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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太史闌回歸-《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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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連城的手伸過來,她貌似含笑羞澀地一躲,擦身而過時,手中細針也已經擦過他的胸口和腰腿。

    怕他發現,不敢刺入,所以多拿幾根,多擦幾下。

    紀連城只覺得有幾處地方微微刺痛,但這刺痛的感覺實在輕微,冷身子初入海水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刺痛感,他低頭瞧瞧,沒有感覺到血跡和傷痕。身邊容榕已經輕聲嬌笑道:“哎呀,我倒忘了,這附近有箭魚呢,這種魚有點毒,刺中人會讓人麻痹,不過平常不主動攻擊人。所以邰郎你小心些,可不要哪里受傷出血,引來傷人的魚兒。”

    紀連城聽得她言語伶俐,心中一蕩,容榕說的是擦傷出血,他卻想到了別的出血上去,想著那藍水晶一般的海水里,飄蕩一抹處子紅,何等艷美……頓時便有了感覺……

    他低頭瞧了瞧,海水里似有黑影滑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箭魚,一邊想著等下事成就趕緊上船,一邊低笑著,模仿著邰世濤的聲音道:“我會小心的……”伸手去攬容榕的腰。

    上頭海鯊遠遠地注視著,看見這一幕,放心地轉頭離開。

    紀連城此時卻覺得不對勁了。

    自己的手臂怎么這么僵硬?抬起來怎么這么吃力?還有胸、腰、腿……好幾個部位怎么都開始麻痹?

    他想低頭去看,卻連脖子都覺得僵硬,意識也開始模糊。

    “邰郎!你怎么流血了!”身邊容榕驚慌失措的聲音傳來,“小心啊!別引來那些嗜血的食人魚!”

    紀連城一低頭,便看見一抹細細的鮮紅在水中曳過不見,心中一驚——怎么會有血?誰受了傷?自己嗎?自己被那個什么箭魚攻擊了?

    他只覺腦子越來越糊涂,一個短短的念頭轉了半天,到后來散為腦中混沌的字眼,眼前一片黑暗,隨即又是一片空白……

    容榕已經不驚叫了。她浮在水中,用一種憎惡冷漠的目光瞧著紀連城,瞧著他表情漸漸空白,軀體漸漸僵直,人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不動,順著船移動的軌跡慢慢游著,在心里數過七十次后,伸手一拎,將憋得滿臉通紅,已經快要窒息至死的紀連城拎了出來。

    遠處船頂上,邰世濤一動不動遠遠瞧著,船的陰影處到底發生什么,他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和容榕有約定,只要她發出信號,他便知道她遇險。現在沒有任何動靜,說明計劃已經完成。

    他心中飄過一絲模糊的疑問,再次認真地想了想容榕的身世,她的見識、應變、談吐,以及身上的那些東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尋常豪門都做不到。

    她是誰家的女兒?

    邰世濤坐在那里,船上的其余人都知道他是紀連城的親信,有他在,紀連城不會有事,也便放心地自己睡覺。

    容榕眼底閃著憎恨的光芒,再次把紀連城捺下水底。默數七十次后,再把快窒息的紀連城拎上來。再捺,再拎、再捺、再拎……像只玩老鼠的貓,一遍遍將紀連城的腦袋狠狠捺到水底。

    她要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紀連城在昏迷和麻痹狀態中,也感覺到了痛苦,鼻子里水嘩嘩地流,漸漸嗆出了鮮血,臉色越來越白,眉宇開始發青。

    容榕的這種毒針,上頭的毒來自某種毒蛇,是府中一位出身五越的護衛的獨門法寶,十分珍貴,容榕這點還是軟磨硬泡得來的。

    這種毒其實也是動物神經毒,本來中者半個時辰后會死亡,不死也會變呆子。不過毒針含毒量輕微,又經過水流稀釋,效果大概也就能維持半個時辰的昏迷。

    但這毒的后遺癥很強烈,會逐漸侵蝕大腦中樞,人會從健忘開始,漸漸迷糊、麻木、失憶、癡笨……直到變成廢人。

    這是容榕聽說了邰世濤的任務之后,為紀連城精心挑選的一種毒藥。

    按捺起伏七八次,確定這家伙不被毒傻也要被窒息傻,容榕才罷了手,一仰脖子開始尖叫,“救命啊……”

