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火爆大戲-《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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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因為我的吃醋,會離她遠一點,我也不介意承認。”李扶舟一笑。
“可你沒有。”容楚慢慢道,“扶舟,我倒希望你真的心動,可是,我知道,除了挽裳……”
“唰!”
掛在壁上的劍忽然飛起,在半空劃過一道淡碧色的光弧,光弧的這端還在壁上閃耀,另一端已經到了容楚眉心!
殺氣凜冽,在劍尖、在眼底、在李扶舟平伸馭劍的指間、在他突然暴起的姿態里。
這個平日里溫和如春水如暖陽的男子,忽然暴戾如凜凜戰神。
容楚不動,連眉梢都沒掠動一絲,淡碧色的劍光倒映他的眸子,寒沉如水。
“五年前你因她對我拔劍相向,五年后依然如此。”他道,語氣蕭瑟,“原來你從來都在原地,未曾走開。”
空氣沉默肅殺,良久,李扶舟繃緊的后背慢慢松弛,手一招,長劍輕吟,落回遠處。淡碧色的劍氣和他眉間的殺氣幾乎同時收斂,他微帶歉意地躬身,一笑,“抱歉。”
容楚看著他再次無懈可擊的笑容,眼底掠過一絲黯色,隨即轉了話題。
“朝中有什么動向?”
“沒有,一切如常,太后說陛下最近偶感風寒,休養中不宜上朝,反正她垂簾已成習慣,前面御座上有沒有人,也沒什么人在意。只是三公已經覺得不對,章大司空三次投帖到咱們府中,我都推掉了。”李扶舟神態也恢復如常。
“我進二五營是秘密,二五營四周都已經被我的人嚴密看守,現在誰也出不去進不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宗政惠,也許很快就要有動作了。”
“你為什么……”
“我就想看宗政惠到底要做什么。”容楚笑意有點冷,“三個月前,我在景陽宮內,遇見一個小太監,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后我再去景陽殿,這個人已經不見了。他說的幾句話,當時我沒在意,事后一回想,卻覺得有深意。再加上這件事……宗政惠,她的心……可真野……”
“可是他流落在外,難免落入有心人的眼里。你也知道,朝廷很可能這兩年就要對五越用兵,五越性子桀驁,近年來和西番勾結,漸漸不聽朝中號令,前不久更是斬了康王特使,現在以康王為首的一批主戰派,日夜勸說太后對五越用兵,以天朝之威震懾之。這個時節,難保沒有五越和西番的探子在我南齊境內潛伏,萬一……”
“所以我親自在這里。”容楚點了點太史闌住的那間房,“并且讓你也趕了過來。”
“你我都在這里,自然不在乎什么。”李扶舟搖搖頭,“但你我都在這里。卻不護送他回京,本身就是殺頭大罪,太后問起,如何解釋?”
“那她就來問呀。”容楚笑,眼波流轉,“她若第一時間來問,我自然會告訴她,我剛剛發現此事,正待奉駕回京。為安全計,須諸事齊備,小心潛行,所以略有耽擱,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語氣輕飄飄,又笑,“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問,一直不問,光明正大的事,偏要做得鬼鬼祟祟,應該么?”
李扶舟不語,容楚隨意拍拍李扶舟肩頭,“嗯,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幾日,咱們的太后娘娘,就應該派人來‘有國事相詢國公’了,再猜一猜,來的人會是誰?咱們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喬大才女?”
說到后來,他的笑容微帶戲謔,李扶舟咳嗽一聲,轉身倒茶,“在下愚鈍,沒有國公未卜先知之能。猜不出。”
“猜不出這個沒關系。”容楚笑得溫柔,指指他的心口,“只要不該猜的不去猜就好。”
李扶舟靜靜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誰不該猜?”
