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傳 忘川-《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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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去!”我癟著嘴,下巴擱在膝蓋上。
只在他面前,我會像個孩子。我現在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往左還是向右,走遠還是回去,我想都不愿意去想,煩,只是煩。這種屬于人類的,俗氣的不良情緒狠狠拽住了我。這時,手機響了。
我掛斷,又響,再掛斷,再響,冤魂不散。
“喂!”我屈服了。
“我失戀了……”九厥久違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顫-抖,很夸張的哀怨幾乎要順著聽筒噴出來。
“可以理解為,我不用準備紅包了?”我突然很認真,也很壞心腸的笑了,“這真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沒良心的老妖婆??!”我的電話在對方的高音量下人工震動著。掛了電話,我站起身,回頭對子淼聳聳肩:“看來你不見他都不行了?,F在,他需要友情?!?
“你自己呢?”他笑著問。
“我需要冷靜?!蔽易纤?,“走,喝酒去?!?
子淼便由了我,拖著他朝前走。
剛走沒幾步,一直四平八穩的地面沒來由的晃了晃,一股從地底深處沖撞出的力量,被遏制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找不到出口的它,無奈地朝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這樣的異動,似乎連身邊的那些普通人類都感覺到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牽著母親的手,仰起頭道:“媽媽媽媽,地在晃耶!好嚇人!”
“傻孩子,是剛剛那輛大車子開過去,把地給震晃悠了??熳撸瑒e老在高樓下。”母親寬慰著孩子,快步走了。同一時間,斜前方又傳來一陣異響與騷動——
幾百米開外,一處修建中的大樓無端垮了三分之一,看著那落了一地的防護網與鋼筋水泥,人們的驚呼跟騰起的煙塵一道,滾滾而來。
“哎呀,剛剛是地震嗎?”
“好像是啊!”
“不可能呀,咱這座城市也不是在地震帶上啊!”
“誰說不在?!你自己回去查查,我們附近的那些城市,都有過地震史呢!我還納悶兒呢,為啥咱們忘川從來沒地震過!”
“怎么說話的你!”
事發現場,猜疑不斷。我低頭看地,一條細細的、并不起眼的裂紋,從腳下往前延伸,看不到盡頭。
【九】龍鱗
“你?!”
“嗯?!?
“回來就好?!?
沒有驚呼詫異,沒有痛哭流涕,兩個男人只用了一個有力的擁抱,便將千百年的分別囊括其中。
這是九闕與子淼想見時的情景。我早已料到。這兩個曾經煮酒對弈、閑話天下的仙家男子,已經熟稔得像不分彼此的同胞手足,他們的默契是生了根的,與時間空間無關。正因了這樣的熟悉與默契,他們可以平靜的接受一且分別,與一切重逢。
“早些年,你只是聞了聞我釀的酒,,就不省人事。”九厥往我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一本正經眨了眨眼睛,“有這樣的前科,本不該讓你碰我的酒?!?
“今時不同往日?!蔽易テ鸨右伙嫸M,直著眼睛瞪著他,“我不辭辛勞,大老遠來你這個鳥不拉屎的破酒莊,還得一腔愛心安慰那些失戀的老男人,你居然連口酒都不舍得給我喝!鄙視你!”
“還敢說我?你早早回了忘川,也不通知我一聲,以為你還在國外閑逛呢。我若是不拿失戀這檔子大事召喚你,你肯這么快出現么?”九厥哼了一聲,又給我倒了半杯。
“你的本事又見長了?!弊禹递p嗅著那杯中之物,抿了一口,朝九厥伸出了大拇指,“也只有你,能將這杯中物的韻味駕馭得恰到好處,且每杯酒皆有不同的滋味?!?
“釀得再好,也需會品之人,才算完美。”九厥朝子淼舉舉杯子。燈光的光線調得正好,不明不暗地籠下來,兩個男人的酒杯碰出清脆的聲音,墻壁上兩個輪廓出眾的影子,沉在醇厚的酒香里,堪比任何一幅生動的水墨畫卷。
九厥的酒莊,姑且也算是他的家吧,開在另一座城市的郊區,從忘川飛到那邊,飛機的話大概要三個鐘頭,我跟子淼用了二十分鐘,如果不是我找錯路,還會更快一點。
我很少到這里來,一來,這里除了酒再沒別的,無趣,連九厥自己都很少呆在這兒,他曾經深情又文藝地說自己不是宅男,只是一個要帶著自己到處流浪的、風一樣的男子;二來,九厥很少主動邀請我,他說怕我受不了這里迷人的酒香,把他的酒全部偷喝掉,并且不給錢。如果不是鬧失戀,他肯定不會主動喊我到酒莊來的,酒莊不僅是他的家,更是一個裝載了他心血跟思想的重要地方。
這里的布置跟從前一樣,除了面前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稍顯現代之外,別處僅是古風濃郁,白墻紅柱,雪紗飄簾,梨花木的家具,青花瓷的擺設,古玩字畫一件不少,屋角的蘭花幽幽暗放,背后墻上的一幅行書瀟灑寫著“綠樹偏移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正正是應了窗外的青山如黛,綠樹成蔭。這樣的地方,只看一眼,也是心曠神怡的。
可是,從我跟子淼他進來到現在,九厥對于失戀這事卻只字未提,只管跟子淼敘舊,跟我調侃,眉目神態安然如昔,哪有半點失戀之人的特征,可見這廝在電話里的哭天喊地是裝的!
“喂,你不是要結婚了么?你不是又失戀了么?你你……”我拽住九厥,舌-頭打著結,“你是要上吊還是跳河?”
“哈,喝多了不是!”九厥幸災樂禍地戳了戳我的頭,對子淼道,“看看你調教出來的家伙,到現在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彼鸦蝸砘稳サ奈曳鲎。笆俚哪莻€怕是你吧?”這話大概是世上最見效的醒酒藥了。
“你去了不停?”我突然清醒得厲害。記得我沒有跟九厥提及任何剛發生在我身上的狗血事件。
“我可沒那時間到你的小店。”九厥搖頭,笑,“看你灰頭土臉的樣子,一猜就中。也不看你九厥叔叔是誰?!?
我狠狠捶了他一拳:“說!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想啊?!本咆使室庋銎痤^,望天思考,半晌才道,“其實我真是猜的?!彼拖骂^,似笑非笑的看看我,又看看子淼,“不速之客,情海翻波。世間男女,千人一面?!?
還有心思作詩?我把就被一扔,借著酒勁抓住九厥的衣領:“你果然不負老油條之名,猜什么都準啊!對啊,我家來了個東海的親戚,說是我男人的原配夫人,敖熾還一點都不否認。我成全他們,我來跟你喝酒,讓他們雙宿雙飛去!”
我想說就說,語無倫次,我把肚子里積壓的怨氣與委屈一股腦兒全砸了出來。我并不是容不得敖熾對我的輕蔑以對。屬于我的那個曾經廢墟遍野的世界,在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刻,被敖熾一手一腳地修補,重建,我曾那么確信,敖熾深愛著這個世界,因為我在里頭。這個花去太多時間與心血,只屬于我與他的世界,短短不能容許任何的觸犯,他不許,我也不許。
而此刻,我最大的委屈,只是在于顛覆掉這個世界的人,是敖熾自己。這種后院起火的悲哀與無力,我吃多少包子也無法消減。我抓著九厥,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慢,眼淚把想說的話沖沒了。只慶幸現在在面前的人是九厥跟子淼,在他們面前,我怎樣發瘋都不覺得丟臉。我信他們,視他們如親人。在親人面前,怎樣都是可以的。
親人,這個一直模糊的概念,在此刻無與倫比的清晰起來,在我將一切情緒毫無保留的釋放出來之后,我混亂而空茫的心里,驀然發現,子淼竟如此自然的被我放到了這個概念之下,沒有任何阻滯與憂郁。
“唉,陷入愛情里的女-人果然與智慧無緣。連你這千年老樹妖都不例外?!本咆瘦p輕拍著我的背,言語依然刻薄,“所以說,戀愛有風險,結婚需謹慎??薨?,我不會笑話你的。”
子淼什么都沒有講,平靜的喝酒,一杯又一杯。
最后,我狠狠捶了九厥一拳,用力擦干了眼淚,吸了口氣說:“沒事了?!?
