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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傳·樹妖[上][下]-《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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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只妖怪,生于漫天飛雪的十二月,浮瓏山顛。

    哪一年已經不記得,七百年前?!一千年前?!或許更早。

    在我未得成人型的時候,每至隆冬盛夏兩季,總有形色各異年歲參差的人類,懷著各自的心思,或獨來獨往,或攜家帶口,前赴后繼晝夜不分地攀上與天相接的浮瓏山。

    虔誠的汗水,盡入我眼;墮崖的尖叫,盡入我耳。

    端立山顛,俯瞰著匍匐在腳下的幸運兒,我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他們的朝拜,任由他們哆嗦著雙手,把一條條五色錦線掛在我的身上。

    愿望有多少,錦線就有多少。

    這些人,視我為神,執拗地以為我可以給予一切他們所渴望的庇佑。千百年來,他們不在乎這是一座沒有路的山峰,無視山腳深谷下的累累白骨,不顧峭壁上遍布毒荊,甘心以自己的性命,彰現無限的虔誠——對我的虔誠。

    但是,我不是神,實現不了他們任何愿望。

    身上的七色光暈,不過是為了在黑夜里吸引無知的飛鳥小獸供我果腹而已,卻被以訛傳訛地認作福澤人間的佛光神跡。

    天大的誤會,真是罪過。

    不過,不是我的罪,是人類的一相情愿與偏聽偏信的陋習罷了。

    所以,我懶得澄清。身為一個妖怪,卻被當做神一樣的崇拜,這種感覺我并不排斥,還有點喜歡。另外,觀賞完全不同的臉孔,聽著千奇百怪的祈愿,比起終日面對不能說話不能動的巖石花草,活生生的人類更有利于打發我無聊的時間。

    是的,我的時間很無聊,我的生活很孤獨。浮瓏山顛就是我全部的世界,除了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數百年如一日地看著同一片風景,日出日落,風起風止,花開花落,沒有哪一天是特別的。

    每當目送著心滿意足的人類離開時,我總幻想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們一樣,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

    山下的世界,是我一直以來的渴望。

    然而,我不能離開這里,寸步都不可能。

    因為,我是一只樹妖。

    我的生命在堅硬的土石下盤根錯節,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擴張茁壯,長勢異常地好。我心里很清楚,離開了土,樹只會有一個下場。

    要活著,就不能有自由。

    這就是身為樹妖的宿命,有點荒唐,有點殘忍。

    不過,我已經逐漸習慣了這種紋絲不動的日子。比起那些默默無名隱沒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同類,我興許能說得上是幸運了。因為,我背負著“神”的光環,拜它所賜,我總算還能擁有一些虛偽的快樂,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值得慶幸,是吧?!

    其實,要改變這種宿命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修成人型,就可以脫離真身自由行動。這辦法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但是,對我而言,這“辦法”等同于幻想。以我的膚淺修為,恐怕撐不到成人的那天便化作一抷沙土,形神俱消了。有生命的東西就不會有永遠,妖精也一樣,千年也罷,萬年也好,總有消亡的一天。跟人類從生到死的道理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短,一個長而已。

    沒有不死的人,也沒有不死的妖怪。

    一只樹妖,卻渴望自由。

    靜如止水的頹廢日子,幻想與絕望并存。

    然而,當我抱定在浮瓏山終老至死的無奈想法時,我自欺也欺人的生活,沒有任何預兆地終結于一個炎炎夏日的夜晚……

    他剛剛從崖下救回了一對失足的母子,大難不死的人坐在山邊,驚魂未定。然,他們沒有對救命恩人說半個謝字,不是害怕到忘記,而是不知道要對誰說。

    他故意隱了身形,凡人看不到。

    可是,我能,一清二楚。

    他靠在我身上,沐著清亮的月光,耐心地等待著這一批朝拜者的離開。

    除了那些人與獵物,再沒有誰如此接近過我,我不欣賞人在乞求時的卑微,以及獵物在被捕時的恐慌。但是,我喜歡他。喜歡他過人不逼人的靈氣,冰涼深邃,卻有柔軟的溫暖……

    “從今往后,不得如此?!?

