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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又一場醉-《女帝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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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橫波發酒瘋那一刻,整個玳瑁,乃至更遙遠的地方,一樣不平靜。

    世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山頂終年覆蓋著皚皚積雪,遠遠望去一片潔白連接著湛藍的天,那些雪光在霞光下光芒閃爍,干凈而神圣。

    雪山周圍十里無人煙,十里之外有村落,那些村落的人,在天氣晴好的時候,登高遠望,能夠看見雪山之上,時不時飄出的白色的煙氣和人影。

    他們認為那是神仙。吸云霞,吐霓虹,操縱天地之氣的神仙。凡人不可沖撞,否則必遭橫禍。

    這樣說是有來由的,十年之前,曾有人貪圖山中獵物,入山打獵,有去無回。也有一些遠道而來的游俠兒,聽聞山中有仙,或不信,或向往,不顧阻攔入山一探究竟,同樣一去不歸。

    時日久了,傳說就成了事實,成了無言的禁忌。村人們認為,那不是仙,什么是仙?他們不涉紅塵,這么多年就沒人見過山中仙人;他們高來高去,有時候能看見人影如煙氣一閃,倏忽不見,除了仙人,平常人哪能這樣呢。

    村人們時常仰望仙山,想著那最高級、最法力通神的仙人,一定住在山的最高處,每日只食云霞,沐浴天光。

    山的最高處。

    終年不化的積雪,沒過人膝,確實有無數人影在雪地上游動,那些人都穿著厚厚的白錦,手執帶著倒刺的長鞭,在空無一人的積雪之上游走,看上去是在巡視什么,但雪地上看不到人。

    一群同樣裝扮的人從山路的一側上來,每個人手里都拎著一個筐子,山上巡視的人迎上去,數了數數目,不滿地道:“怎么人越來越少?”

    “不容易搞啊。”山下上來的人道,“棄嬰、殘缺兒、被拐帶的孩子、以及大戶人家被主母棄了的妾生子,能搜羅來的都搜羅來了。一些貧戶養不了的孩子,也花點錢弄回來了。大荒條件惡劣,生育不繁,哪里經得起咱們這樣一批批地搜羅呢。”

    “不行就去周邊各小國試試。”山上巡視的人,取過一個筐子,筐子里一個嬰兒,不過半周模樣,小臉凍得通紅,不知怎的卻不哭,烏亮的眼睛盯著陌生的臉孔,看上去很是可愛。

    那男子卻像看一塊石頭一般,漠然看了一眼,三兩下扒掉嬰兒衣服,隨手往雪地里一拋。

    哭聲尚未響起就被雪覆蓋,那一片雪陷下去尺許,旁邊的一片雪微微動了動,那巡視者唰地一鞭子便抽了下去。

    “不許亂動!”

    砰一聲悶響,雪花四濺,雪地上隱隱現出一抹長長血痕,很快又被四周涌來的積雪覆蓋。

    那片雪地安靜了。

    周圍的人好像沒看見這一幕,各自快手快腳,將自己筐子里的嬰兒剝光,扔進了雪地里。

    有的嬰兒發出響亮的哭聲,有的哼哼唧唧隨即湮滅,有的連聲音都發不出。

    那最先說話的巡視者,不太滿意地聽著,哼了一聲道:“越來越差!”

    山下送嬰兒上來的人,便像犯了錯一樣低著頭,知道這一趟辛苦的差事,能受到的獎賞便有限了。

    巡視者對他揮揮手,“下去領賞吧。也許這次會給你換個任務。”

    送嬰兒上山的人下去了。巡視者看看時辰,道:“半個時辰后扒出來。”

    “是。”

