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飛天】-《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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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他的消息,也陸陸續續聽到一些。封吳侯,定江南,戰功赫赫,威名遠播,連只手遮天的曹操都對他另眼相看。
不過,她對這些都不太感興趣。她想的是大喬,當年喜燭下那幸福滿溢的女-子,是否仍然淺笑如花。她已經會飛了,而且飛得很好,小猴教的。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有一個地方,她打定主意,永遠不去。
今年,她跟小猴的家,在一方小小的村落,戰火離這個地方還很遠。作為室友,小猴在家的時候越來越少,三月偶爾問問他,他只說自己去看那些人打仗,也會說說如今誰誰占了上風,誰又一敗涂地。她總是聽得不耐煩,催著他趕緊去烤魚來吃。
但,今天,她把小猴說的每個字都聽到了心里。
他說,孫策外出狩獵,被刺客毒箭所傷,命在旦夕。她正剪一個福字,一刀剪錯,福字被扯成了兩瓣。這一夜,小猴獨自在家,自斟自飲。
翌日傍晚,三月才一臉倦容地走進家門,眼睛像那幅被扯爛的福字一樣紅。她不吃飯,不喝水,一連三天都坐在家后的花圃里發呆。
江東霸主孫策,遭伏擊身亡,年僅二十六歲。這個消息,已然傳遍天下。她仔細回憶著那個下午,他彈的曲子,卻怎么哼也不像。
“不餓?”小猴端著香噴噴的粥,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旁邊,自顧自地吃。
“我看見大喬了。”她撐著下巴,“她沒看見我。她抱著他的尸體,沒哭。她還很年輕啊,怎么就有白頭發了?”小猴不說話,吃得很香。
“他也沒看見我。臉上的箭傷很重,肯定疼啊,他抓著他弟弟的手都在不停發抖,他把江山交給了弟弟,要他誓死捍衛東吳,讓百姓安居。”她抬起頭,眼有淚光,“可是,他要把大喬交給誰呢?”
“哭什么。”小猴放下碗,“對一個女-人來說,愛人死在自己懷-里,是最壞,也最好的結果。”
“可,可不該是這樣啊!”她的淚水掉出來,望著他,“你知道我為她做了什么嗎?”
“你用妖術篡改了孫策的記憶,讓他以為當年在曲阿一見傾心的少-女是大喬,而不是你。”他淡淡說道,“從曲阿回來之后,你聽到了大喬心中的愿望,她說,若那天孫郎抱起的人是她就好了。你覺得你是她的好姐妹啊,當然要成全她。你很偉大地想,如果有一天孫策再見到大喬,一定會娶她吧。可是,到孫策攻下皖城,真的再見到大喬時,神仙眷侶水到渠成時,你怎么又笑不出來了呢?我想問,你這么做是為了姐妹情誼,還是敗給了你的自卑。你是個沒有腳的妖怪,怎么能配上如此優秀的男人。”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驚問。
“你醉酒的七天里,拉住我說個不停。”小猴搖搖頭,“可是,你的好姐妹,卻連結婚這樣的大事都沒有通知你。”
“可能是她太高興了,忘記了。”她解釋著,說著說著,忽然就生氣了,大聲道:“我一點不計較這些,我甚至不后悔對他用過妖術,我最沮喪的是昨天,就算我用盡我的妖術,也不能讓他活過赤!”她的眼淚刷刷往下掉,狠狠捶著自己,“你說我還有什么用?”
