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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人生的宿命-《藏地密碼·珍藏版大全集(套裝共1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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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人生的宿命

    崩潰

    特訓開始前卓木強巴路過公司時,看見公司門牌還在,其實內部已經是一團豆腐渣,而公司倒閉前,那時卓木強巴又正在進行完全與世隔絕的最后特訓;公司上下亂作一鍋粥時,同樣無法聯絡卓木強巴。

    最后的結果就是卓木強巴所聽到的,藏獒馴養集團在一夜間宣布倒閉,已申請破產,目前負債兩千多萬;代理法人童方正不見蹤影,全國各地還有兩千多名員工一分錢遣散費都沒拿到,還得自己補交養老金。

    那幾名老員工在電話里聲淚俱下,都說卓總回來就好了,以卓總的聲譽,肯定很快又能重整公司。

    聽到那些老員工發自內心的聲音,卓木強巴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撫,這些員工為公司工作了一輩子,竟然老無所養!他又該如何去告訴這些員工,目前他自己也是身無分文……,重開養獒公司?

    拿什么來開?

    以前的基地里現在連一根獒毛都找不到。

    更讓卓木強巴心灰意冷的是,事實上還未到半獒成年生產幼崽的時候,童方正卻突然調用一筆錢去追一頭天價獒。

    而當時卓木強巴本人也失去聯系兩個多月,謠言四起,導致了整個生產鏈條的崩潰,已經銷售出去的獒無法從代理經銷商那里追回售款,而那些下線養殖戶開始追討養殖金,正可謂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

    卓木強巴不明白,童方正這樣做究竟是為什么,他自己在公司的待遇不可謂不高,這樣做他又有什么好處?

    尤其當卓木強巴聽到,童方正調動那批導致了數千萬的產業鏈條斷掉的數百萬現金,追蹤的那條天價獒只是別人精心策劃的一個騙局;加上平時任用的領導層基本無能,將幾個骨干全部撤走調離;而發送給下線散戶的所謂特種獒,大多是普通犬類,長大了才逐漸顯現,這種種情況加在一起,最終導致公司瞬間就倒塌瓦解下來。

    如此做法,除非是鐵了心要搞垮公司!卓木強巴真的不明白,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童方正問個明白。

    卓木強巴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醫院,方新教授剛剛放下手機,聳肩道:“那些專家都很盡責,已經知道我們特訓隊被解散了,他們不肯給我們繼續提供消息,看來我們還是只能靠自己啊。

    咿?

    你怎么了?

    強巴拉?”

    只見卓木強巴和剛才離開時,判若兩人。

    卓木強巴稍加掩飾,振作道:“啊,沒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但心中一蕩,竟然激烈地咳個不停。

    卓木強巴咳紅了臉,向教授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不準備將剛剛得知的事告訴教授,教授已經太操勞,不能讓他再為自己擔憂。

    方新教授道:“醫生說這段時間你都不能過度活動,情緒也不能太激動,說話別說那么快!”

    卓木強巴稍微平靜地點點頭,動作很機械。

    方新教授道:“唔,是啊,這段時間我們馬不停蹄地到處奔波,天天都和死神打交道,幾乎都沒有休整過,這次可以休息幾個月,放松一下疲憊的神經。

    你看我,現在是不得不休息了。”

    卓木強巴道:“導師,我想,咳,離開拉薩一段時間,找幾個舊友。”

    方新教授點頭道:“也好,說不定他們會給你意外的幫助。

    打算什么時候走?”

    卓木強巴道:“我希望盡快,但是你……咳……咳……”

    方新教授輕松道:“怕什么,我腿都被綁在這里了,還怕我跑了不成?”

    卓木強巴道:“不是的,導師,沒有人照顧你啊。”

    方新教授道:“我這么大一個人,還需要誰來照顧?

    你自己去忙你自己的,不用管我。”

    卓木強巴猶豫再三,找到護士小姐反復叮囑,又打電話給唐敏,依然打不通。

    卓木強巴火了,一拳砸在醫院墻壁上,怒道:“這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到底要關機到什么時候!”

    他心想:“那天提議的是你,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如果不那樣做,現在凍成三具硬邦邦的尸體,又有什么好的?