    人,終于盡數散去,他對我說了第一句話,淡定從容,不笑不怒。

    樹妖2

    我雖活得孤絕,卻不愚鈍,隱晦的責備與警告令我不快。

    七色光華從我的身\_體里層層躍出,映得半壁山頭流光溢彩。風動我動,婆娑曼妙,搖曳生姿,引人注目之勢猶勝從前任何時候。

    我故意的。

    一只不知名的白色鳥兒沒有任何防備地落進了我的陷阱,站在美麗剔透的枝葉間婉轉鳴唱。

    無聲無息,我移動著萬千枝葉中的一枝,接近著今天的獵物。

    鳥兒只顧為自己動人的歌聲陶醉,嗅不到半點死亡的味道。

    輕輕一揚,迅速套住了脆弱的脖子,只要再用點力氣,這小東西就會永遠告別它引以為傲的歌聲。

    獵物撲騰著翅膀,幾片白色的羽毛輕飄飄亂紛紛地散落在枝椏間。

    其實,現在并不饑餓,我只想告訴面前的人,若不是無知地貪戀我的魅力,他們不會丟掉性命。我從不曾逼過誰,人類也好,鳥獸也罷,一切一切,都是他們心甘情愿,怎能怨我。

    但是,我無聲的反駁被他制止了。

    一滴透明的水珠從他指間彈出,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我攫住了鳥兒性命的“手”。

    酸麻微疼的感覺,傳遍了我身上每一條葉脈。

    由不得我說不,我松了“手”。

    撲啦啦逃向天際的鳥兒,成了第一個有幸活著離開的獵物。

    “頑劣的小妖?!彼栈赝蝤B兒去處的目光,緩步走到我面前,夜風-撩-動他月白色的袍子,垂在腰間的緞帶隨風而舞,拂過我的臉,竟然癢癢的。

    “冤魂不息,一狀告到冥府,拿你是遲早的事。”

    撥開一縷被吹到眼前的黝黑長發,他“提醒”我。

    拿我?他真以為我孤陋寡聞嗎?!

    這么多年來,我聽過的哭訴不計其數。我深知,天下間,比葬身浮瓏山的“冤魂”冤枉一百倍的枉死鬼何其多,冥府能管得了多少?!

    我需要食物,也需要人類的崇拜。

    沒有食物,腹空;沒有崇拜,心空。

    像他這樣自由來去的逍遙神仙,怎能體會一只樹妖的心思。

    是的,他是個神仙,身不染塵,高高在上。

    從他一靠近,我就洞悉了他獨一無二的身份。

    因為他是神仙,所以,時刻展露對蒼生的悲憫之心是他天經地義的責任??墒牵吧n生”里從來就不包括妖精,這是上界正道千萬年來定下的規矩。

    我為剛才對他的“喜歡”而后悔,盤算著他接下來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一只“頑劣”的樹妖,毀了我膚淺的道行,還是,立即就地正法?!

    畢竟,只要他愿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給我滅頂之災,還能憑添一個為民除妖的美名。

    今天,遇到他,我會有何后果?

    “我在此,由不得你胡來?!?

    淡淡一句話,涼透我心。

    果真被我料中,妖怪沒有資格反駁神仙,一旦觸怒對方,陪上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浮瓏山顛的“神樹”,即將不復存在。

    樹妖3

    片刻時間,從殺人跌入被殺,角色轉換如此迅速,超出了我全部的想象。從人類那里聽來的“殺人償命”、“惡有惡報”之類的詞句一個個幸災樂禍地跳到我心里。

    雖然不滿意我的生活,可是,我依然留戀我的生命,能看能聽能呼吸,好過無知無覺的黑暗死寂。

    我沒有“頑劣”到可以對死亡嗤之以鼻,所以,我真心實意地害怕著,夾雜著對他的怨恨。

    “別讓我死得太難受,慈悲的神仙。”

    是氣話,也是實話,是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

    我恐懼,但是絕不低頭哀求。

    他的眼里有笑意,深不可測。

    清澈靈動的水波從他修長的指間旋繞而出,鱗鱗光點,閃爍其中。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優雅緩慢地匯入他的掌心,開成了一朵無色的蓮花。

    山腰處,一片荷塘,翠紅相間,正是盛放之季??墒牵瑳]有一朵堪與他手中的媲美。

    人映花,花映人。

    盡管處在這般絕境,我還是要承認,這是我此生所見最美麗的一道風景。

    神仙就是神仙,即便是斃命的武器,也要盡善盡美。

    無怪人類崇拜他們,也無怪那么多人夢想成為他們的一員。

    “去?!?

    他攤開手來,嘴唇微微一動。

    世上最美麗的那朵蓮花,旋轉著,朝我飛來。

    他總算動手了。

    我知躲不過,索性橫下心來,直視著已然盤旋在我頭頂的“花朵”,等待生命的終結。

    聽不懂的咒語從他口中傳至我耳內,反反復復,亂我心神。

    蓮花,忽然停止了轉動,散出數道薄而透明的白光后,筆直地墜了下來,墜進了我的身\_體。

    第一次有了“冷”的感覺。

    不由我控制的力量從土下的根基不斷擴散到我全身,一陣強過一陣,似要將我的元神從真身里剝離一般。

    此時無風,可每一條枝,每一片葉都在抖動,沙沙作響。

    視線仿若被澆了一層水,越來越模糊。

    這就是妖怪臨死前的癥狀么?!