“照顧好你的姐妹吧,只要東吳在,她今后的日子就不會太難過。”小猴拉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懷-里,“那片土地也是他的命。你救不了他的人,若有機會的話,就救他的家吧。”
她終于放聲大哭了,所有的委屈跟遺憾,都化在了眼淚里。天氣十分好,天空中白云朵朵,時不時有一兩朵停下來,好奇地打量這哭泣的姑娘。
10
今年,是搬到柴桑的第八個年頭。
小猴在市集上弄了個烤魚攤子,生意很好。三月也在攤子上幫忙,有事做,時間才過得比較快。
這些年來,孫權將東吳治理得還算不錯,民心亦算穩定。大喬住進了佛寺里。孫權待這位嫂嫂極好,怕她古佛青燈太過清苦,幾次要接她回吳侯府,都被其拒絕。
三月偶爾會悄悄去佛寺看看,縱然素衣素顏,她的姐妹依然美麗。只是每每離去時,見到她投在墻上的孤單的影子,三月的心就會刺痛。
但最近,一些不利的消息,烏云一樣從北方傳來,這塊寧靜豐饒的土地,隱隱有了戰火將燃的預兆。
已經一統北方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以討逆為名,出兵荊楚、吳越,稱帝之心昭然若揭,麾下八十萬大軍洶洶南下,勢如破竹。劉備敗逃,諸葛孔明遠赴柴桑,舌戰群儒,鼓動吳侯起兵,孫劉聯軍,共抗曺賊。朝野里,主戰與主和的兩派鬧得不可開交,市井里,百姓們也傳言紛紛。
“孫權不會坐以待斃的。”小猴跟三月對面而坐,一個在燈下剪窗花,一個發愣。時光仿佛突然倒回了八年前,他們離開丹徒前的晚上。
“就算孫劉聯軍,也不過數成兵士,如何抵抗八十成曹軍?”小猴常講天下的戰事,聽得多了,她也漸漸了解從前不知道的事,“曹操根本沒有將孫權放在眼里,許多人都說,曹操拿下東吳,不過探囊取物。還說,天下早晚會改姓曹。”
小猴皺了皺眉,問:“連你也覺得,曹操注定要當皇帝?”
“我只是不想他的之有,被人毀掉。”她抬起頭,“可恨曹軍一路勝利,連幾場本不該贏的仗都贏了,簡直有如神助。”
“確實有神助。”小猴冷冷一笑。
“什么?”
“沒什么,睡吧。”
能安穩睡覺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戰火,如同所有人預想的那樣,終于燒到了吳越。
曹操的氣勢與兵力,已經給他戴上了一頂無形的皇冠,他的對手們,屈服遠多于抗爭。
天下大半的人都相信,只要再多一點點時間,曹丞相就能一步登天,黃袍加身。曹操獲勝,已成天命。
今天晚上,整個城池都分外安靜,連天上的星星都只能稀疏的幾顆。佛寺里,三月站在大喬的窗外,里頭的大喬,虔誠地跪在佛像前,一遍一遍為東吳土地,黎民百姓念誦著冗長的經文。
她還沒有三十歲,美麗仍然沒有拋棄她,可,又是什么白了她的兩鬢,彎了她婀娜挺直的背脊?連那雙眼睛,都不再顧盼生輝,枯水似的,沒有動靜。
如果,孫策娶的不是她,她的生命是不是會出現另一個同樣愛她的男人,而那個男人,會好好地活著,跟她攜手白頭?
我是遂了你的愿望,還是推你進了深淵。不論世事如何艱辛,都要努力做個幸福的女-子——多年前的某個天井里,那豆蔻年華的人兒們,去了哪里。
三月擦去一行淚水,輕輕地離開了她的窗前。
義父說,她不是風箏。大喬也不是風箏。天下所有被戰火所苦的人,都不是風箏。那,為什么還是被人牽住了線,半點不由己。被綁住的感覺,太討厭了。
她沒有回家,徑直往赤壁去了。
曹操的水軍已駐扎在了北岸,孫權的軍隊在南岸。赤壁決戰,一觸即發。她沿著江水,緩慢而行。往年的這時,江南花開,漁舟唱晚,處處是醉人的風景。現在,隨流水而來的,只有不絕的廝殺,死亡的陰影。
要是她是神仙,是否可以讓戰火平息?這樣,大喬會高興起來吧。還有他,如果他的靈魂還在這片土地上,也會高興吧。
赤壁就在前邊了吧,無數的戰船鎖在天水之間,不給人一點喘息的空間。她抬頭,本應稀疏的星子比剛才更少了,漆黑的天空,壓抑得要倒下來似的。
忽然,一道流星般的光華出現在半空,帶著微微的呼嘯聲,頗狼狽地墜在她面前。她嚇了一跳,看清墜在眼前的是什么時,她不禁失聲:“怎么是你?!”