    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你又生哪門子氣嘛!”

    最終,卓木強巴找到了拉巴大叔,請他多多照看方新教授。

    總算安排下來,卓木強巴對教授道:“那么,我可能明天就走。

    咳,如果有什么事情,導師一定要和我聯絡。”

    方新教授示意他放心。

    兩人又談了許久,卓木強巴心中焦慮,十句能聽進去三句。

    第二天,卓木強巴便搭車開始了對童方正的追尋之旅。

    通過幾名老員工透露的信息,卓木強巴西去新疆,南下云南,北上黑龍江,東到上海,幾乎跑遍了全國。

    童方正似乎有意躲著他,每次他打聽到童方正一些線索,童方正總能提前從那里離開。

    卓木強巴犯了犟,這一追就是一個多月,直到在上海,他親眼看見,以前的天獅馴獒上海總公司,更換為了方正養獒集團公司,他似乎才明白一點,這,就是答案。

    在奔波這段時間,卓木強巴聯絡到了不少以前在公司做過的員工和干部,大部分員工都表示愿意重整公司。

    但是要重建公司談何容易,首先便是沒有資金,其次沒有種獒,在公司破產時,種獒都被廉價出售掉了,想來大部分都被方正養獒集團公司買走了。

    沒有這兩樣基本的東西,想在養獒這塊產業圈里做大做強,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這時,有員工提出建議,說卓總你不是在尋找紫麒麟嗎?

    要是真的能找到紫麒麟,那重建公司就不再是一紙空談了。

    以卓總的人際關系和影響力,爭取到一兩千萬風險投資沒有問題,然后一兩年內就可以將銷售渠道擴散出去,重新接管亞洲、美洲、歐洲三大市場,整個公司就盤活了。

    這條建議是誰提出的卓木強巴已經忘了,但他無疑記住了,只是暫時放在心里不去想它。

    他累了,前所未有的疲憊,不僅僅是因為背叛和失敗,隊伍的解散,教授的斷腿,敏敏的遠走,呂競男的離開,公司員工們的辛酸,無疑都是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那一米八幾的個頭也直不起腰來。

    卓木強巴并未立即離開上海,他租住在上海郊外一家普通賓館內,身上剩下不多的錢全部付了租金,生活全靠自理。

    每天清早他會拎著一個小竹籃,為了兩毛錢的青菜和小販討價還價,中午支起小煤爐燒得一臉煙火色。

    旅店只有公用廁所,茅坑的坑板幾乎隨時都會斷裂開來;澡堂也是公用,每天只提供半小時熱水,洗澡漱口打開水洗衣服,全都要在這半小時內完成;房間不足五平方米,一張床占去了二分之一;窗戶下面就是菜市,每天不到四點就開始喧鬧,晚上又是夜市,吃夜宵的人往往要鬧騰到一兩點鐘。

    如果離開上海,或許他的生活會好一些,但他暫時不想走。

    他也沒有將自己這一個多月的實情告訴親人,只是聯系了一些過去生意場上的朋友,他希望自己在哪里跌倒,就靠雙手從哪里爬起來。

    他還希望能靠自己想辦法,幫助那些因自己而失去生活來源的老職工。

    但生意場上的朋友大多是在商言商,你失去了賴以成就的資本,也就失去了與他們平等談話的權利。

    大多數朋友表示,如果卓木強巴自己生活困頓,他們可以給予一定人道主義援助,但是,你想要重新發展這個企業和幫助你手下那批員工,那就得另論。

    如今這個市場已經不是以前你卓木強巴獨斷天下的市場了,你憑什么能重新站起來?

    如果你沒有最佳的項目,企業根本無法生存,你拿什么去養活那些靠你救濟過來的員工?

    商場上的朋友們認為,他們暫時看不到卓木強巴的發展前景,所以沒有必要進行無回報投資……紫麒麟嗎?