“你,確定這里跟這里都冷靜了,舒坦了?”九厥指指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腦袋。
好多了。子淼說的是對的,餓了就要吃飯,生氣就要撒氣,這樣才好。
“都說了沒事了?!蔽业闪怂谎?,拉過他的袖子擦鼻涕。
“我的外衣很貴的!大姐!”九厥大叫著縮回手,抽過紙巾用力擦袖子,邊擦邊搖頭,“好吧,看這樣子,你算是恢復正常心智了。我可以跟你……”他抬眼看子淼一眼,“跟你們談一些問題了。”
“你終于要談你的失戀之痛了么?”我用力擤著鼻涕。
“失戀是事實,不過我真正要跟你們講的事,比失戀重要百倍?!本咆收f著,起身從他那古色古香的書桌抽屜里,取出個小木匣子,打開來,“你們看看這個?!?
盒底那塊雪白的錦面上,端端擺著一塊大拇指般大小的鱗片,底部瑩白如玉,一抹朱紅從中延伸而上,越往上越鮮艷,似云朵之中蔓出的一片紅霞,晶瑩剔透,光彩浮動。子淼略一端詳,道:“龍鱗?”
“不止,還是最尊貴的東海龍族的龍鱗?!本咆士聪蛭?,“知道我是從哪里發現這個的么?”
“你去東海干什么?”我脫口而出。
“這是我在洞庭水墓中發現的。”九厥嚴肅的看著我,“不久前,水墓被人硬闖,鏡君腕上的手鐲被盜?!彼D而看向子淼,“那鐲子的來歷,你知道的吧?”
“我空缺的內容,他們都補上了。”子淼點頭
“誰有本事硬闖水墓?”我吃了一驚,難道是急功近利的妖魔為了提高修為,狗急跳墻搶那只“水神之眼”?
“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在水墓里轉悠了一圈也沒發現線索。昨夜我離開君山之前,不死心地再次進了水墓,結果在笨蛋樹斷在墓中的一截殘根下,發現了這片龍鱗。”九厥拈起這片堪比珠玉的鱗片,“我認得此物乃龍鱗,所以抓了洞庭龍君來文化,才知道這玩意兒出自東海龍族。”
“洞庭龍君雖不及東海龍族尊貴,可大小也是條神龍,雖然只管轄洞庭湖,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如何肯聽你的擺布?”子淼一笑,“可見你又使了歪招?!?
“這話說差了。我不過取來一壇百年的雪里紅,洞庭龍君那老東西便樂瘋了,幾杯下肚,什么話都講了。論及釀酒之術,三界之中,誰可與我匹敵?!本咆实靡獾卦诰茐厣弦粡棧澳銈儾恢溃@老家伙見了這龍鱗,那綠豆小眼里幾乎是放出光來,口里直喊著三公主?!?
“三公主?”我一楞,抓住九厥急急問,“然后呢?”
“然后?然后么……”九厥停了停,“然后的故事,大概就跟你有關了。不然我喊你來干嘛。”
我曾被氣糊涂的頭腦,漸漸復蘇,水墓被盜,龍鱗,我與敖熾間突如其來的風波,之前那些巧合的過分的巧合,開始有序的組織起來。
“老東西講,東海龍族中,有一位渾身紅磷的三公主,東海諸龍,唯有她的鱗片是霞光之色。這三公主的外公,乃是現任龍王的胞弟,只因三公主天性溫婉可人,又生得玲瓏貌美,在東海之中可謂受盡寵愛,老龍王更是一早做主,將三公主選為他的孫媳婦。”每每一說起這些八卦之事,九厥的眼中臉上便熠熠生輝。
可是,我卻聽得五內翻騰。三公主,龍王的孫媳婦,每個字都是刀,扎我;每句話都是包子,噎我。
見我臉色發黑九厥嘿嘿一笑,摸摸我的頭:“沒事沒事,近親是沒有結果的,乖,不生氣哈?!?
“龍族是不必遵循人類的繁殖法則的?!蔽掖蜷_他的手,“繼續!”
“就在三公主跟……呃,跟敖熾大婚的那天,這孽龍居然當著滿堂賓客的面,拜完天地后沒多久,突然對老龍王說了一句話,便拋下新娘,離開了東海。只不過沒多久就被老龍王抓了回來,關在東海龍宮的冰窖里許多年。最后,大概是老龍王倔不過這個孫兒,到底還是將他放了。不過也有傳聞是孽龍敖熾硬憑自己的本事,闖出了冰牢,從此之后,東海龍族在無人能壓制他,只得任他離了東海,胡作非為?!?
“原來,他被關在冰牢里,是為了這件事?!弊禹祿u頭一笑,“當初我還當他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勾當。這條孽龍,果真是不尋常物。”
“他對他爺爺說了什么話?在他的婚禮上。”我突然很想知道這個。
九厥聳聳肩:“敖熾只是對老龍王附耳講的,那就只有他爺孫倆才知道了。龍王將這件事當做家丑,不許他人張揚,故而知道內情的人不多。這洞庭龍君當年事受邀賓客之一,才對這段往事如此清楚。而且,這老色鬼念念不忘的是三公主的姿色,昨晚喝酒的時候還不斷跟我講那姑娘美得有多么出塵脫俗,溫柔似水,哪怕被夫君當場拋下,都沒有失態,還忙著安慰被氣得只剩半條命的老龍王?!?
我的身-子垂了下去——原配夫人是事實,結婚是事實,他不否認,因為都是事實。她說過,她一直在等他吧,等了那么久,上千年的時光,以一個妻子的身份。
我的怒氣,我的委屈,瞬間變得沒有根據,也沒有道理。該生氣該委屈的那個,不該是我吧……
“我很欣賞這位東海三公主?!弊禹低蝗婚_了口,臉上掛著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難以揣測的笑容。
32樓
“我也很欣賞哦!“九厥嘿嘿一笑,也湊過去,同子淼擺出兄弟同心的夸張姿勢。
“你們……“我壓下心頭一股莫名的酸意,說,“我知道,你們欣賞人家溫婉賢淑,大方得體,不像我,不高興就亂跑,生氣就狠吃包子,毫無女性賢德之態。”
九厥哈哈大笑,湖藍色的頭發在燈光下輕佻晃動;子淼依然穩如磐石,只微微翹了嘴角,無奈的搖頭。兩個人看我的眼神,同千年之前無異。
時間在此刻凍結,回轉。我又成了那只稍微一逗就生氣的小樹妖,子淼還是子淼,九厥依然是九厥,誰都沒有變,無論是身在浮瓏山的山洞,還是在這方小小的酒莊。
這樣的感覺,安撫了一顆混亂的心,收容了那些差點四散潰去的感情。
“我欣賞的,是這位三公主超乎尋常的隱忍?!弊禹敌Φ溃澳闩c她不同。你也可以等,多久都沒有關系,但你的等待,跟她的等待,目的是不同的。”
“對?!本咆时硎举澩?,“我們欣賞的,只怕還有三公主的心有城府和膽大包天吧?!?
