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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第二頁 千機-《浮生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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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我親愛的未知:

    在天與地都還沒有分得那么清楚的時候,神秘的西溟幽海千羽崖下第一百零八個洞窟里,住著一種數量不多的狐。它們不是眾多言情小說家筆下優雅的白狐貍,能變幻成各種惹人眼球的俊男美人,演出糾糾纏纏的愛恨——它們丑,是真丑!一身深淺不一的紅毛,像被染壞了的紅綃,天生只有一只耳,三條腿,就算化成人形,也只能是人類中最丑的一種。

    在一些知曉它們來歷的高人記載中,這種狐,被稱為“綃狐”,其實是極美的名字。總得是你喜歡的,你才愿意將美好的稱謂給它。高人們沒有給丑狐貍一個丑名字的原因,在于他們自己也是喜歡這種狐的。因為,它們不像別的狐妖,習慣了聰明過頭、算計太多、心細如針。它們丑,卻欣賞世上一切美好之物,真誠地欣賞,毫無妒心。即便變成世上一個丑人,被諸多人嫌棄打擊,也還是我行我素,會為了照料欣賞的人,不眠不休,鞠躬盡瘁;會為了一朵喜歡的路邊小花不被踩壞,用身\_體去擋住醉漢踢來的大腳;會為了學會做一件漂亮衣裳,忍受裁縫師傅與旁人無數的嘲諷。

    但不管怎樣,它們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欣賞,對自己能來到這個世間看到無數比自己美麗的人與物,充滿感恩與喜愛。它們的一雙眼睛,恰恰是透明沒有顏色的,容不下任何妒忌與邪念。當綃狐的生命結束時,它們的身-軀會化成一道火焰,在絢爛中歸于虛無,但那一雙眼睛,會化成無色透明的石頭。極似如今你我在珠寶店中看到的,毫無瑕疵的白水晶,遺落在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

    這樣的石頭,便是“綃狐眼”。

    如同代表了“希望”的“絕里花”,欣賞——是綃狐眼唯一的“石語”。

    雖然媽媽不太可能像那些高人一樣得到這些本身就是一段傳奇的神石,可媽媽有不少金子,可以走遍世界,為你尋來差不多的替代品。如果你愿意,那么你一歲的生日時,媽媽送你一塊會開花的化石,這個可能得媽媽自己來DIY,用一塊恐龍化石來替代好不好?等你兩歲生日的時候,媽媽送你一塊打磨得像狐貍眼睛的白水晶,做成紐扣,縫在你的小衣服上?

    總之,未知,心存希望與欣賞,是媽媽對你最大的寄望。有了這兩樣珍寶,你的路,才不至于太難走。

    這是你跟媽媽第一次一起旅行,前面的路有多遠,多難,媽媽也不太清楚。但媽媽很高興,因為任何時候,都不再有孤獨感。而你也是走運的,還未出世,便已踏上旅程。世間因緣,浮生萬物,在你尚未睜開眼睛時,已然走入你的靈魂——原諒媽媽偶爾也文青一下吧,畢竟,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另外,我們一起來感謝但也鄙視那個叫甲乙的道士叔叔吧,他告訴了媽媽關于這些石頭的故事,但卻死也不肯交出那塊“綃狐眼”。雖然這個道士叔叔長得很體面,一點也不像道士,但媽媽無數次想趁他睡著的時候捏死他……

    我在寫信,未知,是我給肚子里那個家伙起的名字,好吧,只是代號,他或者她,目前尚是未知數。

    不清楚為什么突然想寫這樣的信,也許旅途無聊,也許是某種被稱為“母性”的情緒在作怪?反正,鍵盤永遠不能代替紙筆,有些事,總要白紙黑字親手記下來,才更顯意義。

    絕里花,綃狐眼,都是我聞所未聞的存在。

    我判斷,甲乙編故事的可能性很小。因為我確實親眼目睹了那塊自春爐身上而來的青珀,在翌日褪去了外頭那層“玉殼”,變成一塊圓潤剔透、純凈無色的“白水晶”。沒錯,就跟我再珠寶店里見到的那些品相極好的白水晶一模一樣。我很想將這塊綃狐眼拿過來仔細看看,可那個白吃白喝白搭車的甲乙,愣不許我碰一下。

