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容楚的噩夢-《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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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海官場嚴格意義上已經不是官場,是海鯊府的奴才,現任的靜海府尹雖然是朝廷派去的,但早已和海鯊府一個鼻孔出氣,不這樣也不行,海鯊府不會允許不聽話的人活著。
當然,現在太史闌也不會允許不聽話的官兒留著。
她當初來靜海,按理說就該靜海府尹帶著全城官員以及士紳出城十里迎接。府尹自然沒有,她的車隊遭受夜襲,事后連個出面查辦的人都沒。她到了靜海城先去拜會海鯊府,這位府尹倒是很快地來了,但走到半路聽說海鯊府出事,當即就回去了。之后第二天才來她的總督府拜見,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在擺架子。
太史闌處li這些人很簡單,就是直接將審問海鯊府中人的部分記錄下發給他們,這些記錄都是海鯊府和官府的各種往來,誰誰誰貪賄多少。太史闌說得很簡單,“經查諸位大人與此事有關,現請往總督府喝茶,就您及貴屬貪賄事宜商議章程。”
一時間“總督府請喝茶”成為靜海官場聞風喪膽的第一可怕消息。
去“喝茶”的,如果當即交代罪行,認輸效忠,并給太史闌提供詳盡的信息資料的,太史闌不再追究,責令退出贓款也就罷了。有些沒有苦主的,來路不清的,或者數額不大的,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不肯去“喝茶”,或者“喝茶”時拒不交代的,她和之前海鯊府的屬下一并處li,在衙門門口開設“投訴箱”,百姓可以投遞狀紙,不過她和武則天不一樣,武則天風聞奏事,不需舉證,由此造成很多誣告,更造就了一批著名的酷吏。太史闌卻在布告中說明,所告之罪必須提出相應證據,并加以署名,總督府會替告狀者保密并在案情查實后予以保護,但誣告者將以其所告罪名同罪。
如此便杜絕了一部分人想利用官府力量打擊敵人的可能,一瞬間靜海官場的人也紛紛落馬。
但人人以為必定會倒霉的靜海府尹卻似乎沒事,他也曾被請去喝茶,喝完茶卻安然無恙地出來,繼續做他的府尹,這讓很多人心思瞬間又活了,底下小動作做成一片。靜海府尹喝茶回來后,也活動頻頻,太史闌并不理會,只讓人私下盯緊。
這些事忙完,又是兩個多月,太史闌的精神好了些,不再那么嗜睡,但反胃的情形并沒有好轉,依舊吃不下什么。很讓蘇亞等人焦心。
太史闌卻還沒有太多精力去操心自己肚子里那個,她穩定靜海城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真正把軍權收到自己手中。
目前靜海行省屬于戰備狀態,朝廷抽調外三家軍中的天紀和折威兩軍部分兵力馳援,組成新的“援海”大營,連同本地駐軍以及靜海水軍,都會在戰備期間暫時受太史闌節制。但這個“援海”大營雖然早早就有下文要組建,卻一直沒能組得起來,等著新任總督去整合,換句話說,她使用的軍隊將會非常駁雜,分屬于不同的將軍治下,這是將領們最怕遇見的一種情況,各有統屬的軍隊聯盟,很少能擰成一股繩,為同一件事情出力。
被抽調的天紀折威兩軍本身就有主帥,很難拋開主帥聽令于她,本地水軍也早有統領,誰愿意交出權柄?而且她和兩軍主帥算是同級,也無法以勢壓服。更不要提她和紀連城本就是老冤家,紀連城只怕寧愿揮刀自殺,也不會愿意送她一兵一卒。
正是因為靜海水軍成立太短,才導致無法獨當一面,無法獨當一面才會讓陸軍介入,軍隊組成成分復雜就難以駕馭,而此刻也就正是東堂攻擊的好時機,再等上幾年,靜海水軍擴充成熟,東堂的機會也就沒了。
傻子也知道這樣的整合是最得罪人也最難辦的事,所以朝中才會為此吵了無數天。
太史闌自到來后,各家軍隊的統帥都采取了同樣的態度——沉默避讓。
既不對她轟轟烈烈的清剿海鯊和官場行為進行干涉,也不參與,各地軍隊按兵不動,無人進入靜海城。
山不來就我,我就到山前去。太史闌從來不是一個被動等待的人,她給天紀、折威、水師統帥都下了帖子,邀請他們十日后赴宴。
宴席并沒有設在總督府,甚至沒有設在靜海城,而是選在了靜海城外三十里,靠近黑水峪村的一處“海天臺”,那里背山面海,臺下有一片“刀巖”。所謂刀巖,是當地海邊一種獨特地貌,巖石被山風海水長年侵蝕,最后堅硬薄利,一片片宛如豎立的長刀,不小心碰上去就是一條和刀痕差不多的傷痕,那些被海風吹得皮膚最粗糙的漁民,也不敢輕易用赤腳片子去試那些可怕的巖石。
在很久之前,這也是海鯊用來懲罰并處死背叛者的天然刑場,將受刑的人用漁網層層束緊了往里一扔,便如身受千刀萬剮,最后在巖石片上風吹日曬,化為枯骨,墜落石下縫隙,以至于很多年以后,這些刀巖之下的縫隙里散落枯骨,有些已經和石頭長在一起,難以分辨。
這種地方,誰的大軍都進不去,太史闌在此設宴意思很明顯——我不會設下埋伏杯酒釋你們的兵權,你們也別想帶兵而來給我來個下馬威,大家比的是各自的膽量,敢不敢海天臺上賞枯骨,刀巖石間來一杯?