11
赤壁兩岸,劍拔弩張。漆黑的江水,從最深處沸騰。孫劉兩家的軍士們,個個抱定了以死抗曹的決心,每個人懷中都揣著最后一封家書。
小猴找到了站在江邊亂石中的三月,她正怔怔看著不遠處那場即將爆發的生死之戰。
“小猴,你說誰會贏?”三月問。
“風向對曹軍有利,除非風向逆轉,否則孫劉必敗。”小猴雙眉深鎖,“若天不助東吳,今日一戰,便是送曹操登上帝位的青云道。”
“孫權他們有想到破解的辦法么?”她問。
“諸葛孔明開壇作法,要跟老天借東風。”小猴嘆氣,“這不過是安撫軍心的噱頭罷了。風時風向,早有定數。豈是凡人能擅自改動的。”
“如果現在起東風,一旦遭遇火攻,必無生機。”小猴篤定地說,旋即又深深嘆了口氣,“不過不可能有東風。不消一個時辰,曹操必能大勝,東吳終將成曹軍鐵騎之下的煉獄。”
夜風吹動著三月的長發,她漆黑的眸子里,燃起的火光越來越多。
“你走吧。”小猴從懷-里摸出一個錦囊,“這是你的線。你的義父大概沒有告訴你,飛天的能力,取決于他們的線。每個飛天一開始,線都是黑色的。而這時候的他們,除了能在天上不停地飛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能力。但,只要經過二十年的修煉,他們的線就會變顏色。白色最好,灰白次之,淺金再次之,若是別的顏色,便表示這飛天毫無價值。”
她接過錦囊,看著里頭那白得像雪一增的線,問:“飛天的價值?”
“你以為,被選中的,帶去天界眾神身邊的飛天們,真的成了什么償愿仙官?”他笑笑,“那只是天界里一幫不甘心的老家伙共同編造的謊話。”
她睜大圓圓的眼睛,看著他的臉。
“神不是萬能,也不是永恒。他們雖在天界,在那么高高在上的地方,可也有過得去與衰竭的一天。當他們老了的時候,面對人界那些將他們擺在心中最高位置,請求他們庇佑與拯救的凡人時,聽到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祈求時,他們已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用自己的神力滿足他們的愿望了。他們老了,沒力氣了。就這么簡單。”小猴看著漆黑的夜空,“可他們不甘心哪。不能賜福人間,不但意味著會失去人類的崇拜,還意味著失去天界的神職,改由年輕的后輩代替。所以,那些不甘心的,老去的神們聯合起來,開始‘拯救’自己。”
“跟我義父有關,對吧?”她靜靜地說。
小猴點點頭:“當他們形成這個統一聯盟時,有人就出了主意。世上有一種罕有的,奇特的,名收飛天的妖怪,他們天生能聽到凡人心中的愿望,如果修煉得當,他們身上那根線會變成金色乃至白色,這樣的飛天便有了實現愿望的神力。不是那些普通的小愿望,而是讓天下饑荒已久的土地再現豐收,讓可怕的瘟疫一夜消失,甚至決定君王的更替,浩大戰爭的輸贏。”他鄙夷地笑笑,“不過這要取決于吃掉飛天的神是哪個職位上的。比如,吃了飛天的五谷神,便能賜給人間一場豐饒富庶。又比如……”
“好了。我知道了。”她出奇的平靜,居然還笑得出來,“如果是被戰神吃掉,那么他就有能力繼續操縱他的棋盤,按他的喜好規定輸贏。對么?”