    當他們親眼看到紫麒麟、摸到紫麒麟的時候再說吧……

    卓木強巴想到了家里,雖然家里說有錢也算有錢,似乎隨便哪件東西都價值上萬元,但且不說那些東西不屬于卓木強巴,甚至很多東西都不屬于卓木強巴家,那是屬于國家的,叫國寶,那種東西,只能放在家里,一旦出現在市場上,就要被判刑。

    另外他還能想到的親人就只有三個,一個是教授,一個是敏敏,還有一個是英,這三個人他同樣無法開口。

    難道讓導師資助自己?

    卓木強巴想也不敢想,還要導師怎么樣,導師為自己沒日沒夜地操勞著,為自己斷去一條腿,甚至自己離開醫院時導師還在囑咐自己,難道自己就要像一個吸血蟲,非榨干導師的全部血肉才肯罷休?

    敏敏家境不錯,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更嚴重的問題是這兩三個月她有意回避自己,自己到現在還沒想清楚是什么地方說錯了或是做錯了。

    英呢,這就更不可能了,雖然肯定英會幫助自己,但是……

    那些老員工們在電話里悲情的哭聲反復回響在卓木強巴耳邊,自己卻一時無力改變什么,他變得沉淪而頹廢起來。

    每天兩點之后,夜深人靜時,卓木強巴往往無法入睡,他開始反省,自己以前的所做所為,或許真的錯了。

    英為什么要帶著女兒離開自己?

    自己的公司,卻很放心地交給了別人去管理,正如導師所言,自己太容易相信一個人了,可為什么自己信任的人,都要如此地背叛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出錯了?

    那么應該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呢?

    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卓木強巴還沒有因此而放棄,目前他想的是如何聯系到童方正,一定要和他做一次面談。

    自己的公司倒閉了,方正自己開了公司,那些都可以容忍,但是,不應該這樣對待那些老員工啊,卓木強巴還抱有一絲幻想,希望童方正能解決那些老員工的部分生活問題。

    童方正死活不與卓木強巴聯系,卓木強巴電話一遍遍地打,終于有一天,接線員告訴卓木強巴,希望他留下地址,到時候會有人找他聯絡,卓木強巴以為看見了希望,沒想到……他又一次遭受到慘痛的打擊!

    剛交出地址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

    卓木強巴是在樓下走道碰見的,一個小平頭矮胖子,先是打量了卓木強巴一眼,似乎在回憶什么,然后就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問道:“請問,是卓木強巴卓先生嗎?”

    卓木強巴以為是童方正派來的人,客氣道:“是的,我是,你是……”

    小胖子神秘道:“我聽說,卓先生在尋找一座古老的廟宇?”

    卓木強巴警惕地看了這個小胖子一眼,關于帕巴拉的事十分隱秘,就連童方正也只知道他在找紫麒麟而已。

    也就是說,這個胖子和童方正沒有關系,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從哪里打聽到自己找帕巴拉神廟一事,來探聽消息的。

    卓木強巴直接道:“我認識你嗎?”

    小胖子訕笑道:“不認識。

    但是,我聽說有關那座廟宇,卓先生掌握了一些……”

    卓木強巴直接回絕道:“對不起,我心情不好,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你最好在我心情糟糕到極點前,就從我面前消失。”

    說完就走,給那小胖子一個背影。

    小胖子自言自語道:“果然是個很難接近的人啊,失敗了還這么拽。”

    如今沒有資金,談什么都是空事,卓木強巴雖然不知道消息是從哪里走漏的,但他對那些抱著貪婪的尋寶熱情企圖一探神廟究竟的團體或個人,從心底感到厭惡。

    他回到房間,只想早點聯絡到童方正,解決那些困難員工的生活問題。

    電話一遍遍地打,對方始終讓他再等等。

    一天,兩天,三天,三天后,終于又有人找上門來。

    沒想到的是,這次找上門來的又是一個卓木強巴不認識的人,這名衣衫周正的中年男子自稱是養獒的,姓金,叫不煥。

    卓木強巴禮貌地讓他進入了房間。

    來人扶著金絲眼鏡細細地打量卓木強巴租住的小屋,又看了看青布衣衫、運動泥鞋、發如亂蒿、胡如扎針的卓木強巴,搖頭道:“哎呀呀,曾經腰纏萬貫的卓老板就住這種地方?

    不會是故意在我們面前裝窮吧?”