“你知道。”
“她不用猜。”李扶舟注目淡青色的茶水,眼神平和,“她看似堅冷,其實內心空而孤獨,她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關切和溫暖。”
“你好像還真的挺了解她似的。”容楚又開始笑得意味不明,“奉勸你一句,既然明白你自己,就不要亂拋灑你的溫柔,要知道女人都是絲綢軟緞,你揉一揉熨一熨,她就服帖上你身,到時候你又不愛穿,想脫脫不掉,剪了太殘忍,難道要我替你撿?”
“不勞國公費心。”李扶舟輕輕道,“脫掉的衣服,總比推出去的盾牌要好。”
容楚不說話了,眼神如暮色,一層層黑而沉,李扶舟還是那模樣,溫和,干凈,樸素親切,眼睛如一泓秋水。
很漂亮的兩雙眼睛,很漂亮的兩個人,站在一起也各有風姿十分和諧,可是空氣瞬間就開始噼里啪啦。
就在空氣里隱藏的電光飽和,即將由容楚炸開的那一瞬間,驀然一聲巨響,從太史闌屋內傳來!
“太史闌!”
“嗖”一聲,銀白和淡藍兩條人影,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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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李扶舟拔劍對容楚那一刻,那時辰,太史闌已經睡下。
她睡下的時候,回想的是剛才看的“預知”一章的解說,雖然這不是她具備的超能力,但其中對預知能的一些描述,她卻覺得熟悉。
一些內心特別寧靜澄凈的人,精神因而特別敏感,或者因為遺傳血脈的原因,天生擁有動物般的預知本能,經過適當的內修培養,可以將這種“第六感”加倍提升,直至形成預知能力。
這種本能,太史闌一直都有,所以她想試試。
她閉上眼睛,開始默默修煉那種內氣法門,匯合天地之氣,貫通六脈之靈,無我無物,萬物澄明。
這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要看人的一種法門,有的人很快可以進入那種難以描述的“無我”境地,有人卻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入那一境。
一般來說,這種修煉,孩童比成年人強,心思憨拙專一者比靈活圓融者強。和智商不成正比,和心境的堅實程度成正比。
少受世事污濁的孩童,和不懂事實污濁的成人,都是合適的載體。太史闌雖然不是前兩種,卻擁有極致的堅決和冷靜,她沒花多少時間,就開始覺得四周的空氣仿佛漸漸趨向乳白,然后透明,化為一絲絲的纖維,在身周浮游,那些細到只能感知而無法目視的“纖維”,貫通著她全身的毛孔和外界的大地天空,周圍每一點細致的變化,都會驚動這樣的“纖維”體,然后彈動反射,如撥琴一般撥動她的感知觸須。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四周像成為巨大的三維模型,細節可辯。太史闌隱約覺得,如果她能再精進,或許這種感覺輻射的范圍,就會越來越大。
不知道有沒有包涵天地空間的那一日?而那種境界,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遠隔千里如在目前”的真正的“天眼神通”?
心中一有了雜念,那種緩緩彈動延伸的纖維就停止了延伸,隨即太史闌忽然覺得,哪里顫了一顫。
意念如閃電,比人體能做到的一切極致速度都快——
危險將來,就在窗外!
太史闌忽然一蹦而起,蹦起的那一刻,一把抄住景泰藍的被窩卷兒,翻身往床下一滾!
“噗”一聲輕響,輕到也就比竹筍拔節稍微響一些,一點銀光,自窗縫射進,快到無可形容,幾乎太史闌的眼睛剛剛感覺到銀光,下一瞬,一樣東西已經落在她的帳頂,又是微微一震,“噗”一聲,一團氣體迅速彌漫開來。
這東西來得又快又輕,連窗紙的炸裂聲都沒有引起,太史闌捂鼻探頭一看,窗紙竟然不知何時裂了一條縫,那銀光正是從裂縫中射進來。
那團淡灰色氣體彌漫,漸漸jiē觸到墻壁,隨即墻上,似也有淡綠色的氣體,無聲浮游而起,擋在了灰色氣體之前,不過夜色昏暗,沒有人看到。
又是“砰”一聲,兩條人影雙雙搶了進來,夜光下身姿窈窕,是負責伺候保護她們的銀芽和玉芽,兩人就睡在隔壁。
銀芽一進門就拔出了劍,玉芽兒則在低呼,“姑娘!太史姑娘!”一邊急急沖上前。
太史闌用被子裹住景泰藍,捂住鼻子從床下慢慢爬出,嗡聲嗡氣地道:“這霧氣有毒……”
玉芽兒一驚,她已經沖了進來,忽然低呼一聲,向后一倒。
跟在她身后的銀芽兒趕緊伸手扶住她,驚道:“你也中毒了?”
