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關鍵-《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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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顧大姐的反對資助林尋。”梁金敏說,“當時我堅定地認為,這就是我一生中的靈魂伴侶。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里,我都覺得燦爛的陽光在照耀著我的靈魂,現在想起來,真美好啊。余皓你說我沒想明白,我確實沒明白,或者說從我內心深處,就始終不愿意承認我的怯懦,正是這種怯懦,令我陷入了不斷循環的人生悲劇里……”
客廳里靜了,余皓不想哭,卻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能設身處地地體會到,梁金敏當時是那么愛林尋,但想到如今的她,就難過無比。
陳燁凱眼眶也紅了,聽得見隱約的吸氣聲。
周昇看著余皓,梁金敏抽了張紙,遞給余皓,微笑道:“對不起,我不該這么說。”
“不。”余皓忙道,“對不起,梁老師,是我的話太冒昧了。”
梁金敏道:“來,吃點巧克力。”說著又從茶幾下拿出高級巧克力,分給他們。
“我和林尋彼此扶持,離開家,前往舊金山念書,就像結婚誓詞里說的那樣,無論健康或疾病,貧窮或富有,年輕美好或容顏蒼老,我們始終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梁金敏說,“再后來,大姐在四年后肺癌去世。我們在婚姻生活中眾多瑣碎的矛盾,也漸漸拉開了序幕。”
余皓聽著梁金敏回憶她與林尋之間的一點一滴,那血淋淋的真實與爭吵,盡數化作夢境里,巨大的金屬怪物機械臂上的刀、斧、刃、鋸、錘眾多武器。漸漸地,林尋與她的父親的形象融為一體,難分彼此。
“一個從小就目睹大量家庭暴力的女孩,在長大后,同樣陷入了往復的悲劇里。”梁金敏嘆了口氣,說,“那是一種習慣?還是向往?剖析自己令我非常難堪,但在這個晚上,我愿意在你們如陽光與月光的照耀下,將我的靈魂原原本本地展現出來,接受審判。”
周昇在沙發上調整了下姿勢,笑道:“陽光?”
梁金敏點了點頭,說:“我是個悲觀主義的人,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到,悲劇的往復,實則提供了一種以審美的態度來對待人生,讓我們獲得最終的解脫。龍生曾直言不諱地說過,在我的潛意識里,因原生家庭的心理陰影,令我產生了某種不易察覺的自憐情緒,導致我難以跳脫這不斷的重演。”
“其次,我想,對林尋的容忍,源自在那個傍晚,親眼目睹了姐姐殺死父親的整個過程后,對父親的一種悔疚與虧欠心理。接受我丈夫一而再、再而三的暴力行為,并予以忍耐,形成了贖罪的心理暗示。”
陳燁凱道:“如果讓我去審判,我只有一句話,他們都該死。”
梁金敏望向周昇,周昇卻沒有表態,只道:“你繼續說。”
梁金敏道:“生活在這種原生家庭里,我已習以為常,母親也告訴我,世上所有的夫妻都會有爭吵,甚至有肢體沖突,我曾經也對此深信不疑。度過青春期后,我曾決定終身不婚……”
“和我一樣。”周昇答道,“我就是怕我像我爸一樣,會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會。”余皓朝周昇說。
梁金敏笑了起來,又說:“但愛情是每個人無法控制的,我無數次地說服自己,大著膽子去迎接新的人生,終于邁出了那一步,卻沒想到,那一步,竟邁進了深淵……”
余皓:“……”