    我也試過趁甲乙打瞌睡之機下手竊石,萬沒想到這廝竟在石頭上下了可恥的整蠱咒。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們,道行千年的老板娘居然被這小子算計了——中咒的后果是,我整個人無法控制地跳下車,站在某小鎮的街道上,跟每個經過的路人說了十次我愛你,足足持續十分鐘,不分男女,愣是將那些淳樸的小鎮居民嚇得撒腿就跑,以為看到了傳說中的女流氓。

    等我氣急敗壞回到車上,醒過來的甲乙只淡淡說了句:“不是你的不能碰,碰了會出事。”

    內傷!這種無力感太錐心了!

    此刻,已是嚴寒的末尾,萬物看到了希望,路邊的新綠已在偷偷蔓延。多好的時光,可我旁邊卻多了這么個道士!他眼睛永遠藏在墨鏡下,不分晝夜;他的嘴被口香糖黏住,永遠問不出為什么,連他要去哪兒都不肯講,每天除了跟著我吃喝之外,便是無窮無盡地打瞌睡,他睡覺永遠是坐著,就靠在副駕駛位上。

    拿不到綃狐眼我很糾結,看著甲乙一副要與我長期搭伙的模樣我很糾結,聯系不上敖熾我也很糾結好嗎!

    自知道了這塊石頭的端倪,我第一時間便給敖熾打電話,可恨這死鬼的手機一直不在服務區,他與龍王去的那座海上北山,聽說也是個妖魔盤踞之處,爺孫倆被女妖怪抓去當壓寨夫君也不是不可能。

    回到正題,我主要想告訴他們的,是我對青珀的推測。照甲乙所說,我突然發現,用這些石頭做第一重封印的人可謂用心良苦。他或者她,用意味“希望”的絕里花去封印以“絕望”為食的有屈,用懂得“欣賞”的綃狐眼去封印那個一妒為樂的女妖怪。盡管我至今都還不知控制了春爐的女妖是何背景,但照此推斷,余下的十塊青珀里,都會有一種與被封印之物“相反”的石頭。仔細一想,下這樣封印的人,起初衷并非是要趕盡殺絕,恐怕是希望借用這些天地之間的奇石做一些別的事,比如……凈化或者修正?!至于他的初衷為什么失敗了,第二重青珀封印又是哪來的,它們又是如何變成靈凰十二棺上的眼睛躺在東海龍墓去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冒著被敖熾罵死的風險,給他發了短信,讓他一看到就馬上回電給我,有要事。

    而接下來,我要載著這個死道士,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因為這一回,在綃狐眼上,出現的是兩個字——千機。

    又是不著邊際無法揣測的字。

    只好隨緣,只好隨便選個方向前進。要甲乙給意見,他卻說聽我的,然后又睡了。這個時候你又那么聽話?我那一口惡氣喲……妖怪與道士結伴,注定是一場畸形的旅途!

    不過我還是有一些高興,起碼我發現這些石頭會提供線索,在它們之間,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彼此聯系的感覺。如果我再努力一些,很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將這十二個家伙都弄回來!前提是,我要同時擺平這個神叨叨懶洋洋,但絕不是草包的甲乙。

    可恨的是,在得到提示到現在,時間已輕松過去一個月。石尤村早被甩到了記憶的尾巴上,而我的生活除了繼續向前,加上吃飯睡覺沿途叫賣茶葉之外,再沒有任何稀奇事發生。順便說一下,浮生茶太小眾,嘗過一口的人都被那苦味嚇跑了,到了今天,我還沒有賣出去一罐!要是被九厥他們知道了,肯定會笑死一毛錢沒賺到的我,幸好沒有帶他們出來。不過,偶爾還是有點想念他們。

    好多個有星光的夜里,如果有誰恰好路過,都會看到在野山曠野或者小城路邊,停著一輛房車,副駕上坐著一個打呼的道士,而后車廂的床鋪上,躺著一個跟自己的肚子竊竊私語的女-人,講她跟敖熾的過去,將她對九厥白吃白喝的憤怒,講她對未來的迷惑……天氣好的白天,還能看到她坐在引擎蓋上,捧著一個日記本,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埋頭寫信……

    總之是要感謝這個娃娃,讓我的旅途,多了許多有趣的內容。

    順便提一下,開車的時候,甲乙在睡覺,停車休息的時候,甲乙在睡覺,現在是二月初的某一天的中午,他還在睡覺。這家伙睡神附體吧!

