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渝都支應?可是連年亂政,南境財富糧米空前流失,百姓無糧可征,荒田有地無耕,我連治疫都要先抄蠹蟲之家,再行周轉!我知將軍賬下沒有敗軍之師,沒有膽怯之士,可有氣血,有爭心,沒有錢,沒有飯,士兵連傷帶餓,妄開兵釁,百姓不過拼命而已!”
申睦威沉沉地看著他,“所以殿下的方略是什么?”
“今歲大疫,錢糧耗費已盡竭點,且國中久戰傷民,我的意思是以修生養息為主,一則強兵富民,二則積聚糧草軍械,三則聯絡丹口孔雀,與中境交好,待北境局勢稍明朗,再一鼓而平天下。”
“呵!”
墨麒麟看著他,輕輕嗤笑一聲,刀刀見血,“殿下,您最大的問題就是什么都想做到萬全,殊不知這天下事最難的,便是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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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拔峭唳的琴音伴隨著滾滾水聲,沖天而起!
一路行來,鄒吾已經認不出這一帶曾是中山城最為顯貴華美之所在了,彩綢旗桿、木帚紡錘、褡褳破罐擁塞一路,脂粉香爐、銅錫妝奩四處散置在爛水坑中,原本鶯歌燕舞、夜夜笙歌之地,此時燭倒臺傾,悄無人息。就如張倧公所言,極樂坊的宿地河道蜿蜒、墻高難越,且都是細韭小路,若不重新規劃,根本難堪大用,鄒吾在泥濘的路面上疾行著,衙役連跑帶顛地引著他,直至汀中沙洲小亭,鄒吾這才見一人臨水背對而坐,觀風位上膝前橫長琴一張,不見他運指,但聽得出那掏撮潑刺,橫槊渡江,有孤憤、蕭索之悲壯!
“是秋鶚凌風【1】。”鄒吾目光一定,低聲喃喃。
衙役卻沒聽清,踴躍道,“這就是那狂人!我們怎么勸也不聽!”
“退下。”鄒吾冷冷斥了一句,獨身上前。
這汀中沙洲橫連白玉石橋,他化諸己在手,以劍尖擊長柱,在每一撥節點之前相擊,以做干擾!這是最好掐斷音韻的方法,擾樂師心神,煞彈奏者風景,可夏邊嘉竟然在這絕無可能凝神的干擾里心無旁顧,縱弦潑刺,琴聲大作,周身風聲水聲,亦不能淹蓋那那越發強烈的情緒!那樣孤絕無望的琴音,鄒吾只有滿目蕭索,心道此人我知之不多,只知他是向繇的軍師人物,但能經營出極樂坊且容白驄、瑯翠這等聰慧女子之身,又豈是名利俗人?
“夏先生。”
鄒吾緩步走到那人身后,強穩住心中急躁,傾身拱手。
倏忽,琴聲停了。
水急風驟,鄒吾這才從凄冷月色下看清他的衣著,那是六品最微末小官的官服,他竟不知夏舟居然還是官身。夏邊嘉盤坐著,于水邊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攬琴起身,卻只有一句:“想不到……最終來送我的,竟然是你。”
聲音悲切,竟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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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巨靈宮中,申睦眉頭深結,居高臨下,“阿繇說您對下山城頗多同情,臣請問,您定這方略未能割舍的利害,是他們嚒?”
辛鸞知道自己即便是站起來也是比不過他高的,干脆就坐在席墊上,倔強地揚起頭顱:“圣君者,誠信、愛民、輕徭薄賦,理應慎戰!”
申睦長袖一展,鼓蕩生風:“圣君者!既要依賴百姓,又不能被百姓所累!不然就是因小失大!”
辛鸞單刀直入:“南君以為家國與百姓,必要時不能兩存?”
“家國?多大家國?百姓?又是多少百姓?面面俱到乃小國寡民之做派,您理政傾盡心血,治理渝都一地尚可,可惜您不是一地之主!殿下破等級,下山城武道衙門于中山城極樂坊拿人,中山城官宦患病同樣送往山趾醫署,甚至極樂坊的倡女您都有意除賤籍,是也不是?可恩惠不該胡亂施與,這世上有些恩惠太過,即是治亂之源!”
辛鸞迎著他的目光,眼露譏誚,“南君行兵打仗五年有余,久不理朝政,孤還以為你已分不清朝政經緯了呢。”
申睦冷冷地回應,“久疏朝政南境也未見亂局,倒是殿下主政這些日子,風波頻仍!”
“好!”
辛鸞高聲一喝,大怒下竟兩手擊掌,朝申睦行待師禮,“既然南君有高論,還請南君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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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
鄒吾急急一喝,他自然能看出夏舟已萌死志,可是這般人物實在不該就這般撒手人間!“先生實在不必為極樂坊這般傷懷,留得青山在,來日還有無數地方留待先生施以拳腳,此地危,水將沒,還請先生速速隨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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