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千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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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冷喝低沉壓抑,山坡上走來鐵面鐵甲的丑福。
一看見他,君珂手指一顫,納蘭述眼神一閃,安慰地握緊了君珂冰涼的手。
云雷將領們看見丑福,卻是歡喜的,丑福是自君珂以下,最得云雷嫡系愛戴信重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還超過了君珂,因為君珂出燕京后便離開云雷,真正的輾轉作戰,是丑福陪著云雷一起,在魯南作戰的那些日子,丑福身先士卒,對部下十分愛護,云雷人人對他,都是十分敬服。
當君珂神的形象在云雷心中破滅,心中空茫悲憤的他們,立即將精神寄托,轉給了丑福。
“福將軍,您來得好!”出于對丑福的愛戴,云雷軍都不喊丑將軍,而喊福將軍,舒平指住了納蘭述君珂,“咱們懷疑了好久的事情,如今居然是真的!納蘭述指使堯羽殺了咱們家屬,逼咱們反出燕京!黃沙城就是因為王大成發現了這件事,三百云雷士兵全部被滅口!福將軍,此仇此恨,不共戴天!當日燕京城我等親人鮮血成海,今日我們也要他們血染草原!”
“殺了他們!”
“反出去!”
“云雷不能給人欺騙欺辱至此!”
“六萬人命!蒼天啊!咱們一直認賊作父!到地下也沒臉見祖宗!”
“兄弟們。”丑福一直很平靜,眼光沉沉,黑黝黝地壓在瞳仁里,像是無動于衷,又像是已經下了某種決心,并把那樣的決心練鋼成鐵,狠狠擲出,永不回頭。
他很怪異地披了鐵甲,但細心的人就會發現,他似乎一直在輕輕顫抖,只是被沉重的鐵甲壓住了。
云雷軍此刻都已經趕到,聽見了這個驚天噩耗,震驚激憤之下,恨不得立即沖出來殺人,哪里還注意到他的異常,此刻聽他開口,都立即目光灼灼,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兄弟們,你們為什么不先問問,燕京那場爆炸,到底下手的是誰呢?”
一言提醒眾人,云雷軍頓時恍然大悟。
“對,下手的是誰?扔雷彈的是誰?”
“這些都是仇人,但那個人,才是狼心狗肺滅絕人性的兇手,六萬人啊!六萬老弱婦孺的命啊!他居然也下得了手!”
“把這兇手先拖出來,碎尸萬段,暴尸荒野!”
“是誰?是納蘭述本人嗎?還是他的手下?納蘭述,快說,是誰!”
“是誰!”
“是我。”
一聲沉沉的,不算響亮的回答,像一塊巨石,轟然投入沸騰的鍋內,瞬間將滾滾的水浪,壓得沉滯凝結!
張嘴激憤亂嚷亂叫的云雷軍們,驀然齊齊頓住,很多人還維持著舉臂張嘴嚷叫的姿勢,定住了。
隨即他們慢慢轉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盯住了說話的那個人。
“不用問了……是我。”
丑福立在原地,迎著所有的云雷軍的驚詫欲絕的目光。
他的目光似乎看著云雷軍,卻又似乎沒有,有點遠,有點飄。
飄回了去年十月那可怕的一夜,雷彈袋子被御林軍射落的那一刻。
袋口傾斜的那一刻,他還在保持往外飄的姿勢,他并沒有看見當時底下的廣場,不知道那往日空蕩蕩的廣場今日擠滿了人。他被御林軍逼到盟民聚集區,因為心知這是居民區,心里也想快點跑過去。
火箭射來,他下意識讓箭撒手,身子竄出,等到反應過來,那些黑色的可怕的東西,已經無可挽回地滾落下去。
血肉煙火,噩夢地獄。
從此后他永在其中。
日日夜夜,都是那些濃密的黑煙,鮮紅的血肉,無限的慘嚎,地獄般的場景,他在其中掙扎輾轉,一夜夜汗濕衣裳,一夜夜噩夢而醒,坐到天明。