    我瞪了他一眼,猛一打方向盤,駛上了一條路況很好的柏油大馬路,路邊的指示牌顯示,前方,松山市。

    1

    真是個千瘡百孔的夏天。

    隆隆的炮聲雖然暫時停歇,可京城里所有孩子的夢中,還是充滿了洋鬼子們扭曲的臉孔,瘋狂的吼叫。

    岌岌可危的紫禁城,只在深夜里才能顯得稍微莊重一些。

    迷宮般的宮墻之下,幾名手執刀劍的蒙面人,一路護著兩個太監裝扮的年輕人匆匆奔逃。

    一隊巡夜的侍衛路過,幾人忙藏身于暗處,屏息靜氣。

    直到侍衛走遠,其中一個才小聲道:“皇上,這一走便再不能回頭了。”

    纖細娟秀的嗓子,分明是個年輕輕的姑娘。

    “嗯。”另一個人小心地看看四周,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你真的……”

    “別再喊我皇上了。這皇宮與天下,早已不是我的。”他嘆了口氣,輕撫著她的臉龐,“只是今后怕要苦了你,千山萬水,難免辛勞。”

    “皇上,只要咱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嗯。我們走!”

    一路飛奔,眼見著宮門近在咫尺,一隊早有準備的人馬突然沖出,橫在他們面前——熊熊跳躍的火把之后,走出那陰陽怪氣的大太監,朝二人行了個禮,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娘娘,老佛爺正等著您二位去請安哪。”

    盛夏的京城,突然落入了冬天。

    一個時辰之后,燈火閃爍的景祺閣里,傳來凄厲而絕望的聲音——

    千機!!!

    “撲通”一聲,一條性命墜入深井。在這座宮殿里,死亡是比什么都容易的事。

    被簇擁著的貴婦-人舒心地吸了口氣,看了看身旁那垂首而立,連哭泣都不敢的男人,淡淡道:“皇帝,咱們動身吧。”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哽咽道:“是,皇爸爸。”

    一隊人緩緩離開,身后那口禿井,像一只永遠比不上的眼睛,憎怨地望著漆黑的天空。

    “小李子,你剛剛可聽到她喊什么來著?”貴婦-人走著走著,突然問身邊的太監。

    “回老佛爺,奴才聽著,像是喊的千機。”

    “千機是什么?”

    “怕是娘娘臨終時的胡言亂語吧?”

    “這孩子,平日里就叫她要謹言慎行,臨死都要說胡話。皇帝都被她帶壞了。”

    “太后說的極是。如今皇上幡然醒悟,老佛爺也可安心了。”

    貴婦-人點點頭,大隊人馬心滿意足地走出了景祺閣。

    遠遠地,又有炮聲響了起來。

    逃命的太多,反抗的太少。

    有人說,只要沒有要求,就能得到尊重與善待。

    你信么?!

    2

    “你的。”市區里那個生意火爆的小餐館里,戴著金絲邊眼鏡叼著煙的胖男人,將一個鼓鼓的牛皮紙袋交給坐在角落里的人。

    一身黑色運動裝,帽子遮住大半張臉的人,接過紙袋,起身便朝門口走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嘿!這次干得漂亮!下次有事,我還找你。”男人笑著說道。

    話音未落,對方已經出了餐館,消失在茫茫人海。

    男人吸了一口煙,拿起手邊的一份報紙,半瞇著眼睛欣賞。確實,他的眼神不是看,是欣賞。

    報紙上有一條新聞是,兩勢均力敵之集團,競爭投標大型項目,集團甲以微弱優勢勝出,集團乙負責人一時激憤,中風入院,連帶集團乙之股票也在翌日大跌數點。新聞旁邊,還配了一張春風得意的集團甲老總的照片,金絲邊眼鏡下的胖臉,笑得快要開花了。

    “張總啊,要不是事先知道了您的心理價位,我這邊還不好出手呢。”胖男人欣欣然地自言自語,露出勝利者的微笑,“謝謝您啦!”