聽他們這樣一講,前后一想,擅闖水墓盜走手鐲的人,正是那個將我“擠出”不停的冬耳無意了,她來找她的夫君便罷了,又怎么無端端跑去水墓,找一個跟他完全不相干的,已經死去多年的人麻煩?
將最近發生過的每件事情列出來細細一想,墜機。斷湖,子淼重現,水墓被盜,冬耳尋夫……陰謀,陷阱,圈套,諸如此類的詞在眼前跳動不休。
一陣叮咚聲從九厥身上傳出。
“訂閱的手機新聞?!本咆蕪难澏道锾统鍪謾C,掃一眼,愣了愣,“忘川地震了?!?
“嗯?”我想起來時我見到的,地上那些奇怪的裂紋。
“震級不大,小部分建筑受損,幾人輕傷?!毕热輵撌侵档脩c幸的,但九厥的眉頭卻緊緊鎖起。
子淼的神情如出一轍,他伸出左手,攤開手掌,掌心處一粒殷紅的,朱砂記般的圓點,分外惹眼。
我清楚記得,子淼的手掌上沒有任何“胎記”。
“想到了?”九厥突然問。
子淼握起手掌,笑道:“天下之大,你我料不到的事,還是太多?!?
“你們是不是有什么該對我講的!”我受不了這兩個在我面前賣弄默契的男人,從他們的眼睛里,我分明看到了我們都在尋找的東西。
“你聽說過忘川么?”九厥問。
“當然,我住的那個城市?!边@算什么破問題。
九厥搖頭:“不是你那個忘川,不過也可以說是那個忘川?!蔽蚁胱崴?。
“閑話少敘了?!弊禹瞪锨?,拉住我的手便朝門外而去。
“這又是什么情況?”
“回忘川!”
【十】玄武
繁星初現的時候,我們停在了忘川的上空。
熟悉的城市,在腳下閃爍著屬于它的燈火,恍惚看去,似一片沉在地上的鏡子,把天空的一切光線都鎖在了里頭。我詢問突然停下的緣由。
“看著腳下的城池?!弊禹党领o的看著地面,月白色的袍子在空中泛著淡淡的光暈。
我低下頭,第一次以這樣的高度與細致,俯瞰腳下的城。我沒有看出端倪,“有什么特別?”
一抹亮眼的湖藍色飄過來,九厥撥開被吹亂的頭發,提醒我:“要仔細看!建議用靈力洗一洗眼睛,看這座城,像什么?”我睜大眼睛,把靈力灌入已見疲倦的眸子。
忘川的燈火漸漸虛化,黯淡,但一道輪廓,反而如同醒目的邊界線一般清晰起來,它在我腳下的城市蜿蜒,連結,合攏,這道不能被定義到任何物質下的“界線”,將忘川勾勒出來,包裹起來,在我面前呈現出了一個奇怪的形狀。
“看到了?”九厥又問。
我抬起頭,不太肯定地答:“烏龜?”
那條用靈力才能看到的“界線”,將腳下的忘川城,清清楚楚地“畫”成了一只巨大的烏**尾俱全,四肢不缺,一動不動匍匐在廣袤的地上。
“是神獸玄武?!弊禹导m正道。
“玄武?”我一怔,“這東西不是早在幾千年前那次洪荒大災中滅亡了么?”
聽說早在上古時期,女媧上神曾以一只龜身蛇尾的神獸為坐騎,成為玄武,女媧神寂滅后,這神獸四處游走,后來被天帝收歸座下,只因玄武獨愛黑暗,故被天帝派往人界地底駐守。據說凡被玄武神力所護之地,必固若金湯,山崩地裂,洪水肆虐,都絲毫不會禍及。只是,在數千年前那場幾乎滅世的大洪水后,玄武便沒了蹤跡,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它太老了,在洪水里淹死了。
“滅亡也只是‘據說’。”子淼笑了笑,“玄武只算這怪物的頭銜,它本身是有名字的?!彼D了頓,“它叫,忘川?!?
“忘川?!”我又看了看腳下的城市,那條勾出大烏龜的界線漸漸隱去,我想了想,“忘川城的下頭,就是那只失蹤了的玄武?”
“應該說是,這只大烏龜馱著整個忘川市?!本咆蕠K嘖道,“也只有它能忍這么久吧?!?
“它本不該有此際遇,只怪當年遇了不該遇的人?!弊禹祿u頭嘆息,朝下而去。
“你說那個龍女么?”九厥跟上去,“她后來怎么了?你好像一直沒跟我講過?!?
“沒怎樣,放棄了龍身,到那個玄武救下來的村子里,與她的心上人白頭偕老去了。”子淼淡淡道。
風聲呼呼而過,不聽不明白他們在講什么,急了,揪住那兩個家伙大聲道:“你們講的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從沒有聽你們講起過玄武的事?”
“親愛的,我們倆比你年長很多是事實,知道的自然也比你多很多??晌覀儾皇钦f書的,哪有那么多時間將我們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九厥彈了一下我的腦門,“誰知道這只老烏龜會突然冒出來。我都被弄糊涂了?!?
“事出必有因。你以大概知曉來龍去脈了吧?”子淼垂眼看了看手心里的朱砂記,看向九厥,“在三公主與它的斷湖一戰后,只怕事情會稍許棘手?!?
“它最恨不守信之人?!本咆蕠@氣,“可見那丫頭惹了大麻煩。”
“你們……”我跳腳。
“不要急?!弊禹禍睾偷匦χ霸撝赖目倳??!?
我們三人朝地而飛去,天空越來越遠。離不停越近,我的心跳越厲害。事實證明,我的心跳過速真是預言——
第一次見到“不停”這么狼狽,家具器物,倒了碎了,到處都被火燒焦,地上的水胡亂地淌成了小河,店外人聲鼎沸,消防員們在殘煙里謹慎的作者善后工作,消防車上的警報飛快旋轉。隔壁街雜貨鋪的阿婆,常在附近推銷保險的眼睛男等等,一堆人在店外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我們三個隱了身形,站在像被炸糊了的年糕般的墻壁仰頭看天——現在看夜空很方便,因為不知道大廳的天花板去了哪里。離開忘川的短短半日,“不停”發生了可怕的爆炸事件。我拾起一小塊被燒得漆黑的木板,發覺木板邊緣泛著一小圈藍藍的暗光,我對子淼與九厥道:“只有敖熾吐出來的三昧真火,會留下這樣的藍光。”
“這小子帶著原配夫人回東海了?一定是臨走時氣不過你不辭而別,放火燒你的店!”九厥壞笑著推測。
“不可能!”我當即否決他的猜測。敖熾雖然可恨,但不至齷齪。子淼在另一側,細細的看:“怕是討債的來了,也未可知?!?
我尋遍了不停,除了這場火,敖熾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又不見了,又是以這般突然的方式。我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慌張。
“不似縱火,應為激戰?!弊禹蛋衢_一堆木板與磚頭,一條胳膊般粗細的裂痕暴露在地上,一直往前,穿過大廳。
九厥站在中間,捏訣閉目,半晌睜開,搖頭道:“除了我們三個,這里沒有別人的味道。只靠我的靈力,無法獲知敖熾下落?!?