話聲戛然而止,她眼睛忽然慢慢瞪大,月光從破了的窗紙灑進來,照見她一臉駭然的青白。
她慢慢地倒下去,小腹血如泉涌,而剛剛“倒下”的玉芽兒一彈身站了起來,借勢向前一沖,手中白光一閃,一道軟綢,已經裹住了太史闌懷中的被窩卷兒。
“來吧!”玉芽兒低笑,“我的小乖乖……”伸手一拉,被窩卷便到了她懷中,玉芽兒再不停留,竄身而起。
此時四面八方衣袂聲響,颯颯逼近此處,容楚的護衛果然不同凡響,只是這一聲踩到木頭般的低響,玉芽兒殺銀芽奪景泰藍這么瞬間的工夫,已經人人警覺,狂撲而來。
而夜色里,容楚和李扶舟已經掠來,容楚銀白的長衣在空中掠過,如星河流動,一霎千里;而藍色人影看似不緊不慢,卻一直相隨左右,掠起時的姿態,讓人想起深海之中,浮游不散的堅韌海草。
在另一個方向,似也有人影幢幢逼近,只是此刻局勢緊張,沒有人注意。
室內玉芽兒卻有恃無恐,發出一聲尖嘯,立即四面冒出一群黑影,一群人攔住容楚李扶舟,一群人纏戰容楚護衛。玉芽兒低低笑一聲,抱著被窩卷便要竄出窗去。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冷冷道:“怎么不打開被窩看看?”
玉芽兒一驚,下意識伸手一翻被窩卷,啪嗒,掉下一個枕頭。
便是這震驚一刻,玉芽兒忽然覺得后心一涼。
她回首,便看見太史闌黑玉一般冷,霜雪一般涼的眼神,那么冷的眼神,一觸之下,便像要被帶走全身的熱量。
她慢慢垂低視線,腳下,被吵醒一臉不爽的景泰藍,正瞪著她。
“你……”
后心一痛,她勉力轉身,看見一柄形狀古怪的刺,正被太史闌從她后心里抽出,刺尖無血,閃耀奇異的藍光。
“誰派你來的?”太史闌語速很快,她看見有人在迅速接近。
“想逼供,哈哈怎么可能……”玉芽兒要笑——她所在的組織,就從來沒有被擒后招供的。
然而笑到一半她便笑不出來了,對面女子平靜看著她,眼神就像豹子看著自己腳下的雞。
再怎么掙扎,也逃不出掌心。
這個不能學武功的女子,怎么會有這么淡定強大的眼神……
迷迷糊糊的想法掠過,隨即她便覺得思緒變得緩慢而空白,精神疲倦,想要好好睡一覺。
“誰派你來的?”冷而沒有起伏的聲音再次響在耳側。
“五越……”她喃喃道。
太史闌半俯身,附在她耳側,聽了幾句,玉芽兒是南齊北境異族五越的間諜,是五越經過特殊訓練,派遣在南齊國都麗京各達官貴人身邊的數百名密探之一,在晉國公府潛伏已經超過五年,從未有過任何動作,這次接受上峰命令,前來擄掠景泰藍,為了確保行動成功,五越方面不惜暴露了在附近的所有力量,來配合她完成任務,沒想到依舊功虧一簣,甚至是栽在了不會武功的太史闌身上。
玉芽兒皺著眉,似乎在思索其中原因,比如,為了不驚動容楚,他們選擇了極其精妙輕巧的毒囊,可以迅速迷昏太史闌和景泰藍,可為什么沒起作用?太史闌又是怎么知道她有問題,及時在床下把景泰藍給換了的?