    巡視者繼續拎著鞭子巡視,他和同伴走在雪地中,輕飄飄不留痕跡,看見腳下雪地有稍微異動,便啪地一鞭子甩下去。

    雪地平靜了,他走到雪地盡頭,那邊是一片崖。

    “上一批時辰到了。”他道。

    屬下扒開雪堆,拖出一些僵硬的軀體來。大多是三四歲童子,衣裳單薄的身軀僵硬發青,已經在雪下凍死。

    他用鞭子,如同撥豬肉一般細細撥過去,偶有發現一個氣息尚存的,便道:“送后山。”

    一批孩子看完,只有兩個還活著,他嘆息一聲,搖搖頭,又是一聲“一年不如一年。”

    處理完這批,他稍稍往下,一段山路之后,有一小段瀑布,瀑布下坐著十幾個七八歲的孩子,那些夾著無數細碎冰晶的水流,就那樣無遮無攔地沖在他們頭上。

    孩子們渾身發青,瑟瑟發抖,在冰冷的圓石之上努力盤坐,要熬住頭頂的冰水連貫沖激,還不能滑下圓石。石頭上都是碎冰,四面很圓。

    瀑布中冰晶隨機生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尖銳有的圓潤。小的,圓潤的,砸在頭上不過是個包,遇上大的尖銳的,也許就是刺穿天靈蓋的結局。

    這里,不僅需要能力,還需要運氣。

    巡視者到的時候,瀑布中正順流而下一支大冰棱,落在了一個孩子的頭上,那孩子哎喲一聲,頭頂血花一濺,身子一傾,滑下圓石。

    他落下時徒勞地伸出凍得鐵青的小胳膊,似乎在祈求一雙救援的手。

    然而沒有人救他,同伴們咬緊牙關在和自己的命運對抗,巡視者冷冷抱著雙臂,眼神如見一只懦弱的鹿,被命運的箭射穿。

    失敗者無權要求救贖。

    這是雪山的鐵例。

    那孩子輕弱的小身體翻了下去,卷入滾滾的冰流,瀑布之下就是一條溝渠,跌落的孩子會被卷入山中暗洞,在深水中腐爛,永不見天日。

    冰流粉紅了一霎,隨即又恢復了清澈,這水流動不休,再多的血也染不紅。

    其余孩子目睹同伴的結局,大多面無表情,繼續穩坐。

    不坐穩,下一個就是自己。

    巡視者繼續向前走。

    前面是一段暗洞,一進去,就能感覺到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溫度——火熱,似里頭點燃無數熔爐。

    從冰流瀑布下挨過三天,立刻來到這里,冷熱交擊之下,體質稍弱的立刻便會倒下。

    不倒的,能進入暗洞中的小洞,暗洞兩側都是這樣的小洞,每個洞都散發著暗暗的紅光,似煉獄似地火,令人見了心中發瘆。

    然而他們不能猶豫,必須立即走進去。

    走進那個暗洞,也有玄機,有的是真的天火洞,一進去就焚化為灰;有的卻是可以錘煉身體的血玉髓洞,雖然身受苦痛,卻能有所助益;還有更為高級的火源功洞,可練體,可補氣,可學洞壁上的高深心法。

    走進不同的洞,便是不同的結局。但這里需要的不是運氣,是智慧。

    在進洞之初,便會有一些線索和暗示,指引著洞的選擇。但沒有人會提示你,只憑你自己的悟性和智慧發現。

    多少孩子熬過了雪地龜息,熬過了冰流瀑布,進入這洞中,感覺到久違的溫暖,信了引路者“每個洞都有大造化”的話,急急尋個洞取暖,就此葬送性命。

    只有最細心最審慎最聰慧的孩子,才能過這一關。

    巡視者自洞中唯一的安全道上過,落足聲空洞而悠遠,四周很多的洞里都有人,他看見有個孩子進入了天火洞。

    他微微地,微帶惡意地笑著。

    幾乎剎那,黑暗中紅光一閃,一蓬灰蓬地彈了出來,散落在他衣上和腳下。

    連慘呼都沒有,瞬間被從世上抹去。他的家人也許還以為他在某處享福,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入了地獄輪回。