    應該是吧。還好,并不如我想象般的痛苦。

    一地月光,花草怪石,還有,站在面前微笑的白衣神仙,是我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最后光景。

    混沌之中,不辨生死。

    只覺做了個夢,夢到自己修成了人型,又笑又跳,興奮地奔跑在硌腳的土地上……

    什么東西,硌得我全身很不舒服!

    噯?!不對。

    樹妖怎會有被“硌”的感覺?!

    飄到九天云外的意識重新聚攏到了一起,一點一點催促著我睜開了眼睛——

    打從有記憶開始,我從來不曾以如此親近的角度看過腳下的土地。

    泛黃的砂土,托著大大小小的黒褐石頭,擋在眼前;我的每一寸肌膚,真實地感受著從土地里傳來的粗糙與溫熱。

    好奇特的感覺,從未體會過的。

    可是,片刻的疑惑與興奮瞬時便被無比的訝異所替代。

    撐起身\_體,我坐了起來。

    壓在手掌下的幾塊石子硌得我生疼。

    趕緊收回手來,輕輕地揉著。

    ?。?!

    手?!

    當意識到眼前的不是我細長柔美的樹枝,而是兩只活生生的人類的手時,我方寸大亂。

    再低頭,白凈的肌膚,豐滿的乳房,修長的四肢,女-人專屬的婀娜曲線在我身\_體的每一處延伸;微卷而濃密的墨綠長發,披散著,凌亂地拖曳在地上。

    天哪,我修成人型了?

    不可能!一定是臨死時產生的幻覺!

    猛然站起身來,我手足無措地打量著四周,試圖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只是虛幻的景象。

    月色如水,山風陣陣,一切如故。

    依然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浮瓏山,并無半分異樣。

    “此山頗有靈氣,我有意在此長留修行?!?

    身后的聲音淡定如昔,對我,不啻驚雷。

    回頭,卻被一片淡綠蒙了眼睛——一件好看的綠紗衣從天而降,溫柔地包裹住我赤luo的身\_體。

    “賜你人型,一來不忍再見冤魂徒生,二來不想你不得善終。從此之后,你就跟在我身邊做個侍女罷?!彼奈⑿?,由始至終,一成不變。

    他就在我面前,不到一步的距離,額前的頭發被他的氣息輕輕拂動。

    錯愕中,我仰臉看著高過我一頭的他,啞巴一樣張開口,卻說不出半個字。

    “你的真身,凡人再也無法看到,浮瓏山上再不會有庇佑蒼生的神樹。往后,每一年的今天,你都要回到你的真身里去,十二個時辰方能離開。切記!”轉過臉,他看著我的“真身”——一棵已經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樹,慎重地告誡。

    我信了,我并非身在幻境。

    “你……是誰?”終于問出了第一句話,以全新的身份。

    “你有名字嗎?”他不回答,反問我。

    名字?我搖頭。這個東西我從不需要。

    “沒有?!”他雙眉微憷,似在沉思。

    很快,他舒展眉頭,看定我:“以后就叫你裟欏吧?!?

    裟欏……裟欏……

    我在心里重復著這兩個字,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聽來真覺得奇怪。

    不過,我喜歡。

    他圓了我的夢想,還給了我名字。

    一夜之間,我竟收獲了如此大的奇跡。

    “你是誰?”在我還能壓下心頭狂喜的時候,我又問了一次。

    “天帝座前,四方水君,子淼?!?

    四方水君?是個怎樣的神仙?普通小仙還是位高權重?可惜,我對天界之事知之甚少。他如此簡單明了的回答,給我憑添了不少疑問。

    “呵呵,別發楞了。隨我來吧,以后同我一道修行,爭取早日在天界長生錄注上名號得成正果,別枉費了一身靈氣?!彼玳L者般和藹地摸了摸我的頭,起步往山顛的另一端走去。

    修行?長生錄?

    我不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只明白一點——他是對我好的。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腳,邁出了我夢寐以求的第一步,帶著滿心的歡欣與憧憬,隨他而去。

    從今而后,浮瓏山上少了一棵惑人的妖樹,多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神仙,還有一個跟在他身邊懵懵懂懂的小侍女。

    寂靜短暫的夏夜,不可參透的命數,已在悄悄變化……

    貳.見世

    “一、二、三、……十九、二十……三十?!?