“林尋第一次動手后,朝我下跪祈求原諒時,我仍在說服自己,這是婚姻的常態,雖然我很清楚這不可能是。”梁金敏點了第三根煙,說,“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婚姻就是我的父母相處這樣,無法想象生活得美滿與幸福的模樣。后來Nicky與Takin的相愛,令我明白到,一個人,會如此地包容自己的愛人,這令白頭偕老、恩愛不疑的未來,成為了可能。”
陳燁凱苦笑,搖了搖頭。
“還有么?”余皓心里的那個想法,漸漸浮出了水面,但它仍然不真切,他在等待,等待它最終變得更清楚的那一刻。
“如果還有的話,我想,那就是愛了吧。”梁金敏閉上雙眼,說,“那天在咖啡廳里與Nicky談起未來,我開始決定,彌補我的錯誤,將余生獻給我的專業。但回家不久后,就發生了你們所知的情況……”
陳燁凱說:“我記得當時你說,會做好準備。”
“是的。”梁金敏以挾著煙的手,無名指按著自己的眉心,答道,“可是三天后的許多事,斷斷續續,我卻想不起來了。”
周昇的表情倏然變得嚴肅起來,卻沒有插嘴,朝余皓投來一瞥。余皓在這個時候,選擇了不說話。
漫長的沉默后,梁金敏又說:“余皓今天說,我沒有想明白,是的,也許在我內心深處,對他殘存那點愚蠢的愛與期望,在阻礙著我,屏蔽掉了我的某個記憶……”
“你在潛意識里阻礙自己。”余皓拿起那相框,端詳上面梁金敏與林尋的合照,說,“不愿把他送進監獄,哪怕他已經形成了謀殺的事實,對么?”
“我想是的。”梁金敏睜開雙眼,說。
陳燁凱開口道:“余皓,責備梁老師沒有用,我們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潛意識……”
梁金敏說:“沒關系,這也是我想與你們聊聊的原因,許多年來,我也許從未真正地認識自己。”
周昇說:“所以那天你在醫院,醒來以后,一直在回憶?”
梁金敏點頭道:“對,醫生為我做的鑒定結果是,長期的昏迷,令我記憶產生斷層。一整天里,我都在思考,Nicky與黃警官建議我可以再等等,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我對此的刻意遺忘。”
廳內沉默了很久,梁金敏手指挾著的煙燃到了盡頭。
“最后讓我們以尼采的論點,稍做修改,來為今天的課作結吧。”陳燁凱說,“在日神的光芒下,萬物呈現出美的外觀,它改變了悲劇的本質,令它痛苦與癲狂的一面被消弭,折射出瑰麗的光芒,這就是我們對自身的認識。”
周昇喝完杯中的酒,將杯放下,再看余皓時,他仍在思考。
余皓說:“在咖啡館見面的那天,你們還聊了什么?”
梁金敏沒有回答,思考著。
“當時我認為您拿到的證據也許還不夠有力,我記得梁老師說,”陳燁凱道,“‘那么我會回去,繼續搜集到足夠的證據,直到將他送進監獄’。”
梁金敏道:“我相信我當時是這么說的,只是記憶已經模糊了。”
陳燁凱道:“這也只是我的一個推斷,黃霆對此的分析是,如果在昏迷前,梁老師最后的想法,是關于某個隱藏在什么地方的證據,那么昏迷的一瞬間,也許就會造成這段記憶的……”
“斷片兒。”周昇說。
梁金敏點頭道:“在復述過程,留下筆錄時,我還記得林尋最后朝我說過一句話,再將我打昏,可這句話我也想不起來了。”
她的眼線被淚水弄花了,此時放下空了的葡萄酒杯,走進洗手間里。
而余皓聽到最后這句時,腦海中許多閃爍的印象驟然就串起了聯系——以夢境世界里所看見的景象推測,梁金敏艱難地與金屬怪物展開抗爭,而在她的認知中,金屬怪物奪走了某件可以保護自己、不被摧毀的存在……
他低頭看相框里的照片,剎那林尋的臉與那金屬怪物重合在了一起!那件“證據”,他在潛意識里看見過!
那是一件木制的瑪雅雕塑!當時余皓還非常奇怪,為什么整個潛意識世界里只有它在發光!
想到這里,余皓不受控制地睜大雙眼,微微發抖。
“想到什么了?”周昇最先發現了余皓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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