“你們自以為潛伏得精密,其實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太史闌道,“容楚未必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只不過一直在等你們上鉤罷了,他每天讓你用那水清洗墻壁地面,那就是解毒的藥。”
“至于我怎么發現你有問題,簡單,窗紙被動過了,而最后一個離開我房間的,是你。”太史闌抬起玉芽兒下巴,盯著她的眼睛,“最后一個問題,你們在二五營內必有內應,是誰?”
玉芽兒張嘴,正要回答,驀然兩道人影電射而來,半空中衣袂飄飄,人還未到,手一抬,寒芒爆射,射入了玉芽兒的脊梁,玉芽兒“啊”地一聲低呼,身子已經軟軟滑了下去。
出手的人停也不停,當先一人冷冷嬌喝,“大膽刺客,還不受死!”
另一人則淡淡道:“姑娘受驚了。”
兩人說完這句話,半空中左右一分,雙雙落地,是兩個梳著高髻的女子。相貌尚可,神情可憎。兩人并沒有看死去的玉芽兒,也沒有理睬太史闌,而是對著門的位置,深深躬身,嬌聲道:“恭迎小姐。”
太史闌面無表情——小姐,哪來的小姐?天上人間來的?容楚和李扶舟呢?平時竄來竄去沒個停息,輪上正事就縮頭?
兩個女子對著門口畢恭畢敬的躬身,臉幾乎觸及地面,太史闌看看,沒人,倒是不遠處看見容楚似乎被攔了下來,而李扶舟已經不見了。
忽然她嗅到一陣香氣,如蘭似麝,華美濃郁,聞得出來是質料高貴的香料,她一抬頭,什么東西紛紛揚揚灑下來,臉上落了一片,香,而微涼。
太史闌伸手一把摸下來,仔細看是白色的花瓣,香氣清雅,似是蘭花。
此時滿天蘭花花瓣遍灑,紛紛揚揚便如碎雪,一片碎雪中,忽見一轎,馭空而來。
轎身淡青,綴滿鮮花,四面鏤空,飾透明絲綃,垂掛著無數精致銀鈴流蘇,由四個雪衣小婢抬著,凌空步虛,飄然而降。
此時漫天蘭花如雪,花轎美婢,飛云蹈風而來,四面雪白絲紗飄揚若舞,隱約可見轎中人端然而坐,氣韻尊嚴,恍若九天仙子光降。
此時這邊喧囂已經驚動二五營,多少學生涌出院門,看見半空這一幕,都張大嘴巴,驚為天人。
太史闌雙手抱胸,面無表情——不錯,還以為只能在于麻麻武俠電視劇里看見這么裝逼的人物和場景,如今可算見著活的了。
“恭迎小姐!”倆門迎喊得更恭敬了,其中一人轉臉,冷冷對太史闌道,“山村野女,果真太不曉事!我們們救你于危難之中,幫你出手殺敵,你不謝也罷了,我們們小姐光降,你居然也不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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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雙手抱胸,瞥一眼那門迎,再瞥一眼地上死去的玉芽兒。
不是這倆門迎冒冒失失殺人,她還能聽到關鍵詞,她沒索賠,她們還敢和她得瑟?
“多事。”她道。
“你說什么?”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揚眉,聲音尖得變了調。
“傻缺。”
“真是山村野女!放肆!”
“好吵。”
“……無知村女,還不立即來拜見我家小姐!”
“你誰?”
“我們們是……”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完,聲音已經被截斷。
“竹情。”一個柔美的聲音,輕輕道,“不可失禮。”
“是,小姐。”那個叫竹情的侍女,立即恭敬地躬身。
太史闌轉身,看見轎子已經落在她的門口,她這屋子前頭地方窄小,轎子落下來時,前方抬轎的小婢絆著門檻,微微向前一踉蹌,轎子頓時向前一傾,轎中仙氣飄飄端坐著的女子,往前一栽。
她立即伸手去扶轎欄,試圖盡量維持端莊地定住身形,太史闌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拉。
“恭迎,恭迎。”她道。
那女子不防她這一拉,頓時踉蹌著被拉了出來,太史闌手臂一掄,把她往屋里一甩,“請進!”