    我蹲在巖洞外頭,認真地數著巖壁上整齊的劃痕。

    劃痕之下,一株尺來高的植物,一枝七葉,碧綠通透,愜意地生長在嶙峋怪石之間。

    他說,這花叫“無色”,一年一開,花期一日,之后每六十天少一個花瓣,循環往復,是從薄命巖上百花仙子處討來的小玩意兒。那夜,他將花種播下,囑我花開之時,回到真身里頭去,萬萬耽誤不得。

    原來,此花為我而種。我沒來由的高興。

    也因為有了“無色”,我對時間有了準確的概念。每到花開之期,我就在巖壁上劃下一橫,月月年年,不覺間,上頭已經有了整整三十道。

    這三十年時間,我過得有滋有味。

    至于他,我名義上的主人,大部分的時間都留在琈瓏山上,其間只離開過三次。

    每次他離開,都是大雨滂沱、山洪肆虐的日子。我躲在巖洞里,穿過密實的雨水,目送他遠去。朝夕相處的日子,我慢慢知道了”四方水君”就是天界里的水神,掌司天下所有江河湖海。選擇這樣的日子離開,想必是職責所在。

    但是,這第三次離開卻是個例外。

    那時,剛剛入秋,滿山都是金綠繞疊的風景,陽光不溫不火,山風不輕不重,天跟地都是爽朗而干凈的。

    他沒有駕云,只牽了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了浮瓏山,來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城。奇妙的建筑,喧囂的市集,往來的人潮,猛然展開在我眼前,沖擊著我幾近退化的視覺。

    原來人類的世界如此五光十色!

    掙開他的手,我興奮地穿梭在路旁各個小攤與店鋪間,摸摸這個,碰碰那個。當大半個城池都留下了我的足印之后,天邊只剩下了一抹淡紅。

    他叫住了我,帶我走進了城外一處掛著牌匾的小樓里。

    樓里,全是清一色的桌子椅子,擺得整整齊齊。不少人圍坐在內,面前杯碗交疊。

    他說,這里是吃飯的地方,這個是八寶粥,這個是糯米軟糕,這個是千層百花酥。指著這些我從沒看過聽過的東西,他一樣一樣地給我介紹。末了還說,都說天界的瓊漿仙果是極品,可是,最最可口的,始終還是人間的食物。

    “裟欏。”巖洞里傳來他的聲音。

    我一驚,這才從許久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趕緊帶著采來的野果走了進去。

    一鋪石臺,兩方石桌,幾張石凳,就是巖室里的全部陳設,簡單到空蕩。

    “呵呵,小樹妖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一盤棋都快下完了你才回來。”剛踏了一只腳進去,就聽到了那個總是讓我氣惱的聲音。

    石桌上,擺著光滑的棋盤,上頭黑白分眀。他手執一枚白子,卻不急于落下,回頭看看我,又看看正與之對弈的男子,搖搖頭,只笑不語。

    剛才的好心情被那個人戲謔的口吻折去了大半,我沉著臉,慢呑吞地走到他們身旁。攤開手中的荷葉,把一整包野果朝那個討厭鬼懷-里一塞-,硬邦邦地說:“拿去!看你吃得了多少!”

    “哈哈,脾氣見長啊?!彼事暣笮?,絲毫不介意我的粗魯,旋即又轉過頭對他說道:“子淼,你教女無方哦。”

    “呵呵,你還是注意一下你的棋子吧?!彼器锏仡┝藢Ψ揭谎?,穩穩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咦?啊!這個……能讓我悔一步么?”馬上就有人雙眼一瞪,拱手相求。

    坐在他對面的男子,是他很好的朋友。這么些年來,只有他一人會三不五時地過來拜訪,每次都停留一天半日。二人煮酒對弈,談笑風生,親密之態溢于言表。

    我并不清楚這家伙是什么來歷,只知道他有一個比我還要奇怪的名字——九厥。初見他時,我曾一度為他那一頭少見的湖藍色長發而著迷,驚訝這世界上竟然有人這般動人。

    子淼,九厥,坐在我面前的兩個仙家男子,不相伯仲地好看。然,在我眼里,始終是前者更顯出色。

    “裟欏,去把燈撥亮些。”他一粒一粒揀著盤上的棋子,嘴角掛著勝利者的淺淺微笑。

    “小樹妖,撥到最亮哦,我們老了,眼睛不好使啦?!本咆使首骼线~地咳嗽兩聲。

    “我有名字,我叫裟欏!”

    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討厭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卻老是“小樹妖小樹妖”叫個不停。

    在我心里,“樹妖”是過去,“裟欏”是現在。

    我愛“現在”遠勝“過去”。

    撅著嘴走到另一方石桌前,彎下腰小心地撥弄著那盞狀若半開蓮花的油燈。這燈是他親手做的,用山澗里的一塊小青石細細雕琢而成,里頭的燈芯還有燈油,都是取自山上一種沒有名字的紫色野花,燃燒時總帶著一點清甜的香。

    跳躍的燈火越來越亮,整個石室比先前光亮了許多。

    我抬起頭,有些出神地看著被燈光投在石壁上剪影一樣的輪廓,他的輪廓。

    “過來坐下吧?!彼麤_我招招手,指了指他身旁的石凳。

    “哦……”我回過神來,趕忙收起自己的目光,撫著微微發燙的臉孔,走過去挨著他坐了下來。

    他收拾著棋盤,光滑的棋子一一落進藤編的棋盒,叮當作響。

    “你的事怎么樣了?”他頭也不抬地問。

    九厥一愣:“我?!”

