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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晚便下了山，在山下一個叫安溪的小鎮(zhèn)住宿，此時太史闌才知道，他們竟然已經(jīng)被水卷到了沂河下游，出了西凌行省，到了安西行省，現(xiàn)在位置離北嚴(yán)有三百多里路程，需要趕上六七天路才能回去。

    這一群人加起來約有百人，鬧哄哄包了一座客棧，鎮(zhèn)上別的客棧也已經(jīng)注滿了，來來去去不少攜刀配劍的江湖人，看樣子那個武林檄的號召力當(dāng)真了得，太史闌無意中聽王猛和聞敬嘀咕，說是這次盟主拿出了一個生死人肉白骨的寶藥做獎賞，所以才讓人更加趨之若鶩。

    這百來人多半是獨(dú)行或小門派的江湖人，王猛的門派七環(huán)刀稍有名氣，便被推舉為首領(lǐng)，而那個白面人聞敬，據(jù)說是北地大盜，獨(dú)行俠。看那眼皮下垂精神不振模樣，倒更像個采花盜。

    太史闌每次看見那個聞敬，總覺得渾身不對勁，下意識地常常避著他，有次無意中看見容楚看聞敬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奇怪——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住宿時因?yàn)樘逢@是“一家三口”，所以分了一個套間，相隔一間房子是聞敬的住處，再過去是王猛，王猛和聞敬似乎很投機(jī)，吃過晚飯后，兩人便約了進(jìn)房清談了。

    太史闌容楚三人的飯是送到屋子里吃的，吃的時候還不安生，小二不停敲門，說“安公子讓小的給史娘子送剛買的胭脂。”“王公子讓小的給史娘子送一碗火腿燉白菜，補(bǔ)養(yǎng)身子。”“李公子讓小的給史娘子送參湯……”

    “史娘子”直挺挺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吃——?dú)怙柫恕?

    景泰藍(lán)扒著桌子大吃火腿燉白菜，用參湯漱口。太史闌坐在一邊，唇角微勾，心情甚好。

    隨即又嫌棄地看看那些胭脂水粉——人家“老公”就在面前，這么明目張膽地獻(xiàn)殷勤，把人當(dāng)成什么了？這些人人品著實(shí)不怎樣。

    容楚瞟瞟燈光下她難得的笑意，覺得偶爾“彩衣娛親”一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

    太史闌忽然起身向外走。

    “去哪。”

    “噓噓。”

    “屋里可以。”

    “你聽過男人在屋里撒尿？”

    ……

    容楚默默托腮——這女人是不是真以為自己是男人了？

    等景泰藍(lán)爬上床，容楚捧住他的臉，情真意切地道：“你可千萬記住了，咱們男人在女人面前的一切暫居下風(fēng)和讓步，都只是在寵愛她而已。”

    “包括做她老婆？”景泰藍(lán)天真可愛地問。

    “今日你做她假老婆，明日她做你真老婆，有舍，才有得。”

    “呵呵。”景泰藍(lán)笑。

    “您是在贊成嗎？”容楚微笑。

    “麻麻告訴我。”景泰藍(lán)咬著指頭，“呵呵在她們那里，就是滾你媽蛋。”

    “……”

    太史闌出門當(dāng)然不是撒尿，她心中一直隱隱有警兆，眼前總晃動著聞敬的黑胡子，出門隨便繞了一圈后，便繞到了王猛的房后。

    窗紙上映著兩人身影，比較壯實(shí)的那個是王猛，好像聽見了什么可樂的事兒，正笑得前仰后合。

    聞敬稍稍瘦長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微微傾身，腰恰到好處地彎著，他的姿態(tài)讓太史闌總覺得熟悉，她悄悄向前挪了一步，移到窗下。

    里頭王猛的大嗓門正傳來，“……和聞兄弟一見如故，若見到盟主，定然要為聞兄好好引薦……”

    聞敬的附和感謝聲傳來，卻似有些心不在焉，呵呵笑了兩聲，壓低嗓子，道：“王兄，我知你敬仰那位盟主，不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區(qū)區(qū)一個北地綠林的盟主，其實(shí)值不得王兄這樣的英雄如此看重，小弟倒有條更好的路子，愿為王兄引薦……”

    “啥？”王猛的聲氣聽來有些不高興，“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說來我聽聽？”