立足未穩的女子,頓時被甩進屋內,只聽得“砰”一聲,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東西,隱約一聲忍痛的“嘶”聲。
瞬間,端莊、優雅、仙女、白富美……都馬賽克了……
“你干什么!”那個叫竹情的侍女臉都氣紅了,“你敢這樣對我們們小姐!你敢用你的臟手去拉她的手!”
太史闌看她一眼,慢條斯理抽出汗巾,擦了擦手。
“是臟。”她道。
隨即她將汗巾一扔,一步跨進了屋內,果然,那白富美已經自己摸索著,端坐下了。
看見太史闌進來,她微微頷首,道:“坐。”
聲音柔美,語氣也不算居高臨下,可問題是,她坐在人家屋子里,坐著主位,讓主人“坐”。
太史闌不坐,抱胸站在她對面,將這從天而降的仙女mm看了個遍。
隨即發現果然幻覺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以為對方一定很仙的,比如長發飄飄,白衣飄飄的,結果人家衣裳質料是高貴了,飄也飄了,但卻是藍顏色,還不是粉嫩清透顯白的天藍色,是一種比較沉斂的藍,雖然也好,但對她這個年紀,對于女性來說,顯得老氣了些,太史闌覺得這種藍很眼熟,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可不就和李扶舟常穿的那種藍色一樣?
以為對方定然很美的,那么鮮花著錦,漫天花灑噴頭似的,不長得傾國傾城也實在對不起瓊瑤劇般的出場背景,誰知道妝容是精致了,妝容底下那鼻子眼睛,似乎也平平得很,充其量也就是個中上之姿,蘇亞都比她美上三分。再看看那群白衣小婢,剛才唯美背景里覺得個個花枝招展,如今光降細看之下才發覺個個平庸,眼睛鼻子就挑不出個好的,站在那藍衣女子身邊,就似綠草伴著朵喇叭花,于是再看看藍喇叭花,忽然又覺得她美了。
太史闌有點佩服了,這位可真是搞平衡的高手,既能遮掩了自己的不美,還能營造出美的感覺,還能不讓別人的美蓋過了自己的美,同時也讓別人適當的美一美來襯托自己的美——實在是一種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高深境界。
幾個侍女上前來,一個拿出整套細瓷茶壺杯子,一個從錦盒里取出香氣撲鼻的茶葉,一個尋找爐子準備燒水,一個給她挽袖子,另一個擦干凈桌上不存在的灰塵,取了一個青玉手靠,給她靠著,以免桌面粗礪的木質,損傷了小姐嬌嫩的肌膚。
那藍衣女子似乎也并不關心太史闌坐不坐,也不看身邊人一通忙碌,她端端地坐著,一直等到太史闌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才微笑緩緩道:“我是喬雨潤。”
說完她便不說話了,似乎篤定太史闌必然知道這名字一般。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
喬雨潤并不覺得尷尬,或者她從來都端著,沒注意過別人臉色,也想不到要看誰的臉色,靜了一靜,自顧自道:“我從麗京過來,給國公帶信,順便看望扶舟,聽說姑娘住在國公這里,特來拜望。”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這是昭告所有權?標的物是誰?容楚?李扶舟?
“這里簡陋了些。”喬雨潤又四面望望,帶一種心疼的口氣道,“他們兩個,不知道怎么住得慣這樣的屋子。”
太史闌看看精雅的黃楊木家具,水磨石的平整地面,四壁的琴劍古玩,華貴的重錦幔帳——嗯,是很簡陋。
這姑娘語氣如此心疼而熟絡,難道想一擲千金,金屋藏那兩只嬌?