    “是啊。”最后一粒白子落進了棋盒,他蓋上盒蓋,“找到他們了嗎?”

    “呵呵,談何容易?!本咆士嘈Γ笫忠粨],不知從哪里變出兩壺酒來,放到棋盤上,“新釀的,嘗嘗。”

    拿過一壺,放到嘴邊,未飲便已嗅到熏人欲醉的芬芳。

    我吸著鼻子,情不自禁地添了添嘴巴。

    “裟欏!”他輕輕抓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即將倒酒入口的行為,“你修行尚淺,不可沾酒。”

    “哦。”我失望地應了一聲,戀戀不舍地把酒壺放回了原位。

    “哈哈,小樹妖,嘴饞了吧?!你得再過百來年才能有幸品嘗我的手藝哦!”九厥伸過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一臉壞笑。

    “好了九厥,別再逗裟欏了。”大概見我被氣得-臉-紅脖子粗,他終于開口為我解圍,隨即又笑道:“不過,光是聞這味道,就知道你的本事又精進不少?!?

    “那是自然!”九厥毫不謙虛地接受他的稱贊,可是片刻的得意之后,他拿起另一壺酒,怔怔地看著,一抹不易覺察的落寞從他的眸子里一閃而逝,“可惜,酒在知音無……”

    他一笑,提起酒壺作碰杯狀:“我勉為其難地做一次知音吧。放心,你終會找到你要找的人。”

    “哈哈,承你貴言。我想我肯定能找到他們?!本咆仕查g恢復了常態,順勢將手里的酒壺往前一推。

    一聲清脆的響動之后,二人各自將手中瓊漿一飲而盡。

    飲畢,九厥滿意得打了個酒嗝,意猶未盡地擦擦嘴,問道:“麓山幽泉歸你管吧?”

    “不錯?!彼畔戮茐兀c點頭。

    “那就好!”九厥高興地一拍手,“把泉底那塊萬年冰敲一塊下來送給我吧,我有大用處?!?

    他眉頭一皺:“你要那個做什么。”

    “釀酒啊,前些日子我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新方法??上疫M不了幽泉,只能找你幫忙啦。”九厥有些興奮地比劃著。

    “好吧,待我哪日路過該處,就幫你取那萬年冰。”他不忍掃他的興,點頭應允。

    “果然是我的知音??!不過要盡快!我有些迫不及待了?!本咆矢吲d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話題一轉:“哦,對了,我今天路過玳洲城的時候,發現那里暴雨連綿,百姓苦不堪言。還有城郊那片湖泊,妖氣沖天,不知道是不是有妖怪作祟。你是不是該出面看看?”

    “你怎么不早說?!”

    “下棋下得太專注了,忘了?!?

    “……”

    他們說的話,我大多不明白,但是我喜歡聽他們的聲音,哪怕是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也是清脆如流水,動人心弦。

    我不時看看他,不時看看九厥,認真捕捉著他們臉上每一個獨特的表情,從少數能聽懂的只言片語里揣測著他們的一切。

    淡淡的酒香一直在鼻子里回旋不去,竟有了點暈暈的感覺,眼皮也越來越重。

    終于,我堅持不住,趴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幾縷細細的陽光從頭頂上的巖縫里透進來,剛剛灑在我的身上。

    我緩緩睜開眼,卻赫然發現我的睡姿大有問題——明明是趴在桌上,卻不知怎么地滑到了地下,整個人全依靠在他身上,很舒服地用他的大腿作了枕頭,還有我的兩只手,到現在還緊緊地抱-住他的小腿。

    我就這樣香香地睡了一夜?!

    騰一下跳了起來,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

    “呵呵,昨夜睡得可好?”他笑吟吟地看著我,“沒想到那家伙的新酒如此厲害,一點酒香就讓你不省人事。”

    “你就這樣坐了一夜?”我盯著他袍子上被我壓出的條條褶皺,怯怯地問。

    “啊,你睡得那么香,不想弄醒你。”他輕松地捶了捶自己的腿,站起身,看了看外頭,正色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要馬上動身?!?

    “動身?去哪里?”我心下一驚,準確地說,應該是驚喜。

    “玳洲城。”

    說罷,他照例拉了我的手,快步出了巖洞。

    呼嘯而過的風,吹散了我的頭發。

    我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閉緊-了眼不敢往下看。

    以云代步的滋味,并非我想象的那么安逸。

    腳下那團白氣,看來是又厚又軟,可踩在上頭才知是空無一物,帶著這種不塌實的虛無感飛馳于萬里高空,我怎不心驚膽跳?!

