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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不清凈的容楚-《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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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明還是一臉正經的樣子,目光望向景泰藍身后,幽幽道:“施主,你跟著他,可是有心事未了?”

    景泰藍詫然向后看,只看到月影下瑟瑟搖晃的竹林。

    ……

    然后就是一聲尖叫。

    然后景泰藍就狂奔回來了。

    此刻聽他轉述,連太史闌都打了個寒戰。

    那樣的情境下,聽見這樣鬼氣森森的話,難怪景泰藍受驚。

    她打量那個小和尚,晚上的戒明和傍晚時看見的模樣確有不同,難道這孩子有什么奇異之處?

    天眼通?預言帝?

    容楚眼神里也有思索之色,問一直低頭不語的戒明,“小師傅,你剛才到底在景泰藍身后,看見了什么?”

    戒明搖頭不語,嘴巴像蚌殼似的閉著,容楚問了幾次,他只道:“我已經犯戒了,師傅不許我說的,師傅說我說一次,他會減壽一次,如果我想他早死,盡管說。所以我不說。”

    “那你剛才為什么會說?”

    “晚上有月光……”戒明煩躁而悔恨地抱住了腦袋。

    這孩子似乎只有在一定情境下才能看到東西。

    “可是你不說,也是造了惡業。”容楚道。

    小和尚茫然抬起頭,不明白怎么又造惡業了。

    “他不該聽的,你說給他聽了,你說了又不替他開解,他注定將永遠受著驚嚇,被解不開的謎團所侵擾,或許會因此夜思多夢,或許會因此憂思成疾,或許會因此纏綿病榻……”

    可憐的小和尚,越聽臉越白。

    太史闌心想無恥,真是無恥,小孩子也嚇,容楚你有下限么?

    “這個……”戒明吶吶,覺得這位施主說得也有道理,已經造下的業,該由他來開解。

    “我……我剛才看見江山萬里,宮闕千層……”他喃喃道,“好多血,好多血,好多金甲執劍的將軍……我看見她的臉……啊……”他目光一轉,忽然落在太史闌臉上,眼珠一定,一聲驚呼險些出口,趕緊用手掩住。

    這回他吸取教訓,已經說出來的只好解釋,但是沒說出來的可不能說。

    他落在太史闌臉上的眼神太驚悚,太史闌都覺得渾身一冷,抱住景泰藍的手臂一僵。

    容楚看了她一眼,拍拍她手背,柔聲道:“命這東西,不信,會輸,太信,一樣會輸。你還是先信你自己的好。”

    太史闌閉上眼,已經恢復了平靜,道:“當然。”

    語氣堅決。

    容楚笑笑,知道她心志堅毅,沒什么可擔心的。

    他忽然也不想知道太多,只問:“那個男人,什么長相?”

    戒明想了一陣,道:“四十余歲年紀,方臉,寬額,眉毛很濃,臉色有點發青,哦……右額上有道像疤的印記……”

    他說一句,容楚臉色就難看一分,末了喃喃道:“您這是在做什么?不放心他么?還是有什么心事未了?”

    “對了,小僧問他有什么心事未了。”戒明道,“他有回答。”

    “說什么?”容楚立即問。

    “景陽……塔?”戒明神色有點迷惑,不確定自己聽見的是不是這三個字,那時景泰藍已經轉身狂奔,他的意識交流被打斷。

    “景陽塔?”容楚怔了怔,他知道景陽殿,那是皇宮正殿,歷代最高統治者起居之所,但是那里沒有塔啊。

    再問戒明,小和尚便不肯說了,他的底線就是說清楚自己不小心說漏口的那些,別的堅決不肯再講。

    看他臉上神情,似乎也很不安,隨即便要告辭,容楚親自送他出去。

    太史闌看著容楚背影——他可不是一個會親自送人的主兒。

    再看看外頭,月色正好。

    戒明和容楚一前一后出去,一到門口戒明就站住,道:“多謝施主遠送,施主請留步。”

    “這算什么遠送。”容楚失笑,忽然道,“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戒明死死勾住頭,不看月亮,低低道:“施主請留步。”

    小和尚忽然精明,不上當,容楚也無可奈何,想想這孩子一定很敬愛他師傅,今晚的事已經讓他很內疚不安,何必再雪上加霜。

    里屋太史闌的聲音也傳了出來,道:“容楚,幫我洗臉!”