“你的哥哥跟妹妹……”他欲言又止。
“義父他,跟天界的合作,持續了多久?”她問。
“百來年吧。”他答道,“要養出一個合格的飛天,至少要二十年的修煉時間。你義父本也是個飛天,但是沒有被吃掉。聯盟中最老--奸-巨猾的一員說,如果一直由天界的人出面去尋找并養成飛天不太方便。萬一被外人知道天神利用妖物來補充自己衰竭的力量,這可是大罪。所以他們放了你義父,并給了他雙腳,斷了他飛行的能力,讓他永遠留在人界,用他天生的能力,為他們尋找并養大飛天。于是,他開始到處尋找自己的同類,養大他們,一旦聯盟里有人需要飛天的時候,就以挑選‘償愿仙官’的謊言,將合格的飛天帶走。他們每次要的數量并不多,不會超過兩個,因為如果食用太多飛天,神也會有妖氣。至于不合格的飛天,就馬上毀掉,以防多生事端。”
“百來年。”她扳起指頭數著,“二十年一批,至少五批,多少飛天被神吃掉了?嗯?”
“你要體諒他。一個逃過滅頂之災的妖怪,加上脅迫他的人,全部是高高在上的神。他的線,也在他們手里。可惜,飛天雖然可以成為天神力量的補給品,卻對天神沒有任何作用。如果可以,你義父大可以利用飛天的能力,許個大大的愿,讓那些老東西全部遭殃。”小猴有些無奈,“但,最終他還是留下了你。喜宴上灌醉你的酒,是他偷偷換給你的。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將你交出去。”他看著她的錦囊,又道:“連你的線,都是他交給我的。你可知,誰握住飛天的線,誰就能一直控制他。而他什么都沒有做,只要我在適當的時候,把你的線交還給你。”
三月緊抿著嘴,什么都不講。
“走吧,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如果遇到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就把你的線交給他。這樣,你便永遠也離不開他了。”涉獵打趣地說,旋即警告,“還有,如果有凡人或者同類剪斷了你的線,你的生命會換來對方一個愿望的實現。所以,造成不要再喝酒了。不然,你義父的一條腿就浪費了。”
她笑了出來,點點頭,然后問他:“你要走了?”
“我是戰神麾下的仙官,如今大戰在即,我要回去復命。呵呵,我的工作就是在每場大大小小的戰爭里來去,然后將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交給戰神。很無聊吧。”小猴撓著頭,“天下越不太平的時候,我們來人界的機會就越多。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少來比較好呢。”
“那,就在這兒分手吧。”她晃了晃錦囊,“這個真的給我了么?”
“你自由了。”小猴笑著點頭。
“謝謝你,小猴。”她最后一次向他展露了笑容,就像第一次吃到他烤的魚時那樣燦爛,“不過我想問你最后一個問題。”
“什么?”
“你的真名是什么?”