    卓木強巴淡然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裝嗎?

    你既然自稱是養獒的,有什么事就直說吧。”

    金不煥道:“好,爽快,卓老板不愧是生意場上的人。

    我就直說了,我是代表我們上海42戶特種獒養殖戶來找你的……”

    卓木強巴心中一涼,沒想到對方竟然能找到這里來。

    公司申請破產之后,所有債務都由銀行托管分配,真正受損失最大的,無疑就是那些最下線的特種獒養殖戶。

    他們花了天價,買回一些普通幼犬,而公司承諾的購回計劃根本就沒實施。

    原來這人,竟然是討債來了!

    雖然說申請破產保護之后,其兩千多萬債務自動取消,但是從道義上來說,卓木強巴自己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他已經得知,特種獒不是一個小數字,對于生活富足一點的家庭都是一個打擊,如果生活窘況一點的家庭,他甚至不敢去設想。

    金不煥看到卓木強巴這種現狀,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他撓撓頭道:“既然我已經來了,我就必須把話帶到。

    卓老板,雖然說你現在的生活或許比較困頓,但是,由于你們公司這種……這種欺騙行為,導致了更多的家庭和個人比你現在的生活還要慘十倍不止。

    就這一點上,你必須給我們這些養殖戶一個說法。”

    卓木強巴端正地站起來,致歉道:“我明白你們的感受,為此我深表歉意。

    欺騙了如此信賴我們公司的顧客,我作為公司曾經的最高負責人,咳——有著不可推脫的責任。

    我也很希望能給那些受到損失的客戶一個滿意的答復,我會盡我最大努力給他們彌補。

    說吧,需要我怎么做?”

    “這個……”金不煥顯然沒想到這個以前大公司的老總變得這么好說話,態度竟然這么誠懇端正。

    他原本是來討要欠款的,可是看卓木強巴這個樣子,似乎一時要他拿出那筆款項也不太可能,他想了想道:“實話告訴你吧,卓老板,我本是代表大家來追討欠款的,但是,就你目前的現狀來看,這個提議似乎不太現實,我也相信你致歉的誠意。

    這樣,要不然你親自跟我走一趟,向大家說抱歉,我想,我們這批人還是不會不講情面的,不知卓老板意下如何?”

    卓木強巴思索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我還必須在這里等一個重要的人。

    我也希望能盡快解決那些員工的現狀和你們養殖戶的困難,因此這幾天我都不會走遠。

    咳咳……”原本已經不怎么咳嗽的卓木強巴,心中一急,又有些咳起來。

    金不煥道:“唔,如果卓老板覺得不方便去的話,那么我想想……給我一個書面的信函總可以吧,我需要一封你的書面致歉信。”

    卓木強巴大氣道:“可以,我還可以向你們保證,咳,如果我的企業再次建立,我將賠付所有養殖戶因我們公司而導致的損失。

    咳咳……”他提筆寫了一封致歉信,并問明款項,直接將欠款寫成了欠條,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給自己斷絕了后路,他一定要歸還這筆欠款,這是他做人的信條!

    金不煥拿著致歉信和欠條,不住點頭,當著卓木強巴的面將卓木強巴寫給自己那張欠條撕掉,義正詞嚴道:“好!我信任你,我也是經商之人,卓老板有這股豪氣和自信,相信你一定能東山再起!過去的事情我既往不咎,我只是一個小生意人,如果你重開公司,我一定會全力支持。

    告辭了。”

    直到金不煥走出門很遠,卓木強巴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是怎么找到自己住的地方的呢?

    正是這個他一直沒想明白的問題,帶給了卓木強巴大麻煩,此時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金不煥僅僅是一個開始,而且代表的是那些養殖戶中損失較小的一群人。

    卓木強巴在小屋里沒等到童方正,卻等來了一批又一批的特種獒養殖戶。

    天獅馴獒集團公司已經破產,而當初簽訂的合約里也沒有寫明特種獒犬的鑒定標準,他們是最無辜的受害者,連一分錢賠償金也得不到。

    看著那些衣衫襤褸、提家攜口、拖兒帶女來到門口的養殖戶,卓木強巴沉默了。

    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破口大罵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在他面前賣兒賣女的,還有要切腕自殺的。