    一只蒼蠅飛過來,胖男人厭惡地拿起報紙一拍,理了理價值不菲的衣裳,起身離開了餐館。

    深夜,燈光微弱的房間里,一只傷痕累累的手,打開了一個不起眼的麻袋,將幾沓厚厚的鈔票放進去,跟袋子里其他整齊捆扎好的鈔票躺在一起。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當時針指向凌晨四點時,松山市半山區那座最貴的別墅附近,靜悄悄地走來一個陌生的黑影。

    許多人都知道,這座別墅,是松山首富、葉氏集團董事長的家。

    3

    我撞了人!!

    那孩子從那僻靜的小岔路里突然沖出來時,快得像匹野馬。

    車速不快,可他還是被重重地彈到了數米開外的地方,拿在手上的塑料袋脫-了手,散出好幾個藥瓶。

    我趕緊跳下車,跑到這一身黑色運動服的孩子身邊。可是,在我蹲下來查看他傷勢之前,這滿身是土的小崽子“噌”的一下站起來了,同時將翻落下去的連衣帽重新扣下來藏住大半張臉,敏捷得嚇了我一跳。

    “你沒事?”我下意識地拽住小孩的手腕,他想跑。

    分明聽到他發出咝一聲響,那種被人弄痛之后才有的聲音。

    “沒事,謝謝。”他垂下頭,用力甩開我,匆匆撿起藥瓶。

    我發現了詫異的細節——這孩子露在外頭的身\_體,他的小半張臉,兩只冰涼的手,上頭布滿了一道道傷痕,并非被撞之后的瘀傷,而是明顯的割傷,新新舊舊,有的還在滲血,有的已經結疤。

    這些傷絕對不是車禍造成。

    還有,他身上的氣味很怪——妖氣與怨氣纏繞。

    在我分神的剎那,那孩子轉身便跑,生怕多留一分鐘似的。我順勢一拉,卻只拉到他的衣裳,撐開的衣兜里,落出幾張白色的卡片。

    他用力一扯甩開了我,飛一般越過隔離欄,跳下斜坡,沖進了遠處一片老舊的樓宇之間,像只得了自由的小老鼠,幾下便沒了蹤跡。

    等等,我應該不是眼花,在他跑出去的瞬間,我突然看見他身旁,跟著一個影影綽綽的女-人,穿旗袍梳旗頭,妖魅般漂浮,善惡不知,與他始終保持著一步之遙的距離。

    我拾起一張卡片,上頭只有“千機通訊工作室聯系電話:136××××××××”兩行內容,印刷十分粗糙。

    可是,千機?!

    我的目光只管落在那兩個字上,連身旁傳來汽車的呼嘯聲也顧不得。

    嗖!一輛壓線行駛的大貨車擦著我飛奔過去。幾乎同時,有人輕重適宜地攬住我的腰,將我“搬”到他身后的安全位置,兩根手指夾走我手里的卡片,瞄了兩眼,道:“就是這個了。”

    我瞪著甲乙:“確定?”

    他攤開掌心,綃狐眼在陽光下閃閃爍爍,而上頭的字跡,消失了。上次也是這樣,進了石尤村,絕里花上的字跡便不見了。莫非,每當一塊石頭找到它們的下一個“同伴”時,就以這樣的方法來提示旁人?

