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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飯后程如山說去新房那里看看,雖然天黑,有電燈并不耽誤干活兒。

    在鄉(xiāng)下打炕是很累的活兒，大熱天活草泥、脫土坯、曬干。如果是陳年的炕,那可了不得,掀開灰土滿屋子飛，嗆死人。新炕就沒那么麻煩，城里不是鄉(xiāng)下，不需要拆陳年炕積肥,所以程如山建議用磚、水泥板加草泥盤炕就可以,干凈整潔，不容易壞。

    姜琳指揮著姜興磊幾個和泥，程如山則在一個破水桶里活灰泥,然后去屋里根據(jù)量好的尺寸打炕框架、鍋灶框架。

    為了讓炕更加合用，并不是平地壘起來，而是要把炕的位置刨下去半尺左右。

    姜興磊去借來的木匠和泥瓦匠的簡單工具，還有鐵锨、大镢頭等，刨、清土,再開始壘框架。

    姜東漸看程如山在一邊壘矮墻,還尋思他也去幫忙，就見姜琳已經(jīng)蹲在另外一邊,戴上一只手套，開始壘磚墻。她力氣大,干活兒的動作像男人那么利索,摔上水泥壓上板磚,抹刀內(nèi)外順勢一刮，干凈利索，看著瀟灑自如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姜家四個男人集體石化。

    姜興磊：“姐，你什么時候?qū)W會的壘墻？”

    姜琳：“你下鄉(xiāng)五六年，你也會了。沒吃過豬肉，你也見過豬跑的?！?

    姜東漸對小兒子道：“你去跟著姐姐好好學(xué)啊?！彼贝宀诲e，閨女能學(xué)得那么好，兒子也差不了。

    有姜琳和程如山一起開工，炕和鍋的框架很快就壘好。

    第二天來把炕里面九曲十八彎的煙道盤好，上面再搭水泥板，把麥草泥堆上去，用抹刀自里向外的抹平，差不多一個磚頭平鋪的厚度。這樣既能保溫，又有彈性，不至于讓炕熱了太燙涼了太冰。

    盤了炕，姜琳又給設(shè)計(jì)一下，她和程如山一起壘鍋灶。她給設(shè)計(jì)的鍋灶和鄉(xiāng)下略有不同，反而類似茶樓那種，一個主灶膛上面裝一口大鐵鍋，鐵鍋比鄉(xiāng)下略小一些。邊上留兩個小的灶眼，裝一個小鐵鍋，還能留一個燎開水的地方，這樣可以節(jié)省煤炭、柴火。

    因?yàn)榇u瓦水泥買的比鄉(xiāng)下方便，鍋灶也全用磚和水泥板，比鄉(xiāng)下土坯做的灶膛結(jié)實(shí)又漂亮，縫隙抹上水泥，上面蓋上水泥板，光溜溜又好打理。姜琳還給砌上一個簡單的碗櫥，里面放鍋碗瓢盆，方便又整齊。

    等收拾完的時候，晌午不只是左鄰右舍，連工廠的領(lǐng)導(dǎo)們都來參觀。

    “老姜，你女婿好手藝呢！”

    “哈哈，哈哈?！苯獤|漸已經(jīng)傻笑一晌午，他和人家說是自己閨女和女婿壘的，人家都直接理解為女婿，閨女能干啥啊。

    “小伙子，給我們家也壘個唄?！庇腥巳滩蛔⊙蹮?，也想這么照方抓藥。

    程如山笑道：“要有現(xiàn)成的磚石水泥，半天就壘砌一個來?？上覀兠魈煲丶摇Ｄ銈冋l急，我先給誰砌一個，其他人可以請泥瓦匠照這個樣子來。要是不急等我下一次來保準(zhǔn)給你們壘鍋灶?！?

    正好工廠革委會莫主任想要一個，他家已經(jīng)分到樓上去住，但是他老子娘一個人在下面住平房，不肯上樓，而且一定要睡炕?？皇怯校佋钜灿?，就是沒法用。一燒火就倒煙，能嗆死個人，莫主任給找了不少泥瓦匠修，結(jié)果每次修了沒多少天又這樣。最后氣得老太太逼著兒子把灶坑拆了，她也不燒火就睡炕。那炕一年到頭不燒火會返潮，睡著不健康?？衫咸癜。褪遣豢习?，所以主任只能給裝爐子，還得小心她一個老太太煤氣中毒。

    偌大的汽配廠總要壘點(diǎn)什么，自然有備用的磚瓦水泥，莫主任是工廠一把手，要什么是立馬準(zhǔn)備好的。

    程如山讓姜琳在家里幫著姜東漸理理新家，休息一下，他自己去，反正莫主任那里有的是人打下手。

    當(dāng)然，他把小舅子帶去了，秉承媳婦要磨練小舅子的思想，抓住一切機(jī)會磨練他。

    下午一下班，徐愛梅和閆潤芝一起去買雞蛋、蔬菜，家里還有程如山帶過來的臘肉、臘鴨、臘魚等，直接做鍋?zhàn)印Ｓ门D肉和臘雞熬湯底，然后涮菜，沒有牛羊肉就用別的。

    徐愛梅和閆潤芝倆做了小小的肉丸給孩子們吃，又做她拿手的蛋餃。

    閆潤芝跟著學(xué)了一下，把大勺子燒熱，拿肥豬肉抹一層，倒?jié)M雞蛋液然后倒回去，在火上一烤，雞蛋皮就翹起來，放上一點(diǎn)肉餡，把雞蛋餃用筷子對折粘住，兩面略煎一下夾出來就好。做好以后，可以放在鍋?zhàn)永镤讨浴?