“獠元。”
“好吧。后會無期了,獠元,或者小猴。”
12
戰鼓已經擂響,戰旗在火光中獵獵飛舞。
三月的黑發與素白的裙衫,在夜空中勾勒出美麗的痕跡。她低頭看身-下的江水,將士們震天的吼聲,幾乎要震跨整個赤壁。
她將她的線,從錦囊里抽出。另一只手,握著亮亮的剪刀,許愿吧,就讓自己變成一陣東風,吹來天下安定。他的家,將依然是那片靜謐富饒的吳越大地。他的子民們,不用再擔驚受怕。那些有人出征的家,等回來的是實實在在的親人,而不是一縷孤單殘缺的幽魂。還有你,不論世事如何艱難,請努力做個幸福的女-子。我是一只飛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舉起剪刀,輕輕地,剪了下去。
公元208年,曹操大軍與孫權劉備聯軍,大戰于赤壁。天時地利人和的曹軍,卻敗在了一場突然而起的東風之上,火燒連營,曹操敗走華容道,從此與帝位絕緣。眾人都道,是那諸葛孔明天賦異稟,開壇作法,向老天借了東風,反敗為勝。
赤壁之戰,天下三人,一場亂世終落幕。
不過,也有人說,大戰當夜,曾在夜空看到一個仙人般的女-子,白裙飄飛,化身為風……
13
天界,戰神殿。
戰神坐在他的棋盤前,老邁的咳嗽聲,把殿頂都要掀翻了。他靜靜站在戰神面前,沒有任何謙卑。
新老戰神的更替,并沒有旁人想象的那般隆重復雜,不用任何儀式,只需一場輸贏。
千萬年來,戰神掌司人界戰役,本是懷著一頂正義公平之心,以金戈鐵馬,血濺沙場的方式,助善伐惡。可是漫長的歲月,終究花了戰神的眼睛,聾了他的耳朵,糊涂了他的心智,最初的初衷,漸漸被忘記,他記得的,只是如何保住戰神的位置,萬民的敬畏。戰爭成了他的棋盤,凡人的命運成為他的棋子,他不再衡量誰正誰邪,他指定誰贏,誰就一業會贏。他老眼昏花的身\_體,揮霍并享受著身為戰神的特權。
只要他的力量,還能按他的意愿控制戰局,他的位置就還不會有接替者。不義之戰,越來越多。
“你越來越看不清楚這個人間了。”他走到戰神的棋盤前,拈起那枚寫著曹字的棋子,“就算你吃了木生煙夏兩個飛天,以你的殘力助曹軍勢如破竹,也無法將你指定的棋子送入最終的勝利。”
戰神轉過頭,笑,“我諸多手下中,你最不起眼,卻最聰明,也最有孤注一擲的膽色。”
“謝了。”他微微頷首。
“不過,你也最有機會。”戰神渾濁的眼睛里,透出陰冷的笑,“那女娃,對你毫無防備。”
他一直沉著的眼神,像被人投入了石塊的深水,濺起轉瞬即逝的水花。
“我最大的失誤,就是太不將你當一回事。呵呵。”戰神身-軀喘息道,“若能早洞悉你的詭計,你便沒有機會接近焦光,得到他手里那女娃。”
“你最大的失誤,是你不肯接受你已經不再適合戰神一職的事實。”他冷冷道。
戰神搖頭一笑,“你很想將我拉下戰神的位置,但你知道飛天不能對神產生任何消極作用,所以你選了另一方法。你研究天下戰事,分析我的棋子的弱點,又花那么長的時候,跟那丫頭建立起親密的關系,讓她視你為知己。你按兵不動,深信自己總能找到一能一興扭轉戰局的點,只在這個點出現之后,你才會物盡其用。用你的飛天,圓你的愿望。”
“是,又如何?”他仰視著這個曾經風光無限,對眾多與他相似的小仙官發號施令的神,“但我從頭到尾,未對她有任何逼迫之行。”
“你不出刀,仍可殺人。”戰神扶著桌沿,慢慢站起來,“處心積慮,多年來不動聲色給她暗示,東吳土地,是她摯愛之人的家,要拼死保護。又在那你盼望已久的這個‘點’出現時,有意無意告訴她,只要剪斷自己的線,就能實現一個愿望。以這女娃對愛人的牽念,單純的心思,還有對你死心塌地的信任,她必會犧牲自己,換來他人安好。她化了東風,你的目的便成了。天界規矩,戰神不可輸,掌管的戰役,勝負由他來定,不論是誰,只要他打敗了戰神,改了他寫好輸贏的棋局,誰便取代他的位置。”他頓了頓,“如果我的棋局上是赤luoluo的廝殺與暴虐,那你的棋局上,只有殺人不見血。”
“比起其他的神,戰神其實最特殊。”他笑笑,“終其一生都不能輸,一輸便意味著失去一切,所以,還有年輕的身\_體,充沛的神力,以及聰慧的頭腦,那就識趣離開,這才是最明智的。”
“隨你怎么講吧。”戰神蒼老的眼睛,別有深意地看著他:“不過,你以為,那女娃真是因為你的‘良言’,才最終做出那樣的選擇么?”
