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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給她棄書-《鳳傾天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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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唇角一抹鄙薄的笑容。

    這小東西,想必也是受了高人指導,故意做出這孝子模樣,好堵了那悠悠眾口,既然如此,她自當配合,演一出母慈子孝好戲,才不辜負這一場十里榮華。

    “太后,到了。”

    宗政惠隱約覺得路途有點不對,太監上前掀開轎簾,她才看見宮門上“承御”兩字,心中不禁一跳。

    “怎么會是這里?”她失聲問。

    鳳輿旁李秋容一怔,愕然低聲問:“太后,景陽殿修葺未成,因此您回宮后暫住承御殿,這個……禮部表單上有寫……”

    老李的神色有點不安,昨天太忙了,他奉上表單之后就趕著去做別的事,沒有一一細說,事后也沒有再提,他以為太后已經瞧見,沒什么意見。既然太后不在意,他自然也不會多生枝節引人疑問。只是沒想到,太后竟然沒看表單。

    宗政惠眼中飄過一絲后悔,昨天是太忙了,她一心都在操心今日的衣著首飾,言行舉止,以及隨身人的安排,單子也沒有多看。下意識以為必然是回景陽殿,誰知道卻安排在了這里。

    此時再表現出什么來也是遲了,她淡淡一笑,道:“哦,哀家有瞧,這是忘記了。”

    前頭皇帝下了輦,蹬蹬蹬跑過來,親自等在鳳輿邊,作勢要攙扶她下輿。

    宗政惠瞟一眼身后,后頭還跟著康王、容楚、三公、中書令、六部尚書等一批重臣。之后在承御殿她還要升殿,和這批軍國重臣說說套話,交流交流感情,以示優撫之意。這也是合理安排,她也不想拒絕,她離宮剛回,需要重新鞏固威望。

    “母后。”景泰藍仰起四十五度天使角,對她展開天真呆萌笑容,“景陽殿還沒修好,康王殿下說承御殿也不錯,兒臣便讓人給您安排了這里,您瞧著可合適?”

    宗政惠一怔,承御殿是康王安排的?怎么可能?

    康王臉色很難看——這滿嘴胡扯的小子!

    關于太后新宮的事情,皇帝倒確實詢問過他的意思,但當時他不是這么說的。他說景陽殿沒修好,王叔認為哪里的宮室適合太后暫時居住?他隨口說,選個位置合適,通明敞亮的便好。哪里有說承御殿了?

    但此時他也無法開口否認。只得扭轉臉去。宗政惠回頭淡淡瞧他一眼,笑道:“如此,多謝王爺費心。”

    看見她眼神,康王就知道這多疑的女人,難免又犯病了。心中惱怒,也只得微微一躬,沉聲道:“為太后略加操持,是微臣的榮幸和福分。”

    兩人目光一碰,各自讓開,宗政惠扶著景泰藍的手,昂首往殿內走。

    三公和容楚目光一碰,也各自讓開,彼此眼神似有笑意。

    殿內坐定,幾句閑話,康王果然存了心思,隨意陪了幾句便說還有緊急公務。言下之意請求先告退,宗政惠瞟他一眼,淡淡道:“王爺請自便。”

    康王急匆匆出去了,他是有心事,第一次朝會討論內衛總統領人選,他提出的人選果然被駁,被駁的理由居然還是那人不孝,隱瞞父喪想避免丁優。這是不可饒恕的重罪。事后康王一查,險些氣歪了鼻子,因為那人的父親前陣子還好好的,突然死了,死亡的消息這做兒子的還不知道,不知怎的朝中卻知道了。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貓膩。康王吃了這個暗虧,一門心思要扳回一局,也沒什么心情去理會宗政惠。

    康王離開了,剩下的人,宗政惠瞧著也不順眼,胡亂說了幾句“近日多承各位輔佐陛下,日后還望繼續匡扶我們們母子”,得到三公關于她可以繼續垂簾攝政的暗示,心中大定,也不耐煩再看見這些人,眼看天色已暗,便端了茶。

    景泰藍便站起身來,帶著眾臣躬身告退,一副還有要事急于脫身的模樣。宗政惠瞧見章凝和容楚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