那樣日夜折磨的痛苦,生不如死,他只有在戰場上加倍兇狠的沖殺,用自己的命,去挽救云雷士兵的命,一點點試圖去贖自己的罪孽。
自己的罪孽。
在丑福的意識里,燕京爆炸的罪孽,是他的。
他當時的位置,還要忙于躲箭,他根本不知道戚真思有挽救那一袋子雷彈的機會。
事后兩人都深痛于這一噩夢,自然也絕不肯為此交流。
所以丑福和戚真思,竟然都是各自為自身罪孽所苦,以為對方只是震驚于那樣的慘烈結果。
云雷近期的流言,丑福聽在耳里,那對他也是永無止境的戕心折磨,如果不是為了君珂的大局,他寧可痛快坦白,生死到了此時,無足掛念,但求解脫。
納蘭述回來后,他去找過他。
黃沙城事件,讓隱藏的矛盾提前爆發,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
丑福抬起頭來,對面,是驚駭欲絕的云雷軍。
他直視著所有人的眼睛,不讓自己再逃避。
“燕京事變那夜,我跟隨統領進京,試圖援救堯羽衛。”他一字字道,“我和戚統領去攪亂了驍騎營和御林軍,并偷出了庫藏的所有雷彈子,我背著雷彈子想去炸皇宮炸崇仁宮炸燕京府,都因為對方防備太嚴密沒有成功,反而被御林軍一路追逼到了盟民區,而當晚……”他閉了閉眼睛,“朝廷害怕云雷軍造反,命驍騎營看守所有盟民家屬,驍騎營為了方便看守,將所有家屬集中在廣場,我背著雷彈子正巧從廣場上頭過,追我的御林軍,射出火箭,我躲箭時……一袋子雷彈,落了下去。”
四面沉默如死。
君珂閉上眼睛,眼瞼微微顫抖,連她,也是直到今天才明白燕京爆炸的細節和真相,之前因為隱約猜到和戚真思有關,所以她不敢問,她怕問明白了,以后大家會更痛苦。
然而今日聽到的丑福口中的真相,卻令她更加震驚而迷惑——是丑福無意中所為?那為什么小戚那么痛苦?為什么堯羽顯得心虛?為什么納蘭述愿意將云雷的重任一肩擔下,時時處處予以保全?
一定還有什么原因,但丑福不知道!
這樣對他不公平。
可是真要逼堯羽說出真相,那毀的也會是整個冀北聯軍!
君珂身子發抖,此刻她也想不出辦法來,既救了丑福,又成全冀北和云雷,這一刻心中恐懼焦灼,遠勝于剛才舒平等人指著她鼻子怒罵的痛苦無奈。
她像快要溺水的人,死死拉住納蘭述的手,在他掌心一字字寫:“求你,求你,求你……”
求他什么?
她心中混亂,自己都不知道該求什么,需要求的東西太多,丑福的命,小戚的命,堯羽的存在,冀北聯軍的完整——可這些,都和云雷的仇,水火不容!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無論哪種解決方式,都將令她焚心痛苦!
納蘭述的手指動了。
他在她掌心,一字一劃地寫:“不破不立!”
君珂心顫了顫,納蘭述握緊了她的手,君珂抬眼看他,到此刻他都沉凝鎮靜,無論云雷如何憤怒,局勢如何變化,他都似一切早已掌控在心,并無畏懼。
她的心,雖然疼痛,卻微微定了定。
信任他便好。
山坡上下,巨大的震驚導致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
云雷軍忘記了說話思考,直勾勾地盯著丑福,像是還想看他那張嘴里,還會冒出什么可怕的話來。
云雷軍一心以為,燕京爆炸,必然是堯羽所為,萬萬沒想到,最后出來承認的,竟然是自己人。
是自己衷心愛戴感激,愿意生死相隨的那個人。
原以為君珂的欺騙背叛之后,還有丑福在,可以帶領他們繼續走下去,然而一霎間,最后的仗恃已毀,毀得徹底,落一地塵埃。
如挾風帶雨一巴掌,突如其來煽下,這一巴掌煽在臉上,痛到骨髓里,痛到不敢相信不肯相信,然而回頭去想那些清晰合理的一字一句,卻不得不信。
沒有誰會在這樣的壓力下撒謊。
沒有誰自身無辜卻敢去承擔這樣的罪孽。
丑福的痛苦如此明顯,他站在那里,巍巍山岳,也是鏤滿傷痕的山,遍布深洞的岳!