“找他做什么?死了才干凈!”我一腳踹開一把只剩半邊的椅子。
“又逆生長了。”子淼搖頭一笑,旋即正色道:“不盡快找到他跟三公主,有麻煩的怕是整個忘川城?!?
我心下一驚。
“龍鱗給我?!蔽也磺樵傅某咆噬斐鍪?。
我的法術,大多是敖熾教的,他還教過我,要追蹤一條龍,只要拿到這條龍的龍鱗,使出咒法,便能獲知去向。他還曾很自作多情的取了他的一片龍鱗,說給我當禮物,萬一哪天他不見了,我可以用這個去找他。而我只對他講:“如果我為你的突然失蹤而去找你,那我就不是我了,如果你選擇離開,就不要留下任何藕斷絲連的紀念。我尊重你的一切決定。”我說完之后,他悻悻收回禮物,罵我不知好歹狼心狗肺,最后又說:“不要就不要,我還舍不得給呢。反正我一直在這,不會不見的。會不見的那個,說不定是你?!?
那天,我看著他郁郁離開的背影,悄悄地笑。不收他的龍鱗,不是不在乎,只是相信。我相信它不會突然“不見”。當然,我也沒有告訴他,在他唯一離開我的二十年里,我暗自后悔過許多次,如果我有她的龍鱗,就不至于二十年都找不到他。在那之后我才明白,他當初想交給我的,不是一片龍鱗,而是一條剪不斷的繩子,
他如此熱愛獨來獨往,不受束縛,卻甘愿將一條繩子拴在身上,把另一頭交給我,不管天涯海角,都不會讓我弄丟了他。時過境遷,如今,我們誰弄丟了誰?
剛接過九厥遞來的龍鱗時,一陣巨大的震顫從地室涌出。墻壁開始搖晃,碎磚爛木掉下來,噼哩啪啦亂響。
我能想象店外的街道與房屋里,又有了多少驚叫的人類,垮塌的建筑。這一切,都跟城下那只大烏龜有關吧。
我將那紅色的龍鱗放在掌中,念著敖熾教我的咒語,手指在鱗片上畫著圈,手掌朝地上一覆,龍鱗變化做一道利光從地上竄了出去,一條淡紅色的光軌,直指前方。
我們三人沿著光軌追去,發現他的終點就在不停的廚房里,這個已被強大的外力摧毀得不像樣子的小地方,灶臺櫥柜成了一地厚厚的碎片,歪倒下來的一大塊水泥板壓在中間,那道龍鱗紅光一穿而過。
子淼上前一掌掀開水泥板,騰起的煙塵散去后,一個直徑兩米多的黑洞露了出來。站在洞邊,我探頭看去,洞里沒有任何光源,只是黑,也沒有任何古怪的氣味,只有一種仿佛會扼制呼吸的壓抑,從洞口彌漫出來。
“如果敖熾還跟他的原配在一起,那他們一定在下頭?!蔽矣媚_點了點洞口。話音剛落,那洞口中竟赫然探出一只手來,一把抓住了我的腳踝,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里隱隱傳來一聲“救命”,我只覺身-子一墜,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便被稀里糊涂的拖下了洞去。
冰涼而潮--濕--的氣流飛速擦過我的身\_體,我看不見任何東西,抓住我的那只手力氣大得快要捏斷我的骨頭,那是一種找到救命稻草時才會爆發的力量。我無法估量這個洞有多深,只知道我一直在下墜,仿佛無休無止。
【十一】選擇
必須承認,著陸時還是很疼的,身-下那些棱角分明的堅硬石頭,足以將一個正常人類的骨頭撞得粉碎。
眼前不再是黑暗一片,幽藍的光芒在這個廣闊的,全部由石頭構成的空間里緩慢游著。這是地底?我從來未見過如此宏大的地下世界。還是我已經掛了,來了幽冥地府?
“是你...怎么是你...”從我身后傳來微弱又惱怒的聲音。我回頭,臉色蒼白的冬耳躺在地上,一條細細的,藍光幽幽的線穿過她的右腳踝,龍血從傷口上細細的淌下。抓住我的人,必是她無疑。
“敖熾呢?”我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幫我……幫我出去!”冬耳捂住腳踝,慌亂的叫喊,“我要回東海!”那個曾讓我驚為天人的東海三公主,如今只是個充滿恐懼與絕望的、可憐巴巴的小蟲子,心虛地露著誰都能一掌拍死她的孱弱。
“再問你,敖熾呢?”我不打算對她客氣,我承認我在對待個別人時,風度有限。
“幫我弄斷這該死的東西!”她像聽不懂我說的話,捶著地沖我吼。我看到大顆的冷汗從她額頭流下來,那穿骨之痛必然不是尋常人能承受得了。
“求你……求求你……”她抓住我的手,嚎啕大哭,“我受不了!好痛!”
好吧,我該死,我心軟。我到底還是埋下頭,查看那條藍色的線,如果我能弄斷它,那……就弄斷吧。
我輕輕拿起那條線,綿軟冰涼,如絲光滑,這條線的一端穿過了冬耳的腳踝,而另一端,居然看不到頭,一直延伸到前方那一大塊看不清楚的陰影里。怎么解?我試著運起足以切斷一塊石頭的力道,朝著條細線“切”下去。
結果只是我大叫了一聲,一道血口出現在我的掌上,如果再用力些,只怕手掌會反被這條線切成兩半。咬,扯,化出利劍來割,這條線都毫發無損。
正束手無策時,線的那端似被人用力一扯,冬耳尖叫一聲,整個人被拖著朝后滑去。我下意識抓住她,對著前方怒喝:“誰?給我滾出來!”
“呵呵,你本局外人,何苦攬事上身。”
陰影漸漸亮了,四周的藍光都往它而去,一塊巨大的矩形石臺顯露出來,上頭坐著那蛇尾銀鱗的男人,他的手指上,繞著那柔軟的線。一條潺潺流動的河水,將石臺與他圍在中間,清亮的河水里,顏色姽麗的魚兒酣暢游動。
當我的視線移往另一個方向時,我便再聽不到別的,也看不到別的,我的雙眼只看到一個事實——一個男人被同樣質地的藍線五花大綁在了石臺的左面,腦袋聳拉著,也不知是死是活,大半個身-子淹在河水里,那些顏色奇怪的魚兒很歡樂的圍繞著他,以一種爭搶魚食的姿態熱鬧翻騰,殷紅的龍血在水里旋繞,擴散。
這倒霉男人,不是敖熾是誰!照我的性子,本該往死里嘲笑他才是,這個不可一世的東西,總算是陰溝里翻了船,活該落魄到當魚食。
可是,真見了這場面,我哪里又痛快的起來,看那越發深紅的河水,只覺那魚兒咬得不只是他,竟連我的心尖兒一起咬了,那又恨又痛的兩股氣糾纏著往腦門上沖,便什么也顧不得了,押上一身的靈力與元氣,在掌中結于無形,對準河水猛然一擊,氣浪翻滾,水花高濺,繞著敖熾的魚群瞬間被沖散了去,好些魚當場翻了肚子。我自然還不罷休,騰空而起,掌中之力化成數塊碧綠犀利的尖晶,勢不可擋,直刺向石臺上那罪魁禍首的頭顱。
鏗鏘幾聲,蛇尾男只是揮了揮手,便將那些足以毀掉事上大多數妖魔鬼怪的,凝聚了我全部攻擊力的晶體拂到一旁。這輕松的一拂,卻讓這些堅硬的晶體碎成了一片片綠色的雨霧——他們居然被煙化了。
“局外人,你仍有機會離開。我不與你計較。”他半睜著眼睛,將手中的藍線一拽,冬耳驚叫著被拖到了那條圓河的河邊,他冷冷瞥了她一眼,“你在偷跑多少次也是徒勞,跑到哪里,我都能抓到你?!?
