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蔡小姐忍辱報仇(下)-《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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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蔡小姐忍辱報仇(下)
原來紹興地方,慣做一項生意:凡有錢能干的,便到京中買個三考吏名色,鉆謀好地方選一個佐貳官出來,俗名喚做“飛過海”。
怎么叫做“飛過海?”
大凡吏員考滿,依次選去,不知等上幾年。
若用了錢,空選在別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這謂之“飛過海”。
還有獨自無力,四五個合做伙計,一個出名做官,其余坐地分贓。
到了任上,先備厚禮,結好堂官,叨攬事管,些小事體,經他衙里,少不得要詐一兩五錢。
到后覺道聲息不好,立腳不住,就悄地逃之夭夭。
十個里邊,難得一兩個來去明白,完名全節。
所以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紹興。
那胡悅在家住了年余,也思量到京干這樁事體。
更兼有個相知,見在當道,寫書相約,有扶持他的意思,一發喜之不勝。
即便處置了銀兩,打點起程。
單慮妻妾在家不睦,與瑞虹計議,要帶他同往,許他謀選彼處地方,訪覓強盜蹤跡。
瑞虹已被騙過一次,雖然不信,也還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個機會,情愿同去。
胡悅老婆知得,翻天作地,與老公相打相罵。
胡悅全不作準,擇了吉日,雇得船只,同瑞虹徑自起身。
一路無話,直至京師,尋寓所安頓了瑞虹。
次日整備禮物,去拜那相知官員。
誰想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合家慌亂,打點扶柩歸鄉。
胡悅沒了這個倚靠,身子就酥了半邊。
思想銀子帶得甚少,相知又死,這官職怎能弄得到手?
欲待原復歸去,又恐被人笑恥,事在兩難,狐疑未決。
尋訪同鄉一個相識商議,這人也是走那道兒的,正少了銀兩,不得完成,遂設計哄騙胡悅,包攬替他圖個小就。
設或短少,尋人借債。
胡悅合該晦氣,被他花言巧語,說得熱鬧,將所帶銀兩一包兒遞與。
那人把來完成了自己官職,悄地一溜煙徑赴任去了。
胡悅止剩得一雙空手,日逐時需,漸漸欠缺。
寄書回家取索盤纏,老婆正惱著他,那肯應付分文。
自此流落京師,逐日東走西撞,與一班京花子合了伙計,騙人財物。
一日商議要大尋一注東西,但沒甚為由,卻想到瑞虹身上,要把來認作妹子,做個美人局。
算計停當,胡悅又恐瑞虹不肯,生出一段說話哄他道:“我向日指望到此,選得個官職,與你去尋訪仇人。
不道時運乖蹇,相知已死,又被那天殺的騙去銀兩,淪落在此,進退兩難!欲待回去,又無處設法盤纏。
昨日與朋友們議得個計策,到也盡通。”
瑞虹道:“是甚計策?”
胡悅道:“只說你是我的妹子,要與人為妾。
倘有人來相看,你便見他一面。
等哄得銀兩到手,連夜悄然起身,他們那里來尋覓。
順路先到淮安,送你到家,訪問強徒,也了我心上一件未完事。”
瑞虹初時本不欲得,次后聽說順路送歸家去,方才許允。
胡悅討了瑞虹一個肯字,歡喜無限,教眾光棍四處去尋主顧。
正是:
安排地網天羅計,專待落坑墮塹人。
話分兩頭。
卻說浙江溫州府有一秀士,姓朱,名源,年紀四旬以外,尚無子嗣,娘子幾遍勸他取個偏房。
朱源道:“我功名淹蹇,無意于此。”
其年秋榜高登,到京會試。
誰想福分未齊,春闈不第,羞歸故里。
與幾個同年相約,就在京中讀書,以待下科。
那同年中曉得朱源還沒有兒子,也苦勸他娶妾。
朱源聽了眾人說話,教人尋覓。
剛有了這句口風,那些媒人互相傳說,幾日內便尋下若干頭腦,請朱源逐一相看揀擇,沒有個中得意的。
眾光棍緝著那個消息,即來上樁,夸稱得瑞虹姿色絕世無雙,古今罕有。
哄動朱源期下日子,親去相看。
此時瑞虹身上衣服,已不十分整齊,胡悅教眾光棍借來妝飾停當。
眾光棍引了朱源到來,胡悅向前迎訝,禮畢就坐,獻過一杯茶,方請出瑞虹站在庶堂門邊。
朱源走上一步,瑞虹側著身子,道個萬福,朱源即忙還禮。
用目仔細一覷,端的嬌艷非常,暗暗喝采道:“真好個美貌女子!”