    卓木強巴默默忍受著,各種唾罵,各種惡毒的詛咒,各種侮辱人格的侵犯舉動,看著那些幼童憤恨的眼神,看著那些男女凄慘的目光,看著那些老人們悲憤無助的神情,他莫名地害怕起來,沒有了與這種困難對峙的勇氣。

    很快,周圍的人都發現,有一群人在圍追堵截一個大個子,那人面頰消瘦,形容枯槁,而且不時咳嗽,就像一個咳得快死的癆病鬼,每天他出門都佝僂著腰,很多的爛番茄、爛柿子、雞蛋、泥巴,都往他身上砸。

    連周圍的小孩都學著撿石子去砸那人,反正他不會還手——欺負不會還手的人似乎是一種共性。

    周圍居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這些人要去打那大個子,問了些情況后,紛紛搖頭道:“造孽啊!”

    接下來這段時間,成為卓木強巴這一生中最受煎熬的日子。

    每天被各種憤怒凄厲的聲音包裹著,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門口被涂上各種污穢物和血淋淋的標語;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追著罵他,打他,哭他,求他……卓木強巴,這個身高一米八七的大個子,竟然被人堵在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不敢出門!短短幾天就瘦了一圈!

    徹底崩潰

    卓木強巴隱忍著責罵,心中還充滿了自責,精神上備受煎熬,但他始終沒有想到,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直到有一天,一名老員工不遠千里趕到旅店小屋,卓木強巴才明白過來。

    “卓總,你真的在這里?

    你還待在這里做什么?

    你快逃吧!有人把你這個地址掛在網上,還特意注明了你的前天獅養獒基地法人身份,加上幾家媒體網絡的渲染,現在已經傳播開了,全國各地的特種獒養殖戶都在朝這里趕。

    那兩千多萬的債務,只是申請破產時對外宣布的數字,其實當時不知道到底圈了多少錢,我們所有員工的福利待遇在當年都翻了一倍不止。

    卓總,你想想,那是多少個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換來的?

    現在這批人算是文明的了,以后趕來那批人,才是被害得最慘、消息最閉塞的。

    他們什么都不知道,只認你這個法人;他們已經一無所有,他們不是來向你哭窮討債的,他們是來找你拼命的!卓總,你根本毫不知情,這不是你的錯,這個后果不應該由你來承擔啊!”

    “逃?”

    卓木強巴慘淡道,“逃到哪里去?

    那些人,是因為信任我們公司才購買我們提供的種獒,如今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要逃?

    不應該由我來承擔責任,那么,總要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吧!誰?

    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老員工喃喃道:“你別發火,卓總,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說實話,童總經理這一招確實做得太絕了,當初的合同制定得相當詳細,如今公司破產,那些特種獒養殖戶根本就告不了任何人,拿著那份合約,不管怎么打官司他們都是輸。

    他們的處境確實很慘,我們可以同情他們,但是,卓總,你這么一味地忍受他們的侮辱,起不到任何作用啊。

    你如果真的想幫助他們,想幫助我們這些老員工——請重新站起來吧!只要你卓總振臂一呼,我們這些老員工都跟著你干,我們從頭再來……卓總,我……我跟了你十年了……找種獒,開拓市場,建設基地,什么苦我們沒吃過?

    那時大伙兒看著你和大家一起勞動,我們干得有多帶勁兒!卓總,只要你不倒下,我們總有重新站起來的那一天!卓總,你就說句話吧……”老員工說著說著,終于忍不住淚流。

    卓木強巴牢牢抱住這名員工的雙肩,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么多雙眼睛,那么多種聲音,那么多的愿望,在卓木強巴腦海里攪成一團,讓他心如刀割,頭痛欲裂,這不過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他嘗盡了人間冷暖,他無法再忍受下去。

    他始終不明白,童方正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一定要對自己趕盡殺絕?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童方正嗎?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白夜,他跑去方正養獒集團門口痛罵:“童方正!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出來啊!你為什么躲著不敢見我!你出來啊!……”無情的冷雨回應著他的呼喚。