他一揮手,一個籠子從天而降,落在兩人之間。
“木生?”他看到被困在籠子里的人,不禁一驚。
“這次的兩個飛天,我只吃了一個。”戰神看著那籠子,“另一個,我放他去人界,在你實施計劃最后一步之前,找到那女娃,將你的棋局一五一十告訴了她。”
他面色一變,旋即又平復下來:“你以為跟她說了這個,她就會視我為敵?”
“不然能如何?”戰神長長嘆息,“她的線在你手中,我已沒有時間去搶回。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看清你的真面目。可惜呀,這女娃明明已經知道真相,最后還是那樣做了。就差一步,你就功敗垂成,等你的不是戰神的位置,而是我給你準備的地獄。”
籠子里的木生,再無往日的風采,像只垂死的獸,驚恐的縮在里頭,喃喃:“別吃我……別吃我……我什么都可以幫你做……什么都可以。”
戰神走到他身邊,微微一躬身,手指向那盤棋:“恭喜,那位置是你的了,獠元。不不,新的戰神。”
他沒動,只是看著那塊被歲月磨出了異樣光華的棋盤,以及旁邊,向往已久的座位。
從今以后,再沒有人對他頤指氣使,用所謂的神職等級,捆綁他的意志,壓制他的行動,他也自由了。可是,為何卻遲遲邁不動腳,走向那渴望已久的位置?
小猴,給我烤魚去!
小猴,你剪的窗花好漂亮呀!
小猴,后會無期。
14
現在,獠元蹺著二郎腿,坐在我的對面,面前的茶杯已經空了。而幾個鐘頭前,我差點跟他打起來。
作為一個典型的和平愛好者,我最不待見的就是這個狗屁戰神,就知道頂著賞善罰惡的大旗,每天在他的棋盤中籌劃哪里又該打仗了,誰該輸了,誰該贏了。這個男人殺氣騰騰地出現在不停,目的就是帶走門口的鞋匠。看他的模樣,似乎找了這鞋匠很久很久了。我冷冷告訴他,作為不停的老板娘,我有義務保證每個客人的人身安全,包括屋檐下的客人。
神的威嚴怎么容得下一只妖怪的挑釁,他當然要教訓我,被九厥攔住了。我呢,被敖熾攔住了。他走到比他調出N長一截的獠元面前,說:你要動手,沖我來。如果想打群架,我東海龍族自當奉陪到底!
紙片兒在半空使勁鼓掌吹口哨,還變出一面小旗子,上書“東海龍族必勝!敖熾大人萬歲!”
“一群瘋子。”獠元搖搖頭,坐在我的沙發里,“我只是來找這位失蹤已久的故人去喝杯酒。跟一個妖怪講故事雖然有失身份,但也勉強破例一次吧。”獠元用他慣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態,瞟了我一眼,“奉茶”。
我給了一杯茶葉含量是平日雙倍的浮生。可是,他居然連眉頭都沒皺過,一口一口,喝完了茶,講完了故事。眾人面面相覷。
“他……是怎么了?”我指著門外,鞋匠應該還在做他的鞋子,對屋內的事一無所知。
“沒有怎樣。”獠元淡淡道,“竹林一別后,我們再未見過。后來,聽說天界的人抓到了他,逼他繼續為他們尋找飛天,他不肯,最后被他們折磨得瘋瘋傻傻。他們見他已經徹底無用了,便要毀了他。”
“你救了他?”我問。
“身為新任戰神,要一只妖怪不死,不難。何況,那幫老家伙有把柄在我手里。如果我將飛天的事上奏,他們會有大麻煩。”他冷笑。
“為什么要容忍這樣齷齪的事存在?妖怪就可以被神仙當成工具,隨意使用?”我也是一只妖怪,我的怒意清清楚楚。
他卻搖頭:“你想想,這樣的事看似殘忍,其實對人界是利大于弊。不管神仙滿足凡人愿望的能力從何而來,他們確實也拯救過世上無數的災難。何況,這件事被捅出去的話,牽連太廣,天界會地震的。我不會干這種傻事。”他頓了頓,笑笑,“一件事,做的人多了,對還是氏就不那么重要了。”
“對錯不重要么?”這次換我冷笑,“我只知道,你們天界里,也曾有那樣的神,寧可自己的消亡換來一場人間甘霖,也不會利用他人的性命,哪怕對方是一只妖怪。他可以消失,可以不做天神,他用他的全部愛護著祈求他的人類。”
獠元沒接話,半晌才說:“那個人,只是個傻瓜。”
“好吧,我不認同你,但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我盯著門外,“那他怎么又跑到我這兒來了?”