    “呵呵,不要害怕。慢慢就習慣了?!彼X察到我的緊張,拍拍我的手寬慰道,“還好九厥一早便離開了,否則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又少不了一番取笑?!?

    后面的那句話到是提醒了我,我睜開眼,只敢仰頭不敢低頭,理直卻不氣壯地反駁:“他敢說他第一次駕云的時候一點都不害怕嗎?恐怕連我都不如呢!哼,只會取笑別人不會檢討自己的無聊家伙。”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好了,看來以后你們最好少碰面,免得擾我清修。”

    氣呼呼地住了口,心想昨夜我酒醉之后,不知這家伙又說了多少風涼話。

    這么一氣,開先的恐慌竟被抵消了大半。

    “還要多久才到玳洲城呢?”我鼓起勇氣低頭看了看腳下,云霧繚繞山巒疊嶂,寬大綿長的河流縮成了一指不到的細繩子,統統以極快的速度向后退去。我一陣眩暈,趕緊收回自己不該投出的目光。

    他看向遠處,眉頭微微一皺:“馬上就到?!?

    那么快?!

    我的嘀咕聲尚未落下,一股不明來路的猛烈颶風悍然而至。

    席卷其中的砂土毫不留情地擊在我的臉上,撞進我的眼里。

    驚叫一聲,我本能地松開一直抓住他的手,去捂住發疼的眼睛,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危險。

    一個趔趄,整個身\_體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若非他及時攬住了我的腰,恐怕我登時就從云上被吹翻下萬丈深淵,尸骨無存。

    他一手護著我,一手捏訣,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剎那間,肆虐的狂風被驅散地無影無蹤,仿若從來沒有出現過。

    驚魂未定的我這才發現此刻身處的天空,比方才黯淡了許多,云朵灰黑摻雜,深深淺淺,沉重得很,似乎一碰就會從天上落下去。

    他睜開眼,看了看面前的景象,對我說:“這烏云下頭,就是玳洲城。”

    話音剛落,他按下了云頭。

    只覺身-子一墜,不消片刻,我們已經穩當地站在了一片--濕--軟的泥地上,四周一片稀疏的樹林。

    還未及喘上一口氣,馬上就感覺有東西淅瀝嘩啦地砸在自己的頭上,一抬眼,啊,好大的雨啊。

    可是,為什么自己沒有被淋--濕--呢?

    我看到豆大的雨點在我們頭上飛濺開去,卻始終碰不到我們分毫。

    是他施的法術么?!

    “走吧?!?

    他拉了我,轉身朝林子前面的城池走去。

    這個地方不知被大雨侵襲了多久,本該鮮艷醒目的紅色城門已經沒有了本來的模樣,顏色深得如潑了墨一般,難看至極;渾濁的雨水沿著城墻上條條的磚縫嘩嘩地往下趟,匯集到墻根,形成了一條淺淺的河流,順著低洼的地勢一直流到我們腳下。

    他不說話,細致而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雖然有好些問題想問他,可這會兒我不想打擾他,只安靜地跟在他身后,隨時聽他的吩咐。

    掐指一算,沉思片刻,他喃喃自語:“果然是妖孽作祟。”

    這里真的有妖怪?!

    那么多年來,除了極少數偶爾路過浮瓏山的獸精蝶妖,我沒有見過其他任何“本家”。玳洲城里的妖怪,會是個什么樣子?!

    我很好奇。

    “進城之后,切記不要亂跑,老實跟在我身邊?!眴⒉饺腌橹蕹侵埃允种更c了點我的頭,很嚴肅地警告我。

    “嗯,知道了。”我吐了吐舌-頭,猜想定是上回的活蹦亂跳滿城亂竄讓他印象深刻。

    “進去吧?!?

    他左手輕輕一動,被風吹得半掩的城門緩緩打開,發出一陣沉悶又厚重的聲音,迎接兩位不速之客。

    城里的情況糟糕得超出我的想象。

    水,到處都是水。

    除了天上的傾盆大雨,還有地上蜿蜒成河的積水,深深淺淺,污濁不堪。兩旁的樓宇房舍,竟沒有幾處是完好無損的,有的沒了房頂,有的坍了半邊墻壁,還有的根本就只剩一片殘垣斷瓦,孤零零地立在暴雨冷風之中。

    如此慘淡光景,都是因為這場雨水所致?

    越往前走,積水越深,流動得越迅速。

    盡管他的法術把所有骯臟的積水隔絕在我們身外半步之距,但我還是看到最深處的積水已經到了沒過我腰肢的高度。不時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器皿衣衫從身邊漂過,偶爾還有被淹死的家畜的尸體,發出難聞的惡臭。

    “這座城……被大雨毀成了這個樣子?!”我轉頭問他。

    這樣的情景讓我不舒服,我想起那個秋日去到的小城,那么漂亮,那么生意盎然。同樣是供人居住的城池,為什么兩者的境遇能相差到這種地步?!