    姜琳回來的時候就看幾個男孩子從高到矮圍在爐子旁邊流口水，閆潤芝行云流水般地煎蛋餃。

    小羅看到蛋餃出鍋，伸手就想去拿。

    大寶：“放下！”

    小羅被他嚇得一哆嗦。

    小寶：“生的?！?

    小科：“熟的，都煎好了?！?

    大寶：“肉是生的，不信你問外婆?！?

    徐愛梅笑道：“等會放在鍋?zhàn)永镏笾蟪裕€不熟呢?！?

    下一鍋閆潤芝放一點(diǎn)肉餡在勺子里，扒拉幾下就熟了，倒出來，然后抹油繼續(xù)煎蛋皮，把熟肉餡放進(jìn)去，很快做了幾個倒在盤子里讓他們一邊解饞去。

    姜琳從爐子上拎熱水洗頭洗腳，快洗好就見姜興磊從外面急匆匆跑回來，慌得跟什么追他似的。

    “你咋回來了，你姐夫呢？”

    姜興磊忙蹲下，小聲道：“姐，我姐夫……”

    姜琳：“吞吞吐吐干嘛呢，幫我倒水?！?

    姜興磊試了試一邊盆里是兌好的溫水，就用舀子舀著幫姜琳沖頭發(fā)，“我姐夫打架呢?！?

    姜琳：“打架？打什么架？”

    她以為姜興磊胡咧咧呢。

    姜興磊：“呂航。”

    “啊？”姜琳猛得抬頭，甩了對面的姜興磊一臉一身的水。

    姜興磊抹了抹自己的臉，“姐，你要嚇?biāo)牢野　！?

    姜琳拿手巾擦頭發(fā)，“到底怎么回事？你們不是去主任家壘鍋灶了嗎？”

    姜興磊：“呂航那混蛋又來晃悠，還挑釁我姐夫……”

    姜琳去把褂子穿上，“帶路?！?

    閆潤芝看她洗了頭要出去，趕緊道：“寶兒娘，外頭風(fēng)大，洗了頭別出門?！?

    姜琳：“我一會兒回來?！?

    閆潤芝忙把自己解下來放在一邊的圍巾遞給大寶：“給你媽送去?！?

    大寶蹬蹬跑去：“媽，你干嘛去？”

    姜琳笑道：“去看看你爹灶臺壘得咋樣，你們在家里吧。”她就和姜興磊出去了。

    ……

    下午那會兒程如山在莫老太太那里壘灶臺，他先給檢查一下炕和墻上的煙道，時間久了煙道有些堵，等打好鍋灶還是要通一下。

    他讓姜興磊和另外一人打下手干雜活兒，和泥、準(zhǔn)備材料等，等他壘鍋灶的時候就讓那人只管忙去，又打發(fā)姜興磊出去尋摸點(diǎn)麥草回來。

    他壘鍋灶，莫老太太就在一邊看，八十多歲了，眼不花耳不聾，就是小腳不那么利索。

    她瞅著程如山可俊呢，就跟她少女時代偷偷愛慕的那個革命黨人差不多，就一直盯著他瞧，又倒水又遞煙的，聽說不抽煙就給糖。

    “孩子啊，你多大啦？”

    程如山：“奶奶，我今年26了?！?

    “看不出來啊，我瞧著你才十**呢?！?

    程如山笑起來，手上動作卻很麻溜一點(diǎn)不耽誤。

    “孩子啊，你說媳婦兒了木有?。磕居械脑捨医o你說個吧，可俊呢，和你正當(dāng)配?！蹦咸珶崆榈?。

    程如山：“有媳婦兒啊，我老丈人姓姜，叫姜東漸，他家的二閨女。我們倆兒子?！?

    莫老太太：“噫~~他家啊，你老丈人別的本事沒有，就吃虧挺厲害的。他家那個小閨女……不對啊，他家小閨女不是有對象嘛？和老驢家的小驢啊。當(dāng)年要下鄉(xiāng)，小驢說托他爸爸給安排個工作去紡織廠，她答應(yīng)，倆人結(jié)婚了啊，說是孩子都打醬油了呢?！?

    程如山：“……”誰說的，我保管打死他。

    莫老太太感覺記憶有點(diǎn)錯亂，開始扳著手指頭數(shù)，哪一年哪一年，怎么一個事兒，“小驢那次來瞅我，還跟我說他倆結(jié)婚了，給我看照片呢，就是老姜家小閨女?？?，可俊呢，和我年輕時候似的?！?