    “各憑本事吧。”他握起手指,都舍不得讓我多看一眼。

    差點忘了,我們除了是畸形的旅伴之外,還是競爭對手。

    趁此刻沒有車輛經過,四周無人,我伸手往擋風玻璃上一拍,整個房車瞬間縮小到一寸左右。別驚訝,這輛車我早就布下了咒術,為的就是應付這樣的突發情況,好用又便攜,是我對座駕的基本要求。

    隱去身形,我飛身朝那孩子逃逸的方向追去。只要時間不間隔太久,我能憑借他身上獨特的氣味找到他的位置。

    “太拼命了。不顧大的,也該顧著小的。”身旁,甲乙踩著一根不知哪里摘來的樹枝,飛行于空中,橫抱雙\_臂瞟了我一眼。

    我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說夢話的聲音挺大。”

    我會說夢話?敖熾從來沒說過我有這毛病啊!我狠狠瞪著甲乙:“從今天開始,你晚上不許睡在副駕駛上!離我遠一點!”

    “你說我倆誰先找到他?”甲乙話鋒一轉。

    一排排房屋離我們越來越近,映在甲乙的墨鏡上,像一座陳舊的迷宮。

    4

    先找到那孩子的,既不是我,也不是甲乙,是個干巴小老頭自。

    在追到那孩子消失的樓宇間時,我跟甲乙分開行動。我以我的妖力追蹤那孩子的氣味,甲乙以他的門道搜索孩子的下落。最后,我倆在一條地下隧道的出口前,同時與這老頭狹路相逢。這時,他正心滿意足地指揮幾個年輕力壯的西裝墨鏡男,將那孩子牢牢架住,拎小雞似的往外走。

    我定睛一看,這孩子的四肢都被細細的金屬線縛住,有一部分已經沒入肉里,只要再用力一些,他的手腳足以被切斷。而他一點掙扎都不做,帽檐下的嘴,緊緊抿著,既不求饒,也不求救。

    “這么對未成年人,狠了點吧?”我攔在他們面前。

    “丫頭,莫要多管閑事。讓條路,大家都方便。”一身藏藍唐裝的老頭子,戴著圓眼鏡,摸著胡須,看了我一眼,語氣還算和緩。

    “也請老伯給我個方便。”我笑笑,指著那孩子,“把他交給我。”

    老頭一皺眉:“除非我死在你前頭。”

    “你這歲數,本來就會死在我前頭。”我逼近一步,收起笑容,“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這么對待一個孩子,過了。麻煩您老放人!”

    “孩子?”老頭一聲冷笑,“也只有你這樣不諳世事的后生才當著孽障是孩子!”

    “放,還是不放?”我觀察四周,如果打起來,會不會傷及無辜。

    老頭上下打量我一番:“丫頭,想跟我鼎爺動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話音未落,我身后突然傳來了詭異的呼嚕聲——一直站在后頭圍觀的甲乙,居然睡著了!他站著睡著了!!

    我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他悠悠醒來,說:“啊,我不擅長談判。你們談完了?”

    我垂下頭:“沒事,你繼續睡。”

    鼎爺?名字倒挺氣派,手下看起來也挺健碩,可我還能怎樣呢?孕婦打架這種事,屬于危險行為,人類媽媽切勿模仿!

    十秒時間,老頭子的手下在地上亂七八糟躺成了一堆。至于這位鼎爺,被鼻青臉腫地壓在這座人山的最底下,長長的胡子被我揪在手里,疼得呲牙咧嘴。

    隧道里的人全被嚇跑了。

    甲乙打著哈欠,解開了綁住小孩的金屬絲。

    “不能解開啊!”鼎爺大喊,“高人說這是個妖物!他綁架了我家小姐!我抓也是要逼他說出小姐的下落啊!”

    話音未落,沒了束縛的孩子突然朝地上一蹲,整個人便像撒了氣的氣球一樣癟掉了,一道灰影飛出來,瞬間鉆入地下,地面微微震動了兩秒,再無異常。甲乙面前,只剩下一個布偶,黑色的運動服,描繪逼真的面孔。

    “完了完了!”鼎爺整個人都癱瘓了,絕望地說,“我們好不容易才找高人占出這孽障出現的時間與位置,千方百計求來佛手菩提絲鎖住他,全被你們搞砸了!董事長就這一個孫女,他已經急病了!一個七十歲的老人,想找回孫女的心情,你們不會明白!”