帖子是發到幾大軍營的,但不知怎的,靜海城的百姓卻很快都知道了,大家都很興奮,因為這么多年,刀巖越發鋒利,真如刀山在前,已經沒有人敢于穿越那片刀巖,到海天石上站一站了。
如今幾位大帥豪情大發,要到那里去喝酒,這真是何等波瀾壯闊、笑傲江湖的“海天盛宴”!
消息越傳越烈,萬眾期待,人人討論,到最后將軍們就算想裝聾也裝不成,想不去也不敢不去——不去便成懦夫,千夫所指,連自己的士兵都瞧不起你。
所謂民意綁架是也。
是日,折威統帥黃萬兩翻翻帖子,抖了抖二郎腿笑道:“這女人越來越辣,老子欠下的帳看樣子不得不還。嘿,妥妥兒的虧本生意!”
是日,剛剛趕到信節島天紀軍駐地的紀連城臉色陰沉,將請柬一揮在地,“她玩多少花招,也別想從我手里奪走一個兵!世濤,你到時隨我去!”
是日,靜海水師總統領烏凱展開了一封信,信是從麗京來的,信的內容是什么沒人知道,烏凱的幕僚只聽見將軍長嘆了一聲,“國公,此事甚難啊……”
國公爺此時還在寫另一封信,是寫給火虎的。
太史闌這次離開麗京,沒有再用他的任何護衛,容楚只好寫信給火虎,希望能獲得一些信息。
信里也沒說什么,東拉西扯,問些太史闌的生活習慣啊,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啊。
他當然另外給太史闌也有信,生氣歸生氣,關心還是要關心的,但卻不問飲食起居,只關照她行事不可過急,不可太過強硬,得饒人處且饒人,萬萬不能將那一窩都逼急了聯手起來對付自己。
太史闌的“海鯊——官場——軍隊”三段式處li順序,也是他的建議。
容楚把信封好,想了想,又嘆口氣,命人在隨信送去的包袱里再加上幾只上好的千年人參,隨即命加急送出。
趙十三,哦不今年叫趙十四了,還沒來得及把信送走,外頭傳來了咳嗽聲,容楚抬頭一瞧,老爺子嚴肅的臉和妹妹天真的臉都貼在他書房上頭窗戶上呢。
容楚懶洋洋站起來,對父親的方向躬了躬,又沒骨頭似地躺下去了。
他自從太史闌走后,就說自己腰痛,又開始“養病”。
容彌板著臉走進來,眼神卻是無可奈何的——這個兒子,自從太史闌跑掉就這死樣子,也不見他生氣,但也不見他高興,該做的事他還是會做,但整天懶懶的,讓人瞧著心里空空的,抓撓不著。
容彌想著便有些惱火——他給太史闌塞一嘴泥都沒找她算賬,她自己跑掉,這不孝兒子是要把帳算在他頭上嗎?
“你最近還是不去上朝?”他皺眉問,“陛下已經是第三次問你的病情了。”
“請父親代我謝陛下吧。”容楚不以為意地坐著,“就說快好了。”
“一個月前你就讓老夫代你這么說,一個月后你還是這句,你讓老夫如何向陛下交代?”容彌咆哮。
容楚眉毛一挑,心想景泰藍關心他是假,想從他這里多挖些太史闌消息是真吧?可惜的是他也沒有更多消息,那還不如不去宮里,不然景泰藍失望,他也心里不爽。
太史闌不是沒有信來,但她的信和她的人一樣風格,簡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事情在她嘴里和吃飯喝水差不多,滅了一個海鯊府她就和他說“搗了一只鯊魚窩”,弄得他和景泰藍一開始還以為她下海玩去,隨即接到信報才曉得她又干了驚天動地的好事。
現在朝廷關于她這位“鐵血總督”的傳說已經遍地都是,他和景泰藍這兩個和她關系最密切的,聽到的消息還不如小道故事來得精彩,害得他只好天天泡茶館去聽那些“女總督喬裝扮嬤嬤,海鯊堂橫劈海中虎”“海鯊府照壁沉香碎,堂門前頭落三百七”之類的故事跌宕、情節精彩、熱血沸騰、形象高大的新編“靜海總督傳奇史”。完了照樣寫了命人送到宮里給景泰藍,那小子急不可耐,天天偷偷派人送信給他,“快更新!”
容楚到哪里去更新?當事人什么也不和他說,很多細節還得靠聽說書的說過之后自己根據具體情形揣摩,他容楚和太史闌自相遇以來,何曾落得這般凄慘過,容楚想起這些事,眼神就陰惻惻的。
容彌一看他這眼神就知道短期之內想他上朝是不可能了,嘆口氣坐下來,道:“康王最近倒還安分,我們們正在尋機進行三軍換防,看能不能把他手下仇如海的位置給換下來……另外,你建議陛下秘密準備的那支軍隊,陛下按照你的辦法,在武衛和長林衛中選了一批人,即日就要進山訓練了。”
容楚聽到后一句,精神才一振,想了想道:“其實武事訓練并沒什么,這些都是精兵,關鍵是要可靠且身家清白。”
“這個你放心。”容彌答得簡單,隨即又道,“太后身子不太好。”
“是嗎?”容楚語氣淡淡的。
“前幾日你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她寄給你的?”容彌注視著他的眼睛。
容楚迎著他的注視,坦然一笑,“是,我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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