    容楚無奈地一笑,心想她永遠對孩子比對他溫柔!

    “那么,我就不遠送了。”他笑笑,退后一步。

    戒明如釋重負,險些當他面吁出一口長氣,匆匆一禮轉身便走,步子過快險些跌跤。

    也正因為他不敢看月亮低頭走路,步子過快,沒看見對面有人,一頭撞到了一人懷里。

    那人“哎”地一聲,道:“小和尚走路怎么不看路?”

    戒明一抬頭,對面月色正好,照得面前人眼睛發亮。

    戒明的眼睛也在發亮,忽然道:“施主日思夜想的人的消息,很快就要到了。”

    “啊?”司空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說什么?”

    “你以為她死了,其實她一直在。冥冥中自有掌控,操縱人如提線木偶。”戒明語氣平板,表情也很麻木,“你將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將去做你從來不愿做的,你將失去你不愿失去的,你將離開你命定離開的。”

    “你在說什么?”司空昱湊近他的眼,“小和尚你夢游了?”

    他一湊近,就擋住了戒明面前的光,戒明眼神一醒,駭然張大了嘴。

    “糟了!”他道。這回懊惱得連禮都忘記施,匆匆繞過司空昱,狂奔而去。

    月下只有茫然的司空昱。

    還有在門前還沒走開,聽見這兩句話的容楚。

    兩人隔著月光對視一眼,一個驚愕,一個深思。

    ==

    這一夜幾個人都沒睡好。

    司空昱當夜就趕回去了,他總掌東堂天機府諸人的安全,不敢懈怠,回去的路上想著小和尚莫名其妙的話,心里也是一陣陣忐忑不安。

    這一夜的月色確實是好,月光湯湯如河流,自腳底無邊無垠的鋪展開去,他本來坐馬車,忽然來了興致,跳下馬車一路在空曠的大街上奔行,只覺得似要駕月飛去。

    在那樣極致的徜徉里,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些少時模糊的記憶,想起虛擬中無比美麗的南齊母親,想起隱約那一幕她哭泣的離別,這一刻的月光忽然如此空洞而堅硬,是一束光劍,搗穿他的胸膛。

    他抬起頭,看天際月亮邊,有一抹模糊的暗影,無聲無息飛過。

    他忽然有些渾身發冷。

    在東堂的傳說里,這樣的月夜,叫魅月,在這樣的月夜里知道的事,會成真。

    可是他覺得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和尚說的到底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就在這一夜,在大陸的某個地方,有人放飛了一只信鴿。

    ……

    這夜容楚也沒睡好,他睡在太史闌隔壁,方便聽她的響動,至于什么禮教之防,他和太史闌都不在意,寺廟也當不知道,不管。

    他平時很少做夢,這一夜卻很快入夢,夢中他身處景陽殿,坐在自己慣常坐的老位置上,陛下……哦不先帝,也坐在他榻上靠左的老位置上,倚著軟枕,在閑閑和他說話。

    這樣的場景以前很常見,所以印象很深,不過談論的話題卻似乎不是軍國大事,他在夢中問先帝,“我記得您皮膚微白,為何現在卻青了?”

    先帝不答,端過面前一杯茶,瓷蓋子敲在杯沿,清脆一聲。

    然后他便醒了。

    醒來的容楚,靜靜睡著,沒動,沒說話,很久很久之后,他伸手,取過桌邊涼茶,喝了一口。

    他喝得很慢很慢,眼神里思索的神情更濃。

    ……

    太史闌則和景泰藍睡,今晚景泰藍受驚,必須要給他安撫。

    太史闌也在做夢,夢里卻是江山萬里,宮闕千層,她仗劍而上,在漢白玉丹陛的頂端,將劍刺入……

    忽然下雨了,心窩一片潮濕,她霍然睜眼,才發覺是自己胸口的衣服濕了。

    低頭一看,景泰藍閉著眼睛在嘩啦啦地哭呢。

    她原以為他沒睡著在偷偷哭,正想安慰,忽然景泰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呢喃道:“父皇……不痛了……睡著就不痛了……”

    孩子的聲音并無安慰,充滿慘痛。

    太史闌如被巨斧劈中!

    景泰藍……

    她可憐的孩子。

    在那黑暗宮廷里,他到底曾經看見什么,遭遇什么,而又深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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