    她只弱弱細細地叫上一聲,隨即回手用毒針給自己也“刷”了一下。

    極輕極細,她也不確定這樣刷一下會有什么后果,但此刻只有她和紀連城同樣癥狀,才更可信,邰世濤才可以進一步獲取紀連城的信任,在他身邊呆到一直取到權柄。

    這一個步驟,她沒和邰世濤商量,自己做了決定。

    軀體微微僵硬,意識漸漸模糊,她在發昏之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如果自己真的也傻了,是不是從此就沒人要了……

    邰世濤一直等著這一聲,在別人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鷹一般地掠了下來。

    他人落到船底部,順手在甲板上抄走了一柄掛在那的鋸刀,掠下船舷,在將兩個人撈起來之前,一刀砍斷了那兩條系住紀連城和容榕的繩索。

    隨即他在容榕沉沒之前,將她撈了上來,抱上一邊的小船,又脫下自己的袍子蓋上。這才一個猛子扎下去救紀連城。

    他在幽黯的海水里,看見紀連城緊閉的發青的臉,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忍不住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往水下的船身上狠狠撞。

    他揪住紀連城,在水底拳打腳踢,手撕頭撞。揍得浪層千疊,水花亂涌。

    已經趕到船邊的水手們,只看見海面上水波翻翻滾滾,邰世濤的腦袋起起伏伏,看起來援救十分辛苦的模樣。

    眾人眼看邰世濤救得那么“吃力”,還以為水底有鯊魚之類的兇獸,一時驚得不敢下水,還是海鯊趕過來,看了一眼道:“這片海域應該沒有鯊魚,還不下去救人!”

    不過在水手準備下海之際,邰世濤終于“千辛萬苦、精疲力盡”地將紀連城從水中拖了出來,送到小船上。眾人松一口氣,連忙把幾人拉上去。

    邰世濤一上甲板就躺在地上喘氣,斷斷續續地道:“剛才那丫頭驚叫,說什么有魚有魚,我看著不對才下了水,下去的時候少帥已經昏迷,我看見水下有一群長長的、尖尖的魚,很是兇猛,我好不容易才將他們驅走……”

    眾人看紀連城和容榕都很狼狽的樣子,紀連城尤其面色發白,嘴唇發紫,像是中毒模樣,有人皺眉道:“長長尖尖的魚?難道是靜海傳說中那種帶毒的箭魚?”

    人們看紀連城身上并無其他傷口,也就沒懷疑會有人做手腳。自然不會有人想起來去掀開紀連城頭發,瞧他的滿頭包。

    海鯊走過來,細細地瞧了瞧兩人,也覺得有點像中毒,海中動物品種極多,奇詭有毒的更多,漁民下海中毒受傷也是常事,便讓人把兩人搬進船艙,喚來隨船大夫給兩人治傷,大夫瞧了,也說似乎兩人中了什么動物之毒,又指著紀連城胸口有點潰爛發紅的傷口說,小小傷口就令人險些喪命,說明此物甚毒,所幸少帥靈活,沒有被完全刺中。卻也說自己沒把握一定能治好,當即先開了藥。

    邰世濤又掙扎爬起,二話不說接了藥方去煎藥,船上備藥沒那么齊全,他急得團團亂轉,眾人瞧著他那發自內心的焦灼神態,都贊他對少帥忠心耿耿,連一直用懷疑審視目光瞧著他的海鯊,最后都微微點頭。

    其實邰世濤只是擔心容榕而已,他沒想到容榕給自己也來了一下,生怕她玩大了,直到次日上午容榕醒來,他才舒了口氣。

    容榕一醒,就想起自己腿上的假皮膚里,有解藥,當即悄悄拿出來吃了。邰世濤愕然看著她,問:“怎么當時不提前先吃?何必受這個罪?”

    容榕笑著吐了吐舌頭,“人家忘了嘛。”

    邰世濤瞧她一眼,心知她雖然緊張,也不至于連生死相關的事情都忘記,想必是怕自己做戲不真,給他帶來麻煩,甘愿為此冒險。

    他微微垂下頭,不敢jiē觸對面少女明亮的眼波。她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便覺得似有明媚的箭,射到他千瘡百孔,不敢招架。

    又過了一天,紀連城醒了,卻顯得有點神智不清,肢體虛軟,對誰都態度模糊,唯獨對邰世濤親熱些——他最后的模糊記憶里,記得是邰世濤為救他奮然下海。

    船上大夫給紀連城把脈后,當時沒說什么,出去后臉色沉重地和海鯊說了一些話,海鯊皺著眉,心中暗嘆自己好容易找到的同伴又出了問題,卻也不和紀連城說,畢竟那個“劍走偏鋒”的計策是他海鯊出的,提醒了只怕紀連城想起來要遷怒,干脆對之前發生的事不聞不問,只警惕著不許邰世濤靠近。