    “你家小姐被他綁架了?”我問。

    “誰會拿這樣的事情開玩笑!我也一把年紀了!看著小姐長大的!”鼎爺老淚縱橫,全然沒了剛才的強勢。

    我有點相信他了。且不說逃走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既然它跟石頭有關,想想敖熾爹跟春爐的遭遇,若果它也跟他們一樣,被青珀附了身,并且感染了某種負面能量,制造禍端倒也不出奇。

    “你家小姐,我替你找回來,如果他真是被那家伙綁架的話。”

    “當真?”老頭急問。

    “找回的話,活的,付我十公斤金條,死的,五公斤。”我慎重道。

    老頭愣愣看了我片刻:“成交!”

    “那快滾起來,把整個事件講給我聽!”

    老頭的故事不復雜,無非就是一戶有錢人家的小姐,在即將嫁給一戶門當戶對的少爺之前的一個星期,在自己家里被人給綁走了。綁匪沒有留下任何索要酬金的要求。報了警,警察找不到任何線索,不要酬金的綁匪,最是難對付。而這戶丟了唯一的孫女的葉家,其女主人,也就是失蹤姑娘的奶奶,平日里就對什么風水堪輿、占卜問神有興趣,跟一些所謂“高人”也常有聯絡,焦急之中,少不了也叫這些人來家里“看一看”。這些“高人”里,倒也有那么一兩個不是坑蒙拐騙的,起卦問卜之后,說葉家大小姐是被一個妖怪擄走了,照卦象來看,這妖怪會在某天某時某地點出現,還把這妖怪的大概模樣也說了出來,讓他們只管拿了這佛手菩提絲朝它身上扔去,便跑不了了。

    當然,為這個什么佛手菩提絲,高人收了葉家一張無數個零的支票。

    其實,什么狗屁菩提絲,我看了那截金屬絲,不過就是沾了五種黑色動物血的鐵絲,是最低級的獵妖方法,能被這玩意兒對付到的,只能是一些妖力不濟的小妖怪。

    這時候我突然有點后悔了,人家一條破鐵絲就能要一大筆錢,我負責找回人質,才收十公斤金條!虧了……

    5

    清風公寓,好個雅致干凈的名字。可惜,真實的它只是松山市第六街區舊樓下,一座歷史悠久的防空洞改建而來的地下居所,終年不見陽光,潮--濕--陰郁。但毫無疑問,這是全市最便宜的住處。

    清風公寓30號房,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走過狹窄的甬道,從衣衫粗陋的拾荒者與酒氣熏天的落魄文藝青年中穿過,每道投向我們的目光都很冰涼。這里,住的是一群不能或者不愿見光的人,清風公寓,像個住滿人的墳墓。

    離30號房間越近,那種怪異的味道就越濃,看來甲乙沒有找錯地方。

    “這塊石頭是我的。”

    “憑什么?”

    “沒有我,你能找到他?”

    “沒有你,我找蟲人幫忙,照樣能把這家伙挖出來!”

    “蟲人收費不便宜。”

    “我不介意。”

    “好,把錢給我,我不免費提供情報。”

    真是要被甲乙這廝氣死,但又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我說他怎么會眼睜睜看那妖怪溜走而不加以阻止,原來他早在對方遁逃的瞬間,往它身上投了青蚨靈線。這根比頭發還細的線,一頭青,一頭紅,青的一頭拴在主人的手指上,紅的那頭一旦投到別人身上,便會一直緊貼對方,只要沿著這條線找下去,不論對方躲在多么刁鉆的地方,都無法遁形。而這青蚨靈線,只有煉制它出來的主人才能看見,絕對的高級貨,普通道士不會有的,沒想到甲乙尾指上的戒指,居然藏著這樣的寶貝。說真的,我對那個有間道觀越來越有興趣了,得是多高端的地方,才能培育出甲乙這樣的異類!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