    隨后,他病倒了……

    一連串的打擊讓這個擁有鋼鐵般身體的男子病倒了。

    這個穿過雨林,爬過雪山,下過古墓,觸過機關,任何嚴酷的自然環境也打不倒的男人,終于病倒了!他誠心相待、視做兄弟的合作伙伴出賣了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個他所了解、相知多年的摯友,怎么會突然間翻臉無情,用的計又毒又狠,直把人往絕路上逼。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卓木強巴更沒想到……

    卓木強巴躺在上海一家醫院的病房里,獨自一人仰望天花板。

    他想到了許多許多,如果不是以前買的醫療保險,現在的他,連住院費也付不起。

    一名年輕的眼鏡醫生拿著病例來到卓木強巴床前,詢問道:“卓先生嗎?

    是這樣的,我們待會兒,要給你做一個骨髓涂片,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什么涂片?”

    卓木強巴愣道,“我只是重感冒,現在已經好多了,為什么要涂片?”

    年輕醫生解釋道:“卓先生,是這樣的,我們發現你的血液里有些異常,為了確定病因,我們打算給你做一個骨髓涂片。

    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手術,我們保證不會給你造成任何損傷。

    一旦確定了病因,我們將調整一下治療方案,也是為了你能早日康復。”

    抽了骨髓之后,醫院里的醫生卻遲遲不見回復,卓木強巴就納悶了,準備出院。

    這時候,一名姓代的主治醫師才遲疑地詢問他:“卓先生,就你一個人嗎?

    有沒有家屬來啊?”

    卓木強巴眉頭一皺,他也知道,醫院里的醫生詢問病人有沒有直系家屬在場,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語氣一重,道:“沒有,我一個人到上海來的,你們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訴我!別磨磨蹭蹭的,什么情況,我都可以承受!難道是有腫瘤包塊嗎?

    還是說,我染上了艾滋啊?”

    代醫生猶豫了一下,卓木強巴又道:“如果沒什么情況,那我就辦理出院了。”

    代醫生這才道:“卓木強巴先生,作為你的主治醫生,我有義務告訴你,通過對你骨髓涂片的分析,我們初步判定,你患有全血細胞惡化變異癥狀。”

    卓木強巴足足愣了十幾秒,才道:“什么……什么意思?”

    代醫生道:“換一種說法就是……你患的是……血癌。”

    卓木強巴的血液汩汩地夯動起來,一顆心怦怦怦地狂跳起來。

    血癌!只聽這個名字就讓人覺得恐怖……代醫生低頭道:“或許我該用更委婉的表達方式,但不管怎么樣,都是這個結果,我認為,還是直接告訴你比較好。

    而且我們初步判斷,這是一種在目前的醫學探知范圍以外的新型血癌,我們對此……嗯……可以說是第一次接觸。”

    卓木強巴蒙了,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和癌這個詞聯系在一起,還是一種全新的血癌,連這家知名的三甲醫院都是第一次接觸。

    他不明白,自己這樣的身體,怎么會和癌結下不解之緣。

    難道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

    接下來,代醫生又說了許多在拉薩醫院那些醫生們告訴亞拉法師他們的話,大意就是配合醫院開展工作,盡全力醫治,還可以免治療費,畢竟是一個全新病例,以前從未有過國內外同類報道。

    卓木強巴似懂非懂地聽著,他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半晌才反應過來,喃喃問道:“我這種……這種病癥,還有治嗎?”

    代醫生道:“嗯,這個我很難給你打保票,因為出現在你身上的情況,是我們從未見過的。

    目前處理類似病癥,我們主要采取換髓和放化療,目前白血病的治療已經較上世紀90年代大有提高,存活率達到百分之五十。

    當然,某些類型的白血病治愈率還要更高些。”

    卓木強巴知道,醫院所說的治愈率,那是指治療后觀測的5年存活率。

    這樣都只有50%,而自己所患的,是一種醫生們尚未見過的類型,存活率有多少?

    百分之十?

    二十?