“救了他之后,我將他安置在人界一個隱秘的地方。他一直這樣,呆呆傻傻,除了喝酒,就是做鞋。他已經不認識我了,只說他有過許多兒女,還有一個愛人,他們都沒有腳,一輩子都沒穿過鞋。后來,他們變成了云,他要做鞋子給他們,做到死為止。”獠元皺了皺眉,“沒多久他就失蹤了。我本來想去尋找他,卻一直沒有他的下落。直到昨日,有人跟我通報,說看到一個跟他很像的人,在一個叫不停的旅店門口。”
“所以你來找的麻煩?”我冷哼一聲。
獠元瞟了九厥一眼,說:“是這個人大驚小怪。”
“不能怪我啊,我看到你殺氣騰騰地沖出了戰神殿,問你的侍從,說是去了人界的不停。我這才趕來過通知老板娘嘛。”九厥無辜地解釋。
“殺氣騰騰?”獠元白了他一眼,“那是戰神的常態!當了這個神,我去哪里都是這個樣子!凡人管這個叫范兒。”
“你要帶他去哪里?”我挑眉,“該不會找個地方藏起來,等你也老得操縱不了戰局的時候,讓他去給你搞幾個飛天回來吃吃?”
“我只想跟他去喝杯酒。”獠元的眼睛看定我,沒有高傲,沒有偽裝,“他曾說我,是他們之中最干凈,最高貴的。我欠他一聲抱歉。”
我說:“你還欠他一個女兒。”他沉默。
●尾聲●
鞋匠見到他,很是高興,雖然他說他不認識他。
獠元說,要跟我去喝杯酒么?鞋匠拍著手說,好!
臨走時,鞋匠照例對我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從箱子里拿出一雙漂亮的紅鞋子送我。
“我好像有個女兒,笑起來跟你一樣沒心沒肺。”他拎起箱子,望望天,撓著頭,“可惜她沒有腳,不知她現在在哪里。”我在門后看他離開,身邊的獠元不再是那個高貴的戰神,他攙扶著只有一條腿的鞋匠,慢慢走在斜陽里。
我無法定論這個故事里的對錯,我只慶幸,三月在最后一刻,順從的不是戰神的詭計,也不是獠元的棋局,而是她的自由。對于一個被線拴住了一切的妖怪,有什么比自由更珍貴?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有那么一段時間,會變成一只被線牽絆住的飛天。即便如此,我們仍有選擇的權利——當“神仙”,或者不當;拿起刀,或者不拿;布一盤處心積慮的棋局,或者喝一壺快意的烈酒。這世界固然有太多人與事讓我們失望,可千年前,那個叫三月的妖怪就說過,不論世事如何艱難,都請努力做個幸福的女-人。我想,不光是女-人,應該是所有人。
趙公子喊我吃飯了。飯桌前,敖熾還捧著他的《物種起源》仔細研究,紙片兒還在廢寢忘食地看肥皂劇。
我朝食物撲了過去。腳上,穿著鞋匠送我紅鞋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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