我這才看清楚,那條線并不是被他抓在手里,根本就是從他的手指里長出來的!他連我的全力攻擊都可輕易化解,我的力量又怎能撼動他的身\_體。這究竟是什么怪物?
“還不走?”蛇尾男閉上眼,“我隨時會改主意,局外人?!?
“你把我男人綁在河里喂魚,還敢喊我局外人?”我一步步朝他走過去,一直到了河邊,看看腳下那條漂浮著無數死魚的河水,一咬牙跳了下去,冰涼透骨的河水沒過我的心口,我拼命劃水,朝敖熾游去。
河水不算寬,那男人沒有阻止我的行動,任由我游到敖熾身邊。我探他的鼻息,聽他的心跳,松了口氣,沒死。
使勁拍他的臉,喊他的名字,看著他聳拉的腦袋慢慢抬起來?!澳恪氵€沒死???”我捧著他的臉,千回百轉地憋出這一句話。
“你這女-人……就盼著我死對不對?”他的氣息比平日里低了不知多少倍,連皺眉這樣的小動作都做得很勉強。什么都不計較了,什么都不怨恨了,看著此刻的敖熾,我只怕他一口氣接不上來,死在這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回去以后我會再給你一次解釋的機會,但不是現在?!蔽覑汉莺莸木嫠?,然后抬頭,向石臺上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怒斥道,“放人!否則我……”
“打消一切妄念吧。你只是一只小小樹妖,傷不了我分毫?!蹦腥说拖骂^,像打量地上的螞蟻一樣看著我,“我并不喜歡打架,只想安靜的呆著。”
的確,他面容雖然可憎,行為看似暴虐,可從頭到尾,我并沒有從他身上發現任何殺氣,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靜地跟四周的石頭一樣。甚至在斷湖,他與冬耳交手,看似殺氣騰騰,其目的也只是向冬耳逃回一件東西,剛剛在店里時,子淼也說過一句“怕是討債的來了?!?
我將目光轉到嚶嚶哭泣的冬耳身上,大聲斥問:“你拿了別人什么東西?”
“我……我沒有!”冬耳紅了臉,無力的申辯,“那本來就不是他的,是我的!”
“既有承諾,自當履行,出爾反爾非君子所為?!?
“貴為東海三公主,怎么腦子還這么不清楚?!?
兩個熟悉的聲音從后頭飄過來。
我回過頭,子淼跟九厥笑吟吟地站在河邊,九厥更俯身拈起一條死魚,嘖嘖道:“這些忘川河魚可是釀酒的好材料呢,全被你整死了,真可惜?!?
“你還有心思管魚?人都要沒命了!”我氣得半死,沖九厥吼道,“還不幫忙救人!”
“救什么救?你不是說敖熾死了才干凈么?”九厥嘻嘻笑我。見了子淼,蛇尾男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了來,笑:“四方水君,我們又見面了。”
子淼極禮貌地朝他點點頭:“的確好久不見,玄武忘川。”
“難得你我還能重逢,也難得你將上頭這個地方用我的名字命名。”蛇尾男指了指頂上,“不然,只怕連我自己都要將自己的名字忘記了。”
“當年你違逆天意,擅自救下那無名村中一干人等,觸怒天帝,所以才被封印在此,世世馱住這塊土地,千年一醒,繼而長眠,周而復始?!弊禹堤に^,彈起幾滴水珠,斷掉綁住敖熾的線,將我們帶回地上,“你受人之托,救生靈無數,本無過錯,只可惜……”
“對錯與否,不值一提。水神大人也無須自責,當初你只是天帝座下的小小使者,奉命行事是你的本分。”蛇尾男打斷子淼,“斷湖之上,你以水神箭傷我,我也不與你計較。我如今只為一件事上心,你心思明慧,只怕已了然于胸。所以,只望你不要屢次阻攔,否則,我便不能客氣了?!彼麄兙谷徽J識?!子淼卻從未告訴我。
“怎么回事?不說我就咬死你!”我把酒精拽到身旁,死死瞪著他的眼睛。
“你問她!”酒精指了指趴在地上,再沒了動靜的冬耳,又小聲對我道,“玄武不是妖怪,是神,只有同為神的家伙,才能與他匹敵,連龍都不是他的對手。你看看你家男人就知道了。這里除了子淼,沒人能動他。你不要亂來了?!?
遍體鱗傷的敖熾漸漸有了力氣,強撐著坐起,指著冬耳:“你到底搞出什么禍事來了!說!”
子淼與蛇尾男都不說話,冷望著冬耳。所有的焦點與壓力,頃刻間指向她一人。
“我……”冬耳的手指緊緊摳在地上。
“說??!”敖熾大吼。
“我不能把龍珠給他!”冬耳終于痛苦的大喊出聲,繼而哭泣,“不能給他!沒了龍珠,我什么都不是了!”
龍珠?!對于一條龍來講,龍珠等同于它生命的支柱,靈力的源泉,失去龍珠的龍,將再無法變為人形,只能以龍的原貌茍延殘喘,在下一個冬天來臨時,死亡,腐爛。
我在詫異中猜測,究竟什么東西,值得一條龍用自己的龍珠去換?!敖熾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冬耳:“你……你瘋了?龍珠時可以隨便作交換的么?!你自己瘋就算了,還連累別人!”一聽這話,冬耳的眼淚頓時凝住了,悲戚之情轉瞬被掩埋太久的恨意徹底擊穿了,她竟嗤嗤笑出了聲,望著敖熾,一字一句道:“對,我早就瘋了。在你我大婚之日,你當著滿堂賓客,撇下我,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時候,我不哭不鬧,守著我的身份跟矜貴,等你。一年,十年,百年,你視我如無物。我仍不哭不鬧,我仍舊等,等來的卻是你另娶他人的消息。呵呵,你若是娶個與我身份匹配的也罷了,可你娶了一直不入正道的千年樹妖!你讓我情何以堪!”她憤怒的眼睛里似燒出了火,噴到我身上,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你我并無夫妻之實?!边@是,敖熾反而出奇的鎮定起來,“那場婚禮不過是老家伙搞出的鬧劇。說自己患了重病,希望在臨死前看我娶妻成家,為了他這心愿,我才答應與你成婚。誰知老家伙一高興,在婚宴上說漏了嘴?!卑綗胛丝跉猓粗?,“我最恨誰騙我。這件事的真相你后來也知道了,我也寫下解除婚約的契文,你只需寫上你的名字,我們這段婚事便算了結,個步向前,你仍是東海三公主。可是,你到現在都不肯在契文上簽字?!?
“我永遠都不會簽。我不簽下名字,你我永遠都是夫妻。”冬耳冷笑著,“你說,我一日不簽下契文,就一日不許我離開東海。我聽話,遵守你的警告,我在東海等了幾乎上千年。開始時,我一直等你回心轉意,后來,我等你,便不是你了?!彼み^身-子,指著石臺上的男人,怪異的狂笑,“我等的是他!”
敖熾和我俱是一愣。
“玄武忘川,千年一醒。我等的便是他醒來的這一刻?!倍男β暺鄥柕幕厥?,絕望的眼睛別有深意地望著一言不發的子淼,又回望向我,“樹妖,我在幫你呢。我幫你看清楚,幫你做選擇!你枉自千年修為,卻連自己真正愛誰都不知道!”