    她眉頭一皺,也不知哪來的沖動,在容楚最后一個即將轉身的時候,忽然道:“國公請留步。”

    容楚身子一頓,所有人都轉身看她,宗政惠話出口就已經后悔,但此時騎虎難下,情急之下面上依舊鎮定,款款一笑道:“聽聞國公最近在為陛下尋找太傅,哀家對此有一點見解,想和國公商量。”又對景泰藍道,“陛下你也留著吧,這可是關系你未來學識的大事。”

    年輕皇后單獨召見年輕重臣當然于禮不合,何況因為今天一切儀禮繁瑣,全套做完,天色已經入夜,宮門即將下鑰。容楚再不出去,就得留宿宮中,這又是一層于禮不合。但今日情形特殊,也不是太后夜間召人入內,再說皇帝也留下了。眾人想來想去,實在也不太好說什么,只得一一施禮告退。宗政惠瞧著他們放松而去的背影,唇角微微一捺。

    天色已暗,承御殿里的燈火都已經點燃,宗政惠轉頭過去,吩咐:“多點幾盞燈火。”

    景泰藍看看已經滿室光亮的燈,撇撇嘴。

    宮人們攏著燈火走來走去,夏季宮衣是淡黃色,燈光照上去就成了白色。那些窈窕的女子,素衣軟鞋,周身罩著一層淡黃的光暈,毫無聲息地,用宮人訓練出來的輕俏步子走來走去。宗政惠瞧著瞧著,忽覺渾身汗毛倒豎,在寶座上側轉了身子,語氣森冷地道:“這穿的都是什么衣服?宮中怎可穿素衣?還有這鞋子,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這不像……”她住了口,將一個“鬼”字硬生生留在喉嚨里。

    容楚就好想沒發現她的坐立不安,閑閑坐在一邊,景泰藍揚起眉毛,笑瞇瞇地道:“母后說差了。咱們宮中的夏衣,都是淺綠淡黃啊。軟底便鞋也是母后原先宮中的規矩,母后您不是有頭痛舊疾嗎,以前那種高底鞋子落地有響聲,您嫌吵,早讓改了呀。不過這事是母后您說了算,您不喜歡,明日便讓織造司派人來安排重做就是,也就是多花費一筆銀子的事……”

    宗政惠急忙打斷他的絮絮叨叨,勉強笑道,“不必了。目下南方將有戰事,軍費耗資巨大,宮中正宜撙節,如何還能浪費?哀家不過隨口一說而已。”

    景泰藍連點大頭,“是呀是呀。多謝母后體恤。”

    宗政惠低下頭喝茶,眉頭暗皺——這小猴崽子越來越精乖,真不知道這些話是他自己說的還是有人教。剛才險些就上了他的當。這要真讓全宮宮人重新裁衣,明日她就會被三公彈劾不恤民生,奢靡浪費。

    她低頭喝茶,忽覺茶水里,似有白影一閃而過。她大駭,霍然抬頭,頭頂就是飛龍雕飾的巨大橫梁,和攢寶珠的寶頂,哪來的白影?

    她心砰砰直跳——以往她不信鬼神之事,但這些年,漸漸便有些暗室虧心。此刻身居承御殿,這顆心更加無法安寧。

    眼看底下那兩人事不關己姿態,她心中忽有念頭一閃——莫非他們給自己安排了這里,就是要裝神弄鬼,嚇瘋或者逼走自己?

    這念頭閃過,她渾身一震,背心瞬間濕了。

    回頭想想,回宮這事,皇帝答應得突然,做得爽快,還違背常規高接遠迎。再想到回宮之后的種種,和此刻的時辰,越想心中越確定——他們就是要嚇死自己!

    心中一旦確定了是有人故意,確定了對方真正要玩的花招,她倒心安了。

    不過如此。

    裝神弄鬼手段又如何?她也不是沒有殺手锏!