    這座玳洲城,到處都是……死亡的味道。

    很少見到他皺眉皺這么長時間,從進城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舒開過。

    “僅僅一場狂風暴雨,還不足以把整座城池毀到這般地步……”

    他看著眼前殘缺不全一片混亂的街道,搖了搖頭。

    “那為什么……”

    我的問題剛剛出口,便被他打斷。

    “噓!”他將手指覆在唇上,示意我安靜。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們啊……”

    狐疑間,一陣不知來向的呼救聲傳入我耳里。

    聲音不大,聽來已經精疲力竭,里頭好像還夾雜著哇哇的哭聲。

    他警覺地循聲望去,旋即加快步速走向左前方一座已經瀕臨徹底坍塌的院落。

    待我們趕到這座已經不能被稱之為院落的廢墟前時,我不由吃了一驚。

    一個年逾半百的老婦不知何故癱坐在水里,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外頭,倒塌的瓦礫磚塊遍布四周,一根粗重的房梁被兩旁的殘墻一擋,剛好壓在她頭上不過半尺的地方。

    哇……哇……哇……

    褐色的木盆里裝了一個啼哭不止的嬰孩,晃悠悠地漂在水上,老婦-人雙手死死拽住盆沿,生怕它被水沖走。

    可是,水流越來越大,濺起的水浪沖到老婦-人臉上,嗆得她咳嗽不止,抓住木盆的手也越來越松。

    情況很危險。

    我掙脫他的手正要上前把那老婦拉起來,卻被他制止了。

    “我來?!?

    他伸出手指往水中一點,輕喝一句:“開!”

    余音未消,我們眼前登時便出現了一條半米見寬的道路。方才還洶涌彌漫的水流像受了令的小兵一般,乖乖分到了兩旁,再不敢造次。

    水流退開之后,我才發現有一塊粗大的類似門框一樣的木條剛剛好壓在老婦-人的腿上,難怪她站不起動不了。

    他快步上前,一邊囑咐我把木盆里的孩子抱起來,一邊蹲下-身把那木條從老婦-人腿上挪開,再把她從搖搖欲墜的房梁下移了出來。

    死里逃生的老婦驚恐不已,在確定了自己跟孩子確實安然無恙之后,她才忙不迭地向我們叩頭:“多謝壯士搭救!多謝恩公搭救!不不,多謝神仙搭救!多謝神仙搭救?!?

    從老婦的語無倫次里,我知道了她只是把我們當成了擁有異術的普通人。盡管所有凡人都喜歡整天把神仙兩個字掛在嘴邊,可是一旦真的有神仙出現在面前,又有幾人相信呢?

    “這位大娘不必言謝?!彼牙蠇D小心攙扶起來,問道:“玳洲城的連綿暴雨是從何日開始的?”

    老婦千恩萬謝地從我手中接過啼哭不止的嬰孩后,苦著臉回答:“我們玳洲城一貫風調雨順,這回不知道是老天爺不開眼還是招了什么妖魔鬼怪,從上個月初八開始,城里天降暴雨,城外狂風大作。才不過十天時間,整座城幾乎被毀個精光,造孽啊!”

    “城里其他人呢?”我忍不住插嘴。想方才一路行來,除了這一老一少,我們沒有看到任何人。

    “腿腳好的,年輕的,拖家帶口,能走的都走嘍。還有好多人平白丟了性命,淹死的,砸死的……咳……”老婦搖頭嘆氣,繼而又號啕大哭:“我那可憐的兒子跟兒媳喲……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遭災之前他們去了城外采藥,到現在都沒有音訊,就留下我老太婆一個人,還要照看小孫子……我怕他們回來找不到我,一直不敢離開家……今天多虧神仙相救,否則老太婆早見閻羅王去了……嗚嗚嗚……”

    “可惡……”他的喉嚨里發出含混不清的詞句。

    短短兩個字,我知道他生氣了。

    老婦止住哭泣,抹了抹眼睛又道:“我聽別人說,城外有妖怪。還有人說看到那只妖怪在半夜的時候飛到城里來作怪,好多房舍就是被它撞塌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有妖怪,求神仙一定要把它降服,這天殺的,害死多少人啊?!?

    他不作聲,隨手從身邊一株折斷的大樹前摘下一片樹葉,吹口氣放在地上。

    墨綠的葉子打著旋兒,轉眼便便作一葉小舟。

    “這支小船能把你們祖孫倆安全送出玳洲城?!彼锨鞍涯康煽诖舻睦蠇D攙到舟上坐穩,“等到雨停之后,你們再回城來?!?