這番話,箭一般射中了我,也射中了敖熾。冬耳笑得渾身顫-抖,柔軟的身-軀在地上扭-動,比垂死的蛇還難看。
“眾人只知玄武力大無窮,可馱住土地,保其平安,卻不知它還有另個本事?!弊禹悼戳丝撮]目養神的蛇尾男,“冥界中,有河名為忘川,是亡靈必經之路。這玄武以忘川為名,暗喻了它偷天換日,起死回生的本事?!彼斐鍪终疲菩牡闹焐坝浫耘f鮮艷,“神仙與凡人不同,一旦形神俱毀,便是徹底消失,不比凡人逝去后,還有魂魄可經忘川前往冥界輪回。有高人可潛入忘川,將亡靈帶回人界,卻無一人能將逝去的神仙起死回生,連法力無邊的天帝都不可以。唯有玄武,可將逝去的神仙,借由逆時而行的方法,將在生時的他,帶到現在,以此作為復生之法。凡是被玄武‘復生’的神仙,掌上都有這般印記?!?
“補充一點哈?!本咆士人詢陕?,“要把逝去的神仙復生過來,除了玄武要搭上大半條命之外,還需要這個神仙遺留下來的,哪怕一絲的元神或者靈力,有了這個,玄武才能在已逝去的浩瀚時光里找到他。簡單解釋為,如果當初子淼沒有將自己僅剩的元神封在手鐲里留給他女兒,十只玄武也不可能帶他回來。SO,我們的三公主才會如此賣力,跑去水墓里盜走那只‘水神之眼’?!?
我徹底清醒了。原來,子淼“重生”,始作俑者竟是她?!旁人也許不能理解她如此大費周章的目的,可現在,我能,我也是女-人。我仔細看著她的眼睛:“你覺得,只要子淼出現了,你的敖熾哥就會回去,對不對?”
她別過臉去,恨恨道:“你并不配他,甚至根本不愛他。你愛的人,一直是子淼!不要騙自己了!只因他死了,你才將敖熾視為替身與依靠。只要子淼回來,你的心馬上就會調轉方向!”是這樣么?我回頭看敖熾,他也正看著我,兩人的嘴唇都動了動,但最終誰都沒有講出來。
“哈哈,被我說中了么。想想你們倆在上元節的晚上,多么親密無間。”冬耳向石打了個大勝仗,得意地看著敖熾,“她對子淼的態度,他們的默契,她投向子淼的溫柔眼神,她枕著他的腿入眠,哪一件是他曾對你做過的?有嗎?敖熾哥,你最清楚這個女-人究竟愛不愛你。我與你講過,只要水神回來,你的樹妖便看不到你了。你心里,不也這么想的么?!彼笮χ谖覀冎g高談闊論,“自欺欺人!”
“呃,打斷一下?!本咆屎転殡y的站到冬耳面前,“愛或不愛這樣的事,留給當事人去解決就好?,F在的問題是三公主你。據我所知,玄武本性敦厚,樂于助人,他千年一醒,若有人在這時有緣找到他,并以誠意相求,但凡他能力所及,都會出手幫忙,且不計報酬。現在他幫了你,卻四處追殺你討債,實在有違本性。提醒你,玄武最恨的。是食言之人?!?
冬耳身-子一顫,咬了咬牙,爬到離石臺最近的地方,對蛇尾男哀求道:“玄武大神,我當時一時情急,怕誠意不夠你不肯出手,才以龍珠相許。你知道龍珠對我意味著什么,事后我反悔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我事后不但拒絕交出龍珠,與你交手時還故意引你到斷湖,希望借子淼之手擊退你脫身,一切都是一錯再錯,可我懇請你念我一介女流,不要與我計較。不如……讓我用百顆東海的千年明珠來換,如何?”
我想起墜機時,從湖中升起的巨大影子,以東海龍族的本事,要另一架飛機不偏不倚在斷湖上空失事,不難。從我們的飛機掉到斷湖開始,一切都是拜這三公主所賜。等到玄武的千年一醒,闖水墓盜手鐲,借玄武之力帶回子淼,在令到飛機出事,讓我們與子淼故地重逢,因為不肯交出龍珠與玄武翻臉,糾斗中有故意引玄武到斷湖,既能借子淼之手退敵,又能以受害者的姿態闖入我與敖熾之間,不惹懷疑。她甚至不用做太多,只需委屈地將她與敖熾的關系講出來,再加上一個活生生的子淼,兩個“炸彈”足以讓我與敖熾雞犬不寧。冬耳的聰明之處,不僅在于她的耐心細致,步步為營,還在于她知道我與敖熾之間,最薄弱的地方在哪里,并狠狠地利用了。
我才明白,子淼與酒厥為何對冬耳口口聲聲“佩服”。
對于冬耳的哀求,石臺上只回了一句話:“唯取龍珠。”敖熾搖晃著站起來,走到冬耳面前,舉起的拳頭在空中僵持半晌,又無力落下,只低聲罵道:“蠢女-人!”
話音未落,四周猛然一陣搖晃,無數石塊從頂上落下,數十條裂紋從我腳下爬行而出,沿著石壁往上而去,喀喀之聲不絕。
“你們只當是我為了討要許諾之物不依不饒,可知我要那龍珠,只為補我逆行時間時耗損的元氣罷了。”蛇尾男仰頭看看上空,“若我不能服食龍珠,元氣不濟,真身必毀。如此,我背上所馱的,這個從小村落擴展為一座城市的忘川,必沉入地下,不復存在?!彼拖骂^,重新閉上眼,“這女-子來求我時,言辭懇切,真情流露,只說是為幫故人了卻牽念,且以龍珠為諾,承諾事后必補回我的元氣,不令忘川城有事,我才肯元神出竅,帶著化身為童子的她逆流時間,帶回子淼。我身負重諾,要終生保背上土地平安,孰料她事后反悔。這食言之人,我本欲殺之取珠,但她提醒了我,龍珠需自愿交出才有效力,強奪出來只是顆無用死物。”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繼續道,“當然,對你們而言,一座城池的生死大可無視。交出龍珠或者不交,你們仍可選擇。只是,時間無多?!?
子淼環顧四周,又打量了玄武一番,說道:“此刻身在的地底世界,便是玄武的真身,他的元神化為蛇人,守在此處千萬年之久。我雖不知逆流時間會損去他大量元氣,但事實是,他的元神的確正在消減,一旦元神支持不住,真身必四分五裂,建在其上的忘川城定會隨之陷入地下。想來之前,我們在地面上見到的裂痕,包括地震,都是因此而起。他的真身已在崩潰?!彼哪抗饴涞蕉砩?,“如果沒有龍珠……”
“不!你休想!”冬耳大叫著,護住自己的心口,“我不會交出龍珠的!我不要變回一條沒有法力的龍等死!一座小小的忘川城,生死與我何干!”
講出這樣的話,我真是連殺她的心都有了!
忘川城就在我的頭頂,那里有世上最普通的一群人類,他們平靜而幸福的生活;也有無數來往或者棲息的妖怪,許多都與我是舊識,它們或頑皮或善良,無害的存在,那里還有我的“不?!保覂H次于浮瓏山的,一切的重要記憶,都在這座城市里。
我說過,那里是我的家。身為家人,我斷不能眼見著鮮活的忘川變成一座長埋地下的亡靈之城??墒?,他說只有龍珠才能補回元氣,上哪里去搞龍珠呢?何況,有哪條龍會愿意主動交出自己的龍珠,那豈不是找死么!震顫越來越厲害,裂紋越來越多,整個地底世界開始山搖地動。
“放了我!快放了我!我不要在這兒等死!”冬耳恐懼地撕扯著腳踝上的線。酒厥在一旁道:“**我們所有人的靈力能否撐起這個烏龜背?”