    他這樣想著,不禁問了出來。

    代醫生搖頭道:“我不敢肯定,但是你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能堅持到現在,甚至讓我們驚訝于你的身體情況。”

    卓木強巴一愣,這不等于說,你已經沒得治了,留給我們做實驗吧!代醫生也自知失言,忙補充道:“但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希望,你也應該堅持吧。”

    卓木強巴揮手道:“醫生,你告訴我,如果我不接受治療,還能活多久?”

    代醫生憐憫地看著卓木強巴,沉重地道:“如果按你現在這種情況發展下去,能活過一年,就是奇跡。”

    “一年,原來,我只剩下一年了嗎?”

    卓木強巴慘無人色地回過身去。

    代醫生急道:“卓木強巴先生,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嗎?

    如果你肯考慮一下的話,你這是為全人類做貢獻啊。”

    代醫生不說還好一些,卓木強巴真想拉他做墊背的,為全人類做貢獻?

    憑什么要犧牲我一個人,來為全人類做貢獻!代醫生見卓木強巴執意不肯,嘆惋地拍打他后背道:“唉……回家后讓老婆做點好吃的,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好好享受生活吧。”

    卓木強巴真想罵他兩句,“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當的什么狗屁醫生?”

    但最終還是忍了。

    “好好享受生活……”他默默重復著這句話,心力交瘁,原本想放聲大哭,結果凄慘地笑了。

    卓木強巴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醫院大廳,仰望穹頂,那上面貼滿瓷磚拼成的耶穌像、圣母天使像,卓木強巴心中悲痛道:“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在卓木強巴步出醫院門口的一瞬間,他突然想起了呂競男離別時那決然的眼神,她對自己說“要保重身體”,她為什么會說這句話?

    難道,她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她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自己最近只住過兩次院,一次是在大半年前,那時自己除了給敏敏輸血,還做了什么?

    啊!是那個!對了,自己既然是血癌晚期,怎么身體一點自覺癥狀都沒有?

    這與現代醫學所說的那一套完全不符合。

    卓木強巴終于明白了,那個呂競男一再強調的詞“蠱毒”……自己是中了蠱毒。

    他想起了亞拉法師第一眼看見自己泡在池子里的表情,那絕不是治愈傷好的欣喜,反而有些凝重。

    自己中的蠱毒根本就沒有被清除,而是深入骨髓,一直在蠶食自己的生命!胡楊隊長后來提起過,在翻大雪山的時候,呂競男因為某種原因。

    不能再耽擱一年時間,估計是某人的身體出現了狀況,原來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啊!

    亞拉法師、呂競男,他們是知道自己中了蠱毒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不多了,但他們也束手無策,他們也知道現代醫學對此將束手無策,這也是呂競男為什么那么著急找到帕巴拉神廟的原因,不僅因為自己時日無多,還因為她希望在神廟中找到醫治自己的方法!卓木強巴只覺得腳下的大地一直在下沉,原來自己早就時日不多了,原來自己早就時日不多了!

    “嘀——”汽車鳴笛將他喚醒,卓木強巴堪堪避開幾次車禍,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那小房間的,似乎那些唾罵和毆打,都引不起他的感覺,污穢和臟物,他也視而不見。

    這些天他踏遍上海各家醫院,得到的答復都是一樣:你重癥晚期,命不久關,要么留下來,免費治療,做醫學實驗,要么回家,乖乖等死。

    自己還有一年時間,這一年還能做什么?

    卓木強巴需要交談,他好想找一個肯傾聽自己話語的人訴說,可是在哪里去找這個人呢?

    他想到了自己的親人,阿爸阿媽……不能說,方新教授……不能說,敏敏……哼,那個小丫頭……英……終于無法忍受的時候,他拿起了手中的電話,只可惜,電話的另一頭,始終無人接聽。

    一遍,兩遍,三遍……電話的忙音響了幾個小時之后,卓木強巴的手已經無力舉起電話了。

    他側倚在窗下,靠墻坐地,窗外又黑又冷,心中又苦又悲,身邊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人。

    他頓時覺得,自己像是被遺棄在荒野的孤兒,舉目蒼涼,群獸環視,還想著幫助那些受苦受窮的人,原來,連自己都顧不了。

    一夜間,卓木強巴的兩鬢,竟然出現了幾縷斑白的灰發,他整個人,也仿佛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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