    反正皇帝總不能在今夜下手殺她,她今日在宮中出事,明日朝中就要生亂。宗政惠敢于回宮,自然不擔心自身安危。何況她從永慶宮帶回的內侍,也多是康王安排進去的高手,此刻都在殿外伺候著,無論如何,保她性命還是能做到的。

    她微微咳了一聲,李秋容往她身邊不動聲色地靠了靠。她舉起袖子擋住臉,喝茶,在袖子遮掩下,對李秋容悄悄說了一個字。

    李秋容怔了怔,瞄了一眼容楚,神情似乎有點不以為然,但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他低下頭,默默退到一邊,趁著幾人說話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退了出去。

    他出去后,宗政惠放松姿態,當真和容楚談起帝師的事,容楚也認真和她說,選了哪幾位夫子,人品才學出身各自如何,只是他一邊說,一邊頻頻看外頭天色。

    天已經黑透了,一輪明月升起來,圓潤光潔,清輝遍地。

    宗政惠看見這月色,心中才隱約想起,今夜逢十五。

    “國公想必擔心宮門下鑰。”她盯著容楚,笑道,“今日典禮太遲,想必已經夠下鑰。不過無妨,哀家記得先帝在時,國公經常留宿宮中。前殿耳房還有一間院子,是你專門下榻的場所。那地方靠景陽殿近,又有小門。等會皇帝安排人打掃妥當,國公今晚就在那將就一晚。”又對景泰藍眨眨眼睛,“把小門一鎖,那邊有護衛。陛下就不用擔心國公趁夜來刺殺您啦。”

    她難得開句玩笑,景泰藍哈哈大笑,又奶聲奶氣,十分歡喜地道:“母后,不用特地打掃啦。前陣子國公忙于商議國事,不及回府,他和三公,也有在那屋子暫住過,不妨的。”

    宗政惠心中冷哼一聲,面上卻笑得從容和藹,“如此更好。”轉頭對容楚道,“如此你可心安了?”

    容楚忙躬身辭謝,宗政惠不理他,只擺了擺手道:“既然留下了,咱們就慢慢談談。今兒月圓,咱們母子也算一個小團聚,一起用膳吧。國公也單列一席。”

    容楚又謝。景泰藍咬著指頭,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看宗政惠,看看容楚。表情有點猶豫地道:“朕……朕宮里……”

    宗政惠眼神一冷。她沒想到皇帝竟然不愿和她一起用膳。可她今晚必須要把皇帝留下來,因為不留皇帝,她就無法留下容楚。

    少了他們,今晚的反攻計劃可玩不成。

    這小子先前不是做得很好,現在就忍不住了?

    容楚已經笑道:“陛下可是又惦記玩伴了?稍遲些回去不妨事的。”

    宗政惠用眼神詢問,容楚道:“還是和帝師有關。微臣等為了讓陛下能更用心讀書,特為他尋了幾個陪讀兼貼身護衛。都是年齡相仿的孩子,有兩位住在宮中,近日想必陛下和他們玩得不錯。”

    這事倒也常見,宗政惠明白景泰藍不過是貪玩,心中一松。笑道:“吃過飯就放你回去玩罷。難道你我母子半年不見,連吃頓飯你都不肯陪著?”

    景泰藍立即垂了臉說不敢,神情微有些沮喪,宗政惠想著畢竟是孩子,裝了這許久終于裝不下去,這樣也好,省得他總人精一樣,讓她瞧著心慌。

    她只當沒看見景泰藍神情,命人傳膳。她和景泰藍一桌,在殿側給容楚另安排了一桌。所有用具她注意到了,都是銀質餐具。

    她不住含笑給景泰藍讓菜,也讓容楚吃菜,一殿溫暖,和樂融融。

    李秋容從殿外悄悄進來,立在一邊,眼神有點迷蒙地看著殿中一幕——華燈高燃,帷幕深深,含笑相對的母子,溫和從容的重臣。好一副天倫樂,好一副君臣情。誰還能想到就在大半年前,這幾個人還你死我活,針鋒相對,踩著彼此的血,在燃起的熊熊烈火里,誓死爭奪?

    就是今日,這一副和美景象背后,依然暗藏無限殺機。

    這就是皇家,這就是宮廷,這樣的事情,只能發生在這里。紅粉骷髏現溫存淺笑,慈憫悌恭掩帶血寒刀。

    他垂下眼,無聲無息地握緊手掌。掌中有一塊黑色物質,在他的內勁摩擦下,散出些淡淡的白煙,混在這一殿燈火,滿室暗香中,尋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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