    程如山瞅了一眼墻上的鏡框，里面有莫老太太約莫四五十歲時候的照片，檢查炕的時候他看過，那時候皮肉還沒那么松垮，可要說和姜琳那么俊，程如山覺得就算出于禮貌，也不能太違心地附和。

    尤其老太太年輕時候那倆格外突出的大門牙，現(xiàn)在倒是掉了看不見。

    程如山聽莫老太太在那里念叨糾結(jié)，就洗了洗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個自己手工縫制的牛皮錢夾，打開拿出一張姜琳的照片來，那是曾泓潔幫他們照的，他覺得好看就放了她和兒子的照片在里面。

    他遞給莫老太太看。

    照片不大，莫老太太舉著照片放在光亮的地方，瞇著眼睛瞅，笑得露出豁牙子，“乍一看是，再一看不是，仔細(xì)一看模樣是精神頭不是?！?

    她給程如山道：“你媳婦兒比他媳婦兒有精神，她媳婦兒雖然長得俊，死眉耷拉眼的，老婆子不喜歡。”她拿著程如山那張照片得意道：“這張才是我年輕時候的模樣，又俊又精神，你看她發(fā)光呢，是吧？”

    程如山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又俊又發(fā)光，我看她一眼感覺魂兒就被攝住了?！?

    莫老太太連連點(diǎn)頭：“就是這樣的，哎呀，當(dāng)年我喜歡那小伙子，就和你這么俊，嘖嘖，就像你說的，看她一眼，咻的一下子，魂就被他給帶走了。這么多年了，也沒回來，哎……”

    程如山：“那他去哪里了？”

    莫老太太小聲道：“八成海那邊去了?！彼钢改线?，說了個人名。

    程如山一聽，竟然是某非常有名的國民將領(lǐng)，在抗日戰(zhàn)爭中壯烈捐軀，“是挺俊?！?

    莫老太太：“噓~~別讓他們聽見，再抓我老婆子亂搞男女關(guān)系。”

    程如山：“……”他繼續(xù)壘灶臺。

    日頭慢慢地西去，老太太拉開電燈照亮，她坐在門口看看外面的天，再和程如山說兩句話，健談得很，一點(diǎn)不像莫主任說的他老子娘很難弄一老太太。

    這時候外面一人探頭探腦的。

    莫老太太：“哎呀，說驢驢就到，小驢子，來來來，這里有個小伙子，媳婦兒和你媳婦兒長得可像了。”

    呂航已經(jīng)看見程如山，見他蹲在堂屋門口的黑影里壘灶臺，昏暗的電燈在他頭頂上，正好燈下一塊黑影，他就在那里面。

    呂航：“姨姥娘，我來看看你?！?

    他見被人發(fā)現(xiàn)，立刻一改鬼鬼祟祟的樣子，自以為瀟灑地甩甩頭發(fā)，雙手插褲兜里，一步三搖晃地走過來。他長得不錯，個子高模樣帥氣，架不住總往痞子的方向發(fā)展，眉頭一挑嘴角一抽，天天冷笑熱哈哈的，誰看誰想揍。

    他走到跟前，肩膀一歪靠在門框上，右腳就踩在自己左腳上一點(diǎn)點(diǎn)的，扯了扯嘴角，斜睨著程如山，“喂，你就是姜琳的鄉(xiāng)下男人??？”

    那語氣分明就在說：小子識相點(diǎn)，我是姜琳的城里男人。

    程如山?jīng)]搭理他，卻加快手上的速度，還有一點(diǎn)收尾工作。

    莫老太太還怕累著俊小伙兒，“孩子啊，我去給你下雞蛋面吃啊，補(bǔ)補(bǔ)力氣。”

    她那邊爐子一直生著火，上面坐著燎壺，勾開爐門，水就滾開，直接倒在小鍋里下面。她先兌溫水沖了一大碗濃濃的麥乳精，端來喂給程如山：“來，喝了吧?！?

    程如山感覺她聲音格外溫柔，倒好像要透過他表達(dá)對某人的關(guān)心一樣，他笑了笑，“謝謝你?！?

    他手上都是泥，也不嫌棄莫老太太那枯樹皮一樣的手，直接就著她的手把麥乳精都喝了。

    莫老太太美滋滋的，然后去煮面條了。

    呂航：“喂，你耳朵不好使嗎？我和你說話呢?！?

    鄉(xiāng)下小子就是見不得世面，上不得臺面，就算長得俊也帶著一股子泥土味兒，憨傻憨傻的，也不知道美琳琳怎么看上他的。

    程如山依然沒理睬他。

    莫老太太受不了了，拿爐鉤子去抽呂航：“你這個小驢蛋，滾一邊去，別打擾后生給我壘鍋灶?！?

    呂航：“姨老娘，他搶我媳婦兒。我是琳琳城里的男人，他是琳琳鄉(xiāng)下的男人……啊，你干嘛，你瞪什么？”

    一直沒理睬他的程如山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哪怕在黑暗里，那雙眼睛也亮得逼人，鋒芒畢露，讓人心生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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