    巡視者撇撇嘴,罵一聲蠢蛋,漫不經心地撣掉袖上的骨灰,踩著那些細灰步向洞外。

    他很喜歡這截巡視路,溫暖,安全,不費事,不需要用鞭子抽那些在雪下龜息忍不住動彈的,也不會被瀑布的冰錐割傷手和臉。洞里的天火可以幫他解決一切。

    腳下聲音沙沙的,好多灰白的灰,走得很舒服。

    身后有慘叫,那是在血玉髓洞里,受熬骨換皮之苦的人在嚎叫,滾熱的血玉髓會貼著他們的肌骨,一遍遍淘洗他們的筋骨。凄厲的慘叫撞擊在厚厚的洞壁上,滿洞都是令人恐懼的回聲。

    伴隨紅光猛閃幽閃,骨灰不斷蓬出,仿若地獄。

    他卻覺得很親切。

    這里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是這么過來的,習慣了。甚至因此,看見那些傻傻入天灰洞的,還會有智商上的優越感。

    他看見前方一點天光,要出洞了,趕緊豎起衣領,外面會很冷。

    出了洞,是一個冰湖。老遠就能看見冰湖如鏡,尺許長的冰棱,如劍如樹在側。

    冰湖里也有人,一些*上身的十來歲少年,在冰湖之上對戰。

    他們赤足,持劍,劍光如冰棱一般刃冷鋒寒。招招都對著對手的要害招呼。

    因為兩個人之中,只能活一個。

    那些少年臉上,大多有冰珠在反光——那是凝結的淚珠。

    能活到現在,活到這里,和同伴已經相處多年。而且冰湖對劍,主持的人會特意選交情最好的那一對比劍。

    絕情忍性,才能為人所不為。

    巡視者站定,抱臂津津有味欣賞著比劍,冰湖上拖曳著很多深紅的痕跡,有粗有細,細的是腳底摩擦粗糲冰面留下的血痕,粗的,自然是人體拖曳留下的。

    一對少年正比到他面前,兩人一高一矮,出手都很輕捷,最初的痛苦已經過去,現在彼此臉上,都是稚嫩的兇狠,看著越發令人心驚。

    巡視者忽然有些恍惚,似回到了多年前,也是濛濛飛雪,雪下冰湖,周天寒徹。

    有一對少年在比劍。也是一高一矮,兩人臉上的淚珠,噼里啪啦地墜落在湖面上,清脆。

    ……眼前少年中,個子高的,猛地一劍角度刁鉆,從脅下直取對方小腹。

    當年的矮個子少年,猛地一劍,直取對方眉心。

    ……眼前的矮個子少年猛地鐵板橋,后背著地,劍從腳尖飛起。

    當年的高個子少年,忽然一劍從肘下飛起,直奔矮個子少年心口。

    ……眼前的高個子少年踉蹌后退,腳底一滑,落到冰湖邊緣,背后冰樹鋒銳如刺,他撞了上去,一聲慘呼,冰刺從他胸口穿出。

    ……當年的矮個子少年,也援救不及,踉蹌后退,眼看劍將入胸口,高個子少年卻忽然收手,劍落。

    他伸手來攙他。

    他仰頭看他。

    忽然一劍飛來,釘入當年那高個子少年的胸口,血花飛濺里有宏大的聲音沉聲道:“棄劍手軟者,處死!”

    那寒冷徹骨的聲音,釘入心的冰湖深處,永不融化。

    ……

    冰樹上,高個子少年的尸體高高掛著,矮個子少年怔怔盯著他,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哭,但他不敢哭,淚如果真流了下來,他便過不了最后一關,成不了記名弟子。

    巡視者第一次,慢慢抱起了雙臂,似乎終于感覺到了寒冷。

    當年那個矮個子少年,也沒有哭。

    當年那個少年,撿起了劍,默默回頭,走進半山的小樹林里,在那里成為了一名記名弟子,再過三年磨練,成為正式弟子、外堂管事、內堂管事、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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