    老婦說不出話來,只拼命地點頭。

    “噢,對了?!彼妥鎸O倆離開之前,他問道:“城郊某處是否有個湖泊?”

    “是是,就在東門外頭不到一里的地方,名叫斷湖。”老婦指著前方道。

    他點點頭,伸手往船幫上一推:“你們一路小心!”

    彷佛有東西牽引一般,小船避開沿途所有可能阻礙它前行的障礙物,又穩又快地朝城外駛去。

    他點點頭,伸手往船幫上一推:“你們一路小心!”

    彷佛有東西牽引一般,小船避開沿途所有可能阻礙它前行的障礙物,又穩又快地朝城外駛去。

    我抬頭看看天,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的烏云已經在頂上連成了一片,更加肆無忌憚地朝城池里潑下瓢潑大雨。

    “我們去斷湖?!?

    不容我有所回應,他穩穩拉住我的手,往空中一帶,我的身\_體立即輕飄飄地離了地,連帶我的心,也驚顫顫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實在是不適應騰云駕霧,起碼現在還不行。

    “別害怕,這回不必駕云?!?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們二人已在離地不到三尺的地方以極快的速度朝前飛行了。所過之處,水流竟紛紛自行斷開,極恭謹地為我們讓出一條條暢通大道。

    我偷偷松了一口氣,這樣的高度我能接受。

    他帶來的無形保護圈隔斷了所有逆風飛行所帶來的強大氣流,令我可以穩穩當當睜大眼睛跟在他身后體會飛翔的感覺,再不必擔心被大風吹翻下去。

    原來,不用腳來行動是這么有趣,像陣煙一樣,被看不見的力量牽著吹著,不勞自己出半分力,就可萬般輕松地朝目的地進發,真是愜意無比。

    不否認,直到現在,在看過了玳洲城里的種種之后,我游山玩水的心態依然沒有減低分毫,我仍舊新奇又有樂趣地看待身旁的一切,哪怕這是一座已經沒有生氣的“死”城。

    我把投向四周的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

    一片長及腰下的黑發在我眼前微微搖動,封住了所有能看見他臉龐的角度。

    為什么他剛才會生氣?我暗自忖度著。

    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算短,其間我也曾犯下不少讓他頭痛的錯誤,但不管我的過失有多嚴重,他臉上寬和的笑容總是多過任何一種表情。久而久之,我認為他就是一個永遠不會生氣的神仙,仁厚到可以無條件地包容一切。

    但是,來到玳洲城以后的他,卻讓我有一點點意外。

    還沒等我猜出半點端倪,我們已經飛出了北城門。

    越往北,雨水越猛。

    等到我們停在面前這一大片湖泊前時,雨水已經密實到妨礙我們的視線。

    站離湖岸數尺的地方,他凝神地打量著四周模糊不清的朦朧景色,目光如炬,似能洞穿一切玄機。

    身旁無事可做的我,也學著他的樣子睜大眼睛朝四處猛看。

    可惜,除了交織在一起的灰黑白綠,我沒能看到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

    “裟欏?!彼麊玖宋乙宦暎罢镜轿疑砗笕??!?

    “哦?!?

    他嚴肅的神態令我立即從他身邊一步跨到了背后,然后又不安分地伸出半個腦袋小心地問:“嗯……出什么事了么?”

    他反手把我的腦袋摁了回去:“不可離開我身后半步!”

    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我不敢再多言,規規矩矩地藏在了他身后。

    長長的,我從來沒聽過的咒語從他口中魚貫而出,低沉而緊湊。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比刀鋒還凌厲的氣流,從兩側擦過,未沾我身,但輕易就能感受到它的銳利。

    他的雙\_臂朝兩旁伸直,氣流的來源,正是他平攤開來的手掌。

    我悄悄抬眼一看,張大了嘴,不由驚嘆——

    原本四散降落的雨水竟被糾集在了一起,像被擰成股的麻繩一樣,飛快扭-動著,從天空中一左一右準確地落入他掌中。

    天上的云朵似乎也受了影響,紛紛聚集到我們上方,轉動著,狀如漩渦;一直不曾停息的颶風,來自天地四方,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所謂風起云涌,大概就是指現在這個狀況吧,委實壯觀。

    我看得呆了,竟忘記了要怎樣閉上自己的嘴巴。

    這樣的景象持續了約莫小半個時辰。

    當他手中那兩條“雨繩”從“繩”變成了“線”,又從“線”變成無之后,濃重的烏云不知何時蹤影全無,晦暗已久的天色漸漸有了亮度。

    雨停了。

    [中]

    剎那間,世界風平浪靜。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掌。

    “可以出來了嗎?”我伸出頭問他。

    “呵呵?!彼仨恍Γ翱梢粤?。”

    得了允許,我立即從他身后跳了出來。

    剛才太過緊張,整個身\_體都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到現在,才感四肢酸漲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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