    聞敬似乎猶豫了一下，卻又轉(zhuǎn)了話題，道：“此事不急，倒是小弟今晚找王兄，另有要事，王兄可注意到今日加入的那夫妻，有點(diǎn)不對？”

    “哦？”王猛聲調(diào)一高，太史闌眼神一冷。

    “在下看著，這兩人倒像是北嚴(yán)府私下通緝的一對大盜。我在北嚴(yán)府有交好的朋友，他曾拜托我們們北地的同道，注意尋找這對男女。這兩個人殺人劫貨，打家劫舍，奸淫男女，無惡不作，據(jù)說這次北嚴(yán)大水，和這兩人作祟也有關(guān)系，因?yàn)檫@兩人曾經(jīng)偷了貴人的一些重要物件，官府不欲聲張，意欲秘密捉拿，為此私下懸賞黃金千兩，無需活捉，就地正法便可，事后以頭顱驗(yàn)看，不僅黃金當(dāng)場交付，還另有賞賜，要美女有美女，要金屋有金屋，便是要一官半職，做個軍尉或者典史都可以，財富美女，正統(tǒng)出身，唾手可得，可不比這江湖刀頭舐血的日子要好？”

    最后一句話聲調(diào)微高。似是說得激動，王猛也似被最后一句話驚著，一直一動不動傾聽的姿態(tài)，忽然往上躥了躥。

    隨即他壓低聲音，沉沉道：“聽聞兄口氣，似是官府中人？”

    聞敬似乎有些為難，道：“是……也不算是。”

    “聞兄。”王猛語氣不快，“大家雖然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王某著實(shí)是將你當(dāng)兄弟看待，兄弟相交，貴在坦蕩，你這說話吞吞吐吐，叫王某如何想你，如何幫你？”

    聞敬默然半晌，下了決心般道：“王兄雖出身武林，但小弟查探過，王兄祖上也曾為官，被前朝奸人擠兌才落草江湖，說起來也是官家出身，小弟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小弟確實(shí)算是官府中人，不過可不是普通官府可比。”

    “哦？”

    “小弟出身西局。不知道王兄聽說過沒有。原先我們們比較隱秘，不過近年來，上任了新的指揮使，改變了對外策略，現(xiàn)在想必大家多半知道了咱們。”聞敬嘎嘎笑起來，此刻才露出了一點(diǎn)公鴨嗓子，“隸屬于皇宮大內(nèi)，屬于當(dāng)今陛下直轄，康王親管的西局！”

    “西局！”王猛語氣震驚，似乎已經(jīng)不會反應(yīng)。

    “王兄，”聞敬得意地道，“你家族落草江湖，想必還眷念當(dāng)初官身榮耀，如今好運(yùn)重回，重振家聲指日可待，只要你今日幫我將這夫妻二人擄獲，為西局立下大功，日后再做上幾件事，飛黃騰達(dá)，青云直上，只怕將來成就還在兄弟之上呢哈哈哈哈……”

    “啪。”

    碎裂聲驚得聞敬笑聲戛然而止，窗下嘴唇緊抿的太史闌緊緊靠著墻壁，摸住了懷里的人間刺。

    人間刺她從來都用三層皮條緊緊綁在手臂上，自從知道要發(fā)大水，更是加重防護(hù)，所以哪怕衣裳都被沖得差不多了，人間刺也安然無恙。

    屋內(nèi)捏碎酒杯的王猛，咆哮聲已經(jīng)響起。

    “原來是西局的狗！”他驀然一拳砸在桌上，“滾！滾出去！”

    “王兄你——”聞敬似乎也沒想到王猛忽然變臉，驚得滾下了炕，“你這是……你這是……”

    “閹人！”王猛低罵，窗紙上的身影渾身顫抖，似乎壓抑不住憤怒，“竟然要我為你們西局做事！你們西局是什么玩意？權(quán)奸！閹人！無恥之尤！手下死無數(shù)冤魂的骯臟地兒，還敢叫我們們?nèi)ゲ龋　?