“不過想來姑娘你不覺得。”喬雨潤和藹地對她頷首,“沒關系,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她寬容慈憫,和善大度地微笑,幾個侍女神情感動,齊齊點頭微笑。
氣氛如此美妙,如此和諧,處處充滿愛與美與感動,無處不令人感覺順眼——除了太史闌。
太史闌抱胸,面無表情,看她——廢話甚多,重點在哪?
“我剛來,還沒對你過多了解,只是隱約聽人說,你帶著孩子,你是寡婦?”喬雨潤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樣問法有何不對,微笑而端莊地看著太史闌,“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你想必出身貧苦,受盡磨難,難得國公肯照顧你,你沒有理由也不舍得拒絕。以你的見識,想必也想不到你們母子住在這里,會對國公和扶舟名聲不利,國公和扶舟是磊落男子,也不會提醒你,不過既然我來了,我少不得要和你提一提,我們們做女人的,可以不美貌,但不可以不賢惠知禮,和未婚男子同住一園,傷人清譽這事,終究有些不妥……你看呢?”
她抬頭,征詢地看著太史闌,太史闌抱胸,靠門,面無表情,看她。
遇上這種面癱,幾次三番沒回應,涵養高貴、自覺溫和悲憫的喬小姐,終于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急忙舒展開眉頭,款款道:“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我理解你這種出身的女人。”太史闌忽然開口,“你們清湯掛面,長直發,聲音輕細,愛喝綠茶。”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綠……”
“看似素面朝天,其實妝化得天人合一神鬼莫測,三兩粉一兩胭脂,遮住縱欲過度的青眼圈,歲月靜好,眼神無辜。”
“你……”
“溫柔委婉,人畜無害,復古文藝,多病多災。”
“我……”
“喝酒不多,醉得很快。若有男人,醉得更快。”
“這……”
“喜歡裝叉,貌似清新。”太史闌居高臨下看著喬雨潤失措張開的嘴,“隱忍善良,眼淚汪汪。”
喬雨潤即將滴下的眼淚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流還是不該流。
太史闌走過來,越過她,走入內室。
“現在,半夜。我的屋子,我的桌椅。”她道,“所以你屁股坐錯了地方,裝叉裝錯了人。出門,左轉隔墻找容楚,右轉隔墻找李扶舟,想去就去,別磨嘰,看著替你急。”
“砰”一聲,她關上了里間的門,將賢淑的美人扔在了門外。
“放肆!放肆!”竹情臉色漲紅,沖過去要踹門,喬雨潤忽然一聲厲喝,“竹情!”
竹情嚇了一跳,立即停腳,喬雨潤臉上厲色卻已經收了,紅著眼睛默然坐了半晌,才委屈地一笑,“她說得對……是我失禮了,我是好心想勸勸她,卻忘記時辰不對,既然這樣,我們們走吧。”
她款款站起,扶著桌邊,神情楚楚堪憐。
竹情的眼睛也紅了,憤然道:“小姐,您何等身份?來見這個鄉野女子本來就是紆尊降貴,要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見她,有她說話的份?就算不論身份,論起關系親疏,這里留不留她,也是您說了算。她不識禮數便該受教訓,怎么反而是我們們被趕走!”
喬雨潤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忽然有點羞怯地笑了笑,道:“這樣不好,太僭越了,這里畢竟是國公的地方,要趕人也不能我們們來趕。”
“是了!”竹情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拍手,“我們們是沒必要降格和這女人置氣,告訴國公不就行了,國公必然要給小姐好好出氣的。”
旁邊那個冷淡的侍女忽然笑了笑,道:“小姐受了委屈,李公子必然也要安撫的。這位太史姑娘,到時候自然會明白她的位置,倒不必我們們多事。”
“梨魄,別亂說。”喬雨潤臉頰微紅,眼神卻晶亮,“別打擾人家休息了,我們們先回吧。”
她款款伸出手,兩個侍女微笑著,遞過胳膊,喬雨潤依著她們的肩,默不作聲出了門,跨出門檻時,忽然回身,對緊閉的房門,森然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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