“不行,玄武的真身只有他自己才能撐得住,你我靈力再高都無用?!弊禹祿u頭。
突然,有人喊了聲:“拿去!”一個一寸大小的圓珠,裹著亮眼的紫金光焰,飛旋著朝玄武而去。
我詫異的回頭,背后再不見敖熾的身影,只匍匐著一條紫鱗巨龍,張大著嘴,費力的呼吸著。
“如果拿來補元氣,我的龍珠比她的更合用?!笔ト诵蔚陌綗?,若無其事的擠出這句話。
在場的每個人,包括冬耳,都被敖熾的行為驚得講不出話來,連玄武本人都怔了怔,捧著那顆滾熱的龍珠,一語不發。我撲過去抱-住那顆碩大的龍頭,怒道:“拿回來!”
“我的事不要你管?!卑綗氚杨^一搖,把我甩開了去,用尾巴壓住我不需我亂動,又對著玄武道,“還不吞?怕噎死么?”玄武一仰脖,龍珠進了他的口。
幾秒鐘,一切顫動都停止了,甚至連原先的裂紋,都神奇的消失了,那些掉下來的石塊居然自顧自地飛回了原處,好像剛剛得地動山搖只是幻覺一場。
“敖熾哥……”冬耳呆呆的望著他,不再瘋子一樣大笑,臉上只有錯愕。沒有了龍珠的龍,到了下一個冬天,會死去,腐爛。而每條龍的龍珠都是唯一的,不可替代也不可復制。敖熾尾巴慢慢松開了,他一直努力昂起的頭,轟然磕在了地上。
“你……”我手足無措的跑到他面前,抱著那顆已經無力抬起的大腦袋,“你不要跟我裝死!你這么大一只,我背不動你!你趕緊站起來!”說到這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了他的鱗片上。
“我還沒死呢,哭什么哭。”他轉著眼珠,朝子淼道,“你過來?!弊禹底哌^來,蹲在他面前。
“當年你把這個家伙交給我,我照看了她這么久……”他緩慢的說著,“雖然我真的很討厭你,但我知道,這世上比我更適合照看她的人,只有你。既然上天安排你回來,這個麻煩的包袱,注定交還給你了?!?
子淼笑笑,欲言又止。
“敖熾,我不是個東西,那里是你們想交出去就交出去的!”我又悲又急,口不擇言。
“哈哈,說的好,不是個東西……哈哈?!卑綗胱プ∥业目谡`,竟還笑得出來,笑著笑著,他的眼睛望著我,“我是真的……很愛你。只是那晚,當我看到你那么安心的睡在子淼身邊時,我才真正開始反思,為何你從不在我面前,露出那樣溫柔的笑容。這么多年了,我又到底給你帶來了什么……”
“混蛋,你誤會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急了,我的心思,他怎么從來都不肯仔細看清楚呢?總是看到一半就當是全部!為什么這么多年了都還是不肯改一改?
“你說,忘川是你的家。我給你留下?!彼L長出了口氣,眼睛慢慢閉上,“累了,睡一會兒?!?
“不許睡!起來跟我理論!”我啪--啪的打他,粗糙的鱗片將我的手掛出了血痕,我仍不住手。
子淼拉住我的手:“下一個冬天,還有一年?!?
“對,先別急?!本咆蕮现^,還會踱步。
誰都知道,沒有了他的龍珠,別說一年,縱是十年百年,敖熾也只是死路一條。誰都不會認為敖熾可以為“區區一座”小城,交出珍貴的龍珠,這筆交易太不劃算。
可他只說,那是我的家,所以要“留下”。
冬耳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地念叨著敖熾的名字,念著念著,又如觸了電一般坐起來,慌張地從身上摸出了一個錦囊,一把扯開來,她拾起來一看,上頭只有四個字——下不為例。
正疑惑時,那紙條騰一聲自然起來,三兩下便成了灰燼,呼一下飛起來,竟在半空中排成了一道拱門的形狀。
伴著一陣咳嗽聲,空中的“門”被推開,一個身高不到兩尺半的白須胖老頭跳出來,看著四周的情況,嘖嘖道:“一幫麻煩精吆,還得找我來收拾殘局?!?
說罷,他走到冬耳身邊,輕輕一拈便斷開她腳踝上的線,扶著她站起來,搖頭道:“丫頭,我一直盼著你不要開著錦囊呢。不過也知道你必然會開。”
冬耳像見了大救星,跪在老頭面前,“求你想辦法救救敖熾哥!他把龍珠給了玄武!”
“咦?他選擇把龍珠給玄武?”老頭捋著胡子,點點頭,“嗯,這是他的選擇?!彼执蛄恐蛟诿媲暗亩?,“那你呢?”
“我……”冬耳惴惴,紅著臉不講話。
“你本可選擇在玄武吞下敖熾龍珠之前,用你自己的龍珠換回他的。”老頭笑著說。
“我……我只是猶豫了一下……”冬耳的頭埋得更低。老頭將她扶起來,淡淡道:“丫頭,可還記得你離開遺珠洞時,我對你講的話?”冬耳抿緊-了嘴唇。
“凡是做不出選擇的人,答案只有一個——只愛自己。”老頭嘿嘿一笑,“丫頭吆,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真正的愛著一個人哪!”他轉而看向敖熾跟我,“他們就不一樣了。呵呵。”
“這位老丈是……”子淼上前一步,打量著老頭。
“嘿嘿,玄武忘川?!崩项^笑著回答,又指了指石臺那邊,“那位是我的親弟弟?!?
兩只玄武?!“不能算是兩只?!崩项^慢悠悠的朝石臺上飄去,“玄武忘川,本就有一龜一蛇兩個元神,我貪玩,把這笨重的真身留給這老實巴交的弟弟看管。呃,這事外人不知道的?!?
“你來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把自己關在東海思過么?”蛇尾男看也不看他一眼。
“讓你獨自背著玄武之名這么多年,我也會愧疚呢。”老頭落到他身邊,與他并排而坐,“老弟,你鐘情的那位龍女不會再回來了。她永遠都不可能來叫醒你的。你早就知道這個事實,就是不肯承認。我們的真身雖被封印,可元神是自由的,你卻終年將自己關在這里,只為等一個永遠等不回來的人。著實不該呀。”
“你有好到哪里去?花妖姐妹都鐘情于你,一個給你做清蒸排骨,一個給你做紅燒排骨,問你愛吃哪個,你答不出來。到最后,你也做不出選擇,害得兩個癡情妖怪郁郁而終,你就從此躲在遺珠洞里當囚犯,不理世事。怯懦!”蛇尾男不屑的回敬。
“囚犯也沒有白當,起碼悟出了一個跟選擇有關的道理?!崩项^兒撇撇嘴,繼而正色道,“好了,你我的事情以后再講。那顆龍珠,物歸原主吧,我已回歸真身,足以支撐背上的城池,你失去的元氣,為兄會助你重新修練回來。放過這些跟我們犯過一樣錯誤的小輩吧。”
我真懷疑我的耳朵有問題。他說,要把龍珠還回來?!不等我問明白,敖熾的龍珠已然從蛇尾男的口中飛出,老頭兒打了個響指,敖熾的嘴巴便張開來,龍珠嗖一聲鉆了進去。這是不是說,敖熾不用死了?!