    邰世濤眼看海鯊戒備森嚴,在這船上想殺了海鯊實在難如登天,容榕身體還有點虛弱,也不能給她帶來麻煩,只好收了殺海鯊的心思,專心照顧紀連城。

    他原本聽說太史闌的噩耗,心傷若死,此刻卻又轉過念來,覺得如果奪取了紀連城的權柄,姐姐知道必然也是歡喜的,只要她歡喜的事,再難他也愿意去做。

    紀連城傷口潰爛,蔓延半邊胸膛,發出惡臭,他自己又脾氣惡劣,傷病之下對親兵非打即罵,以至于親兵也不敢上前伺候,只有邰世濤不動聲色,不避惡臭,隨便紀連城怎么發作都態度恭謹,一心一意照顧,幾次三番下來,紀連城也難免感動。

    這一日他終于喝藥時,終于握住邰世濤的手,誠摯地道:“世濤,此次海上一行,雖說我倒霉,吃了些苦頭,但能瞧著你真心,也算值得。等到咱們回去,一定給你好好敘功。”

    “少帥身子好了,就是世濤的福氣。世濤只想跟在少帥身邊一輩子。”邰世濤給紀連城掖掖被子,捧了藥碗出去,猶自能感受到身后紀連城充滿感激的目光。

    他回去將這話學說給容榕聽,容榕笑得嘰嘰咕咕,忍不住撲在他懷里捶他胸膛,“你壞死了!”

    邰世濤霍然抓住她的手。

    容榕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忘形,臉唰地紅了,趕緊低下頭。

    邰世濤只看見她垂下的小小的臉,耳根呈現透明的紅,一點小小的雪白的鼻尖,在眼皮底下嬌俏地亮著。她的頭發微有些亂了,發絲細細地拂在他脖頸邊,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傳來,他的臉也紅了。

    兩人手抓著手,怔怔地對望了半晌,容榕手都被抓痛了,抿唇試探地向后拽了拽,邰世濤這才驚覺自己也失禮了,急忙放手跳起,掌心一邊不自在地擦著袍子,一邊給她道歉,“蓉蓉姑娘,對不住……”

    “叫我榕榕。”容榕聲音很低,“邰……世濤,我……我有話和你說……”

    邰世濤呆了一呆,心中轟然一聲,已經明白她要說什么,一時慌亂,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下意識又退一步。

    容榕只以為他害羞,她也害羞,但想著這少年如此面羞皮薄,等他開口要等到猴年馬月,想著素日里哥哥和護衛們的教誨,鼓足了勇氣,上前一步。

    她上前一步,邰世濤便退后一步,眼看著要被她逼到墻角,邰世濤又去瞧艙門。容榕一怔,嬌小姐多少都有點脾氣,脾性上來,干脆一錯身,堵住了艙門,嬌聲道:“你今日不聽我把話說完,就別想跑。”

    邰世濤只得苦笑站下,在她面前受審的犯人似的,低著頭。

    容榕正要再次開口,驀然船身一震,隨即慢慢停下,遠遠地聽見似乎有人呼喝,再等了一會,就是一陣雜沓的腳步聲。

    她愕然轉頭,就看見兩個水手從她門邊飛快過去,道:“有船靠近!天紀軍的快船!”

    邰世濤立即抬起頭來。

    那兩個水手邊走邊說,“在打旗語……什么……總督回歸靜海!”

    邰世濤忽然渾身一震,一步跨過來,一把撥開容榕,大步奔了出去。

    他奔得太急,心情太激動,也沒注意到自己出手太重,容榕猝不及防,被他甩得砰一下撞在門板上,“啊”地一聲低叫,急忙捂住肩膀,轉頭看邰世濤,然而邰世濤頭也不回,早已去得遠了。

    容榕怔怔地立在門邊,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似落潮后慘白的沙灘。

    邰世濤奔上甲板,那邊快船的人已經上船來,一看見他一怔,隨即歡喜地大聲道:“邰參將,速速通報少帥,靜海總督已經回歸靜海,現在正在靜海城大肆殺戮,卑下等擔心她下一步要對天紀軍下手,請少帥速速回航!”

    邰世濤身子一震,定住了。

    隨即他猛力地扭過臉,害怕被人瞧見那一瞬眼角閃現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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