    站在那扇銹跡斑駁的鐵門前,不等我們動手,它竟自行打開來。漸漸擴大的門縫里,露出一片黯淡的光,一個矮矮圓圓的身影藏在其中。

    “我知道你們會來。”坐在圓桌前的,居然是一只灰毛“小熊”,它咳嗽了幾聲,聲音弱得像絲線,碰一碰就會斷似的,“你們跟那些人不一樣。”

    到房門完全打開,我跟甲乙走進去,不禁都愣了愣——這只熊的身上,傷痕累累,有的地方,連毛都禿了。最夸張的是……耳朵,這玩意兒除了腦袋上的兩個耳朵,身上也到處長著圓圓的熊耳朵!我從沒有見過耳朵這么多的熊!

    等等,還有“別人”——白天我看到的那個清裝女-子,就飄在它的旁邊,半透明的臉孔蒼白一片,一雙秀麗的雙眼充滿憎怨地瞪著它。

    可是,她沒有腳,從大腿往下,只看見一片裊裊的青氣,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味道,聞得久了,連我的嗓子都不太舒服。可以確定,這不是死靈,只是一種“氣”。

    “人死之前的一口怨氣。”甲乙盯著那“女-人”,搖搖頭,問那頭熊,“多大仇?你們。”

    “抱歉,我已經沒有‘衣服’可穿了,來不及做。”熊答非所問,“請坐。”

    微弱的燈光照出這件十分普通的屋子,最然陳舊,但還不算太邋遢。靠墻的柜子上,擺著三個模樣很特別的布偶,三只一尺多高的灰毛熊,很像它自己。一只穿著月白長衫,腦袋后還垂著一根辮子,熊抓里還握著書卷,是真書,封面上用比芝麻還小的字寫著“牡丹亭”;緊挨它的,是個穿旗袍梳旗頭的小熊,握著百花團扇,笑瞇瞇的熊臉;還有一只穿龍袍的熊,手握弓箭,龍袍上的每根絲線,都在閃閃發亮。這樣精細的手工,只怕能讓世上所有做熊玩偶的師傅們汗顏。

    我還注意到,雪白的墻壁上畫滿了飛鳥,一種用墨汁勾勒出來的,形態模糊的飛鳥。

    生平還未來過這么矛盾的地方,童話與詭異交織而出現。

    “如果你們要抓我,我是打不過你們的。”熊看著我,慢吞吞地說,“可我現在要等一個人,但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能再給我一些時間么?就到天亮之前吧?我從不求人的。”

    我沒答它,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疊散亂的卡片上,問:“千機通訊工作室,你開的?我很好奇啊,賣手機?”

    “賣聲音。”它倒一點都不隱瞞,“世上有許多人,希望聽到別人藏在心里,不肯說出口的聲音。相戀的人,想知道對方心里是否真的有愛;做生意的人,想知道對方投標時開出的底價是多少;互相憎恨的人,想知道對方心里究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這些,都是‘聲音’呀。”

    “你一直做這種生意?”我突然明白他身上那么多耳朵是拿來干嗎的了,好奇特的妖怪。

    “也不是一直,只做了幾個月而已。”熊很老實地說,“這是最快的賺錢方式,我覺得我需要積攢一筆錢。不過現在已經差不多夠了。我的工作室已經停業了。”

    “不可惜么?”我笑笑,“你這種能聽到‘聲音’的人才,應該將你的事業發揚光大才是呢。”

    “我已經聾了。”熊淡淡說道,“我的傷太重,已經聽不見心里的聲音了。就連你們說話的聲音,我也聽得模模糊糊。可能再過幾天,我什么都聽不見了呢。”

    我微微一怔。

    “有人告訴我,你是危險‘人物’。”我開誠布公,“你綁架了葉家的大小姐,我收了葉家的酬金,來帶她回去。”

    “回不回去,不是我決定,也不是你決定。”熊咳嗽得更厲害了,從桌上拿過藥瓶,倒了一把藥片到嘴里,半晌才平復下來,“你有妖氣。”

    “我是一只樹妖。”我坦白道。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妖怪么?”熊很認真地問我。

    “考我?”

    “我在請教你。”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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