我狂喜又難以置信地抱著這頭大龍,把臉貼在他的臉上,喜極而泣??刹贿^幾秒鐘,我懷-里一空,差點摔到地上,睜眼一看,面前哪里還有那頭大龍,只有一條不足兩尺的,肥肥胖胖的紫色小龍,懶洋洋地趴在地上。
你大爺的!這是什么情況!
“別急?!崩项^嘻嘻笑著,“只因他的龍珠被占用過一會兒,損了些靈氣,再回到他體-內,免不了要過些時日才能恢復正常。龍珠有損,他的龍身也會隨之變化。你現在看到的,是他嬰孩時的模樣,不礙事,給他吃飽喝足,只許一年后便能恢復常態?!?
嬰孩時期的敖熾……我滿頭黑線的將這條肉乎乎的小東西從地上抱起來,只見他朝我翻了翻白眼,打個呵欠,便將頭埋到我懷-里,睡了。峰回路轉之后,我突然意識到,我至少要當一年的保姆!
“不早了,該回去的都回去吧。我們兄弟倆又要好好睡上一千年了。玄武要睡著了才有力氣?!崩项^朝我們揮揮手,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子淼一眼,“去吧去吧,哈哈?!?
“我……”冬耳站在石臺下,不知所措。
“你呀,身份高貴,養尊處優,看似溫馴,實則蠻橫,不由著你燙了自己的手,你便永遠不知開水是不能亂碰的。”老頭朝她擺擺手,“回去東海,好生修行。需知萬事皆有定數,強求總無結果?!?
冬耳垂下了頭,拖拉著腳步往回走,經過我身邊時,無比復雜的看了我一眼。我抱著敖熾,站在這塊即將離開的地方,說不出個滋味,唯有慶幸自己有一顆健康強壯的心臟。
【尾聲】
最近,忘川最大的新聞就是地震,不過自那次最厲害的搖晃之后,便再也沒有了,最奇的是,地上的裂紋在一夜之間自行消失了。有些老人們說,忘川是塊風水寶地,下頭有一只大烏龜馱著,萬年不震不澇,阿彌陀佛。大家聽了,笑笑了事。
初春的寒意,被搖擺的柳枝與明亮的陽光清掃一空。子淼與九厥站在不停的門口,與我道別。
“你去哪里?”我問他。
“哪里都去,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子淼朝我笑,拉過我的手掌,在上頭點上一滴水珠,晶瑩如鏡,照出我的容顏。
“還會回來看我么?”我舍不得他走,像孩子舍不得父母。
“當然。如果他不反對的話?!弊禹抵噶酥肝业募珙^。
縮小版的敖熾成天都賴在我身上,要我抱要我喂吃喂喝,這會兒更蹲在我的肩頭,沖著子淼翻白眼。
“可以無視他?!蔽移沉税綗胍谎?,“這家伙反正喜歡吃醋,讓他吃夠好了。竟然跟蹤你我,還聽那女-人的挑唆,以為我與你...哼。”
子淼笑著,輕輕握住我的手,“裟欏,這一場重逢與災禍,于你們是好事?!?
“嗯?”我看著那雙水般通透的眼睛。
“真正的愛,要熬得過漫長,經得起猜忌,受得了風霜。記住,愛情就是愛情,與友情無關,親情無關?!弊禹祿嶂业念^,又拍了拍敖熾的腦袋,“這個,你們還需要繼續修煉。不過還好,你們還有許多時間。”
“那,你我是什么?”我抬起頭,問的心懷坦蕩,光明正大。
“你來答?!彼?。
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四個字。
他的笑容幾乎在春風里化開了去,將我攬在懷-里,中間擠著一只敖熾。
“呃……關于我結婚以及失戀的事么……”九厥戳戳我,小聲道,“下次我再告訴你。不過紅包你依然要準備好的!”
我目送著他們兩人的背影,淡在午后的陽光里。
有水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無比安心。但,我總覺得他有話沒有說完。不過,子淼去哪里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你在他手心里寫了什么?說!”肩膀上的敖熾張牙舞爪。
“等你長大再告訴你!”我很女王地把他拎起來,扔到一邊。想到我有一年時間可以欺負敖熾,我就很歡樂。
回到店里,我拿起那本放在桌上的普通的小記事本。
冬耳這個驕縱的女-人,到最后都沒跟我道歉,只在離開前,憤憤將這個東西扔給我,說是敖熾給我準備的生日禮物,她本打算偷來毀了的。她只對敖熾說了聲對不起,將一張簽了她名字的契文放到他面前,一甩頭回了東海。
我的生日其實還很早。翻開記事本,印入眼簾的,是敖熾歪歪扭扭難看到死的筆跡——
有一天,你站在斯芬克斯的面前,問它,真是拿破侖打破了你的鼻子?
還是黃沙里的時光嫉妒你英武的臉,要你殘缺不全。
吉薩的落日剛到金字塔尖,圓與棱角,光與陰影,是你最期待的,完美幾何。
帽檐遮住你的眼睛,鏡頭里生出了翅膀,飛過四千年。
有一天,晨曦灑過美人魚的銅像,哥本哈根的海濱,早晨的氣息貫穿每個經過的路人。
石塊零碎的岸上,你的裙擺沾染了風吹來的泡沫。
當英俊的王子已經變成了大腹便便的禿頂老頭,
我的人魚小公主,你還在海面上唱著悲傷的歌嗎?
有一天,你在納斯卡高原上盤旋,噴氣式小飛機的噪聲讓外頭的溫度變得更高。
腳下的地畫,以各種精奇偉岸的形狀,綻放,延展。
鷹,螺旋,三角,章魚,沒有任何限制。
曾經有那么一群印加人,固執地等待諸神再次降臨,賜予大地美妙而精密的圖案。
但,神跡沒有再出現。
也許,外星人們還在觀望。
有一天,你默默站在人群里,恒河的水散發著不令人喜悅的氣味。
骯臟的河水里,是許多虔誠與篤信的臉孔和身\_體。
女-人們漂亮的大眼睛,在面紗下流轉著-羞-怯和茫然。
孩子們的手也許是臟的。但,再臟的小手,也期待著糖果與未來。
佛曰:一沙一世界,一木一菩提。
有一天,你在二月的普羅旺斯,西蒙餐廳的老板送上甘美的野蘑菇,上頭澆了濃稠醇香的肉汁。
雪地里的狗狗們汪汪叫,小熊一樣鉆進雪堆,染白了身-子再出來。
這塊法蘭西的鄉下地方,不是只有薰衣草與葡萄酒,還有四季的分明,橄欖油磨坊。
有一天,
你會走遍世上任何一個地方。
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尊重。
而我,永遠在你的旁邊。
我不知道這個家伙是在什么時候“詩興大發”,在我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偷偷寫下這樣的話。我只知道,他并不愛讀書,也沒什么文采,短短幾百字,涂改無數次。
為我,他可以做最不擅長的事。
這大約是我有生以來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我合上記事本,陽光穿過窗欞,落到茶杯里,碧綠的茶水悠然搖動。我喝了一口,這是我自己泡給自己的一杯“浮生”。廚房里傳出騷動,敖熾又在怪叫:“我的草莓奶昔呢?!”
我想,我與敖熾的故事又進入了全新的篇章,而故事永遠都是講不完的,別人的,自己的。
好吧,我的“不?!币呀浿亟ㄒ恍?,我正考慮要不要重新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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