瑞虹也見朱源人材出眾,舉止閑雅,暗道:“這官人到好個儀表,果是個斯文人物,但不知什么晦氣,投在網中!”
心下存了個懊悔之念,略站片時,轉身進去。
眾光棍從旁襯道:“相公,何如?
可是我們不說謊么?”
朱源點頭微笑道:“果然不謬。
可是小寓議定財禮,擇吉行聘便了。”
道罷起身,眾人接腳隨去,議了一百兩財禮。
朱源也聞得京師騙局甚多,恐怕也落了套兒,講過早上行禮,到晚即要過門。
眾光棍又去與胡悅商議,胡悅沉吟半晌,生出一計。
恐瑞虹不肯,教眾人坐下,先來與他計較道:“適來這舉人已肯上樁,只是不日便要過門,難做手腳。
如今只得將計就計,依著他送你過去。
少不得備下酒肴,你慢慢的飲至五更時分,我同眾人便打入來,叫破地方,只說強占有夫婦女,就引你回來,聲言要往各衙門呈告。
想他是個舉人,怕干礙前程,自然反來求伏。
那時和你從容回去,豈不美哉!”
瑞虹聞言,愀然不樂,答道:“我前生不知作下甚業,以至今世遭許多磨難!如何又做恁般沒天理的事害人?
這個斷然不去。”
胡悅道:“娘子,我原不欲如此,但出于無奈,方走這條苦肉計。
千萬不要推托!”
瑞虹執意不從,胡悅就雙膝跪下道:“娘子!沒奈何將就做這一遭,下次再不敢相煩了。”
瑞虹被逼不過,只得應允。
胡悅急急跑向外邊,對眾人說知就里。
眾人齊稱妙計,回覆朱源,選起吉日,將銀兩兌足,送與胡悅收了。
眾光棍就要把銀兩分用,胡悅道:“且慢著,等待事妥,分也未遲。”
到了晚間,朱源叫家人雇乘轎子,去迎瑞虹,一面分付安排下酒饌等候。
不一時,已是娶到。
兩下見過了禮,邀入房中,叫家人管待媒人酒飯,自不必說。
單講朱源同瑞虹到了房中,瑞虹看時,室中燈燭輝煌,設下酒席。
朱源在燈下細觀其貌,比前更加美麗,欣欣自得,道聲:“娘子請坐。”
瑞虹羞澀不敢答應,側身坐下。
朱源叫小廝斟過一杯酒,恭恭敬敬遞至面前放下,說道:“小娘子,請酒。”
瑞虹也不敢開言,也不回敬。
朱源知道他是怕羞,微微而笑。
自己斟上一杯,對席相陪。
又道:“小娘子,我與你已為夫婦,何必害羞!多少沾一盞兒,小生侯干。”
瑞虹只是低頭不應。
朱源想道:“他是女兒家,一定見小廝們在此,所以怕羞。”
即打發出外,掩上門兒,走至身邊道:“想是酒寒了,可換些熱的飲一杯,不要拂了我的敬意。”
遂另斟一杯,遞與瑞虹。
瑞虹看了這個局面,轉覺羞慚,驀然傷感。
想起幼時父母何等珍惜,今日流落至此,身于已被玷污,大仇又不能報,又強逼做這般丑態騙人,可不辱沒祖宗。
柔腸一轉,淚珠籟籟亂下。
朱源看見流淚,低低道:“小娘子,你我千里相逢,天緣會合,有甚不足,這般愁悶?
莫不宅上有甚不堪之事,小娘子記掛么?”
連叩數次,并不答應。
覺得其容轉戚,朱源又道:“細觀小娘子之意,必有不得已事,何不說與我知,倘可效力,決不推故!”
瑞虹又不則聲。
朱源到沒做理會,只得自斟自飲。
吃勾半酣,聽譙樓已打二鼓。
朱源道:“夜深了,請歇息罷!”
瑞虹也全然不采。
朱源又不好催逼,到走去書桌上,取過一本書兒觀看,陪他同坐。
瑞虹見朱源殷勤相慰,不去理他,并無一毫慢怒之色,轉過一念道:“看這舉人到是個盛德君子,我當初若遇得此等人,冤仇申雪久矣!”
又想道:“我看胡悅這人,一昧花言巧語,若專靠在他身上,此仇安能得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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