    “王猛，你休要不知好歹！”聞敬大怒，“西局何等身份，豈容你如此辱罵！”

    “我就這么罵了，怎樣？”王猛冷笑，“西局不是號稱第一黑暗機(jī)構(gòu)嗎？不是號稱最擅長打探消息嗎？怎么沒查過，當(dāng)初我家先祖，就是被類似于西局的地下偵緝機(jī)構(gòu)給陷害，重刑拷打險些丟命，好容易罷官去職回到老家，臨終遺言，不許子弟們再入仕途，也不許子弟們?yōu)槿魏伪破攘济瘢瑯?gòu)陷忠臣，殺人奪財，鏟除異己的朝廷鷹犬賣命！聞兄，看在你我相識一場，你也無甚過錯，我今日留你一命，你不要再說了，走吧！”

    聞敬似乎怔了一會，冷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如此，就此別過！”

    王猛冷笑，端起酒壺，對嘴就喝。

    聞敬轉(zhuǎn)身就走，太史闌慢慢直起身子。

    聞敬的影子，剛剛離開窗下，忽然一陣袖風(fēng)響起，伴隨“唰”地一聲疾響，隨即啪啪連聲，一蓬鮮血射在窗紙上。

    紅艷艷的鮮血凝珠，先掛在窗紙上，如一簇梅花瓣，隨即經(jīng)受不住那重量，慢慢垂掛，在潔白的窗紙上，涂抹出血色山河一般的羧皺。

    血滴離太史闌的鼻尖，只有一根頭發(fā)絲的距離，濃郁的血腥氣沖入鼻端，太史闌沒動。

    王猛的慘呼聲，像被聞敬扼在了咽喉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你……你……”

    “你留我一命，我卻不想留你一命。”聞敬冷笑，“你既然知道西局，怎么不知道咱們西局的作風(fēng)？招攬不成，怎么能不殺人滅口？”

    他手一甩，王猛的身子麻袋般被甩落床下，太史闌從窗縫里看見，聞敬將王猛的尸體塞進(jìn)床下，然后跳上炕，一拳打破了窗戶。

    太史闌一驚，以為他發(fā)現(xiàn)了她，聞敬卻沒什么異常，打破窗戶后，又跳了下去，似乎還要做什么偽裝，太史闌趁他處li尸體一刻，快速離開。

    她匆匆奔回，打算叫上容楚景泰藍(lán)立即走，一邊奔一邊思考，此時應(yīng)該怎么走，容楚的腰傷最起碼要三天才能勉強(qiáng)恢復(fù)，明天才能勉強(qiáng)走路，此刻便是走，也走不遠(yuǎn)。

    還沒走到自己房間，忽然看見幾個人擁向自己的屋子，她又一怔——難道聞敬現(xiàn)在就開始下手了？這么快？

    但仔細(xì)一看又不像，那幾個人并不是一起的，而是各自從自己房間里溜出來，時間似乎也有先后，不過湊巧都在回廊上碰見，相互呵呵一笑，都有點(diǎn)尷尬。

    太史闌閃身躲到廊柱后，聽得其中一人道：“呵呵孫兄，你也出來散步啊？”

    “呵呵，散步，散步。”

    那幾人擠著走了幾步，又停下，互相望望。

    半晌，還是先前招呼的少年道：“那個……孫兄，你不是也往史娘子那里去的吧？”

    那個孫姓少年冷笑道：“怎么？難道你不是。”

    “孫兄。”先說話的那個掏出一張紙條，“這個……單相思怕是不好吧？我這有史娘子的邀約紙條，我可是應(yīng)約而去的呢。”

    “我也有。”那個姓孫的少年立即也掏出一模一樣一張紙條。

    其余幾人紛紛道：“啊，我也有。”

    一堆紙條掏出來，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一陣，那個孫姓少年才道：“或許史娘子見我等殷勤，有心從我等中挑選未來良人，所以約了我們們一起去？”

    眾人沉默，半晌那先開口的少年道：“如此，一起去就一起去，說實(shí)在的，我雖然憐惜史娘子，卻沒有納她為妾或者娶她為妻的意思，我家是西陜名門，是不能娶這種已嫁婦人的，不過逢場作戲而已，倒也不介意和諸位兄弟同好。”

    “我也是。”

    “我也是。”

    眾人紛紛應(yīng)和，隨即互望一眼，大笑，“這樣倒也有趣，大家一起玩玩好了。人多好辦事，若是那個史泰不同意，正好揍他一頓捆起來，替史娘子出出氣，也免得妨礙咱們玩。”

    “是極，是極。”一群人似乎覺得這樣更有意思，呵呵笑著，一起往太史闌的房間去了。

    太史闌在廊下，也“呵呵”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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