“不……”有人開始低低呻吟。
仿佛一個打破冰凍的信號,剎那間所有云雷軍士兵都拼命昂頭,向天呼號,漫山遍野,都回蕩著一聲聲回旋不絕的,“不!”
云雷士兵無法接受事實,在痛苦憤怒中向天齊聲呼喊“不”的時候,遠處一處低矮的灌木叢里,也有人在掙扎廝打,一聲聲喊著,“不!”
打滾的人長發披散,滿身草屑,一身凌亂,在掙扎翻滾的間歇,露出雪白的額頭,額上靛青的刺青忽隱忽現。
戚真思。
離開堯羽衛已經有一段日子的她,現在卻出現在冀北聯軍附近。
晏希卡住她的肩,死死壓住她,“安靜!安靜!你不能去!”
“讓我去!”戚真思抬起頭來,額頭已經被蹭破,“這事說到底是我的罪孽,不是丑福的,他以為是他的而已……當初我們都太痛,不愿意提起……但是現在,現在我來了!不用他承擔!”
“你承擔!你承擔得起?”晏希手下一絲不松,膝蓋頂著她的肩膀,冷冷看著她,“你出去意味著什么?這個時候的云雷軍,根本不愿意接受這事和丑福有關,你出去,他們就會像溺水抓住木頭一樣,抓死你!不僅要抓死你,還要抓死堯羽和主子!這個時候,他們是不會聽解釋的!不會相信這事是你自作主張,和堯羽和主子都無關——戚真思,你死不要緊,你死你就解脫了,但你還要害死堯羽和主子嗎?”
戚真思身子僵了僵。
“你害死我們也罷了,你還要害死云雷軍?”晏希一句比一句不容情,“主子說了,如果你出現,一定要攔住你!不是堯羽自私不敢面對,而是如果丑福出面認罪,云雷師出無名,雖然憤恨郁悶,卻已經失去大鬧的理由,但你出去,云雷會將一切罪孽歸于主子指使,必然控制不住要和咱們有一場生死大戰,到時候堯羽會容讓,血烈軍和鐵軍,還有黃沙罪徒,為了大帥安全和他們的未來,會讓嗎?那些心狠手辣的黃沙囚徒,怎么會放過云雷?必然要斬草除根,云雷會被滅亡!戚真思,你沒有救云雷六萬家屬,如今你還要害死那些無辜冤魂最后的親人嗎?”
“我……”戚真思張了張嘴。
“相信主子!他一定有辦法!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云雷這個瘤要挑,但不是魯莽地挑!”
戚真思沉默半晌,卻道,“我去說清楚,然后我當場自殺,有丑福作證,冤不到堯羽身上,我這就去!”
她膝蓋一彈,那一彈竟然是詭異的反彈,晏希猝不及防,被她翻到一邊,戚真思一躍而起,頭也不回,道:“晏希,這輩子多承你的心意,我不是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應該告訴你,我其實愛的是……”
“砰。”
戚真思晃了晃,詫異地看著自己肩井穴,一顆石子嵌在穴道上,擋住了所有的動作,也打斷了她要說出的話。
晏希從她身后翻身而起,淡淡道:“我剛才過來阻攔你之前,已經在草叢里布了暗弓。”
戚真思露出憤恨而無奈的神情。
晏希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半晌嘆了口氣。
“別……別說告別的話,”他輕輕道,“別告訴我是誰,我不要知道。”
他低下頭,吻在了戚真思的眼睫上,隨即停住,不動。
“我不要知道你愛的是誰,我只要知道我愛的是你。”他定定靠在她的眼睫上,聲音仿佛從云天之上發出,“戚真思,不要那么殘忍,不要挑戰我的耐性,否則我不保證,當我知道那是誰,我會殺人。”
戚真思臉色煞白,抿緊嘴唇。
晏希一直那么輕輕靠著她的眼睫,一動不動,神情仿佛在膜拜心中的女神,又或者在禱告某個近乎無望的愿望,半晌他才無聲無息移開,黑色的冰冷的發絲,從戚真思蒼白的臉上拂過。
晏希將戚真思搬到一邊的草洞里。
“在這里呆著吧,三個時辰后穴道自解。”他不再看她,絕然而去。
一句輕而淡的話,被他拋在了草原微綠的風里。
“我們都是,為情絕望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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