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公山陽貨本同謀-《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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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植面對著劉寬的靈柩直立了許久,可對方卻如往常一般,并沒有因為面前人的可笑爭執(zhí)影響到了自己的事情而有絲毫生氣與埋怨。
此情此景,盧子干實在是心下黯然,不堪忍受,便轉過身來往外走去。
義舍外面,此時其實還沒有到傍晚,下午的陽光還算是溫暖怡人,而之前一度失態(tài)的公孫珣也正抱著一個裝酒水的陶瓶當眾揚聲說著什么,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另一位老師在呂范略顯緊張的目光中坐回到了座位上。
聽公孫珣在那里洋洋灑灑的意思,大概是他也知道,靈前一而再再而三的飲酒終究不合禮法,尤其是在場人中還是有少數(shù)人理論上是需要服孝的,而服孝是嚴禁飲酒的。但另一邊,今日是來送別海內長者劉文繞的靈柩,眾人也確實知道劉寬這個人好酒如命,同時對什么事情都不在乎,所以也不是說不通……
而終于,公孫珣還是腆著臉,當眾給出了一句堵人嘴的話:“故此,今日之事,若有德,則配恩師,若有怨,則歸我一人,還望諸位敞懷一飲,以送劉師往葬河東。”
自大將軍開始,不知道有沒有‘托’在暗中鼓動或者領頭,眾人大多起身,然后其中大部分人還依照各自身份朝著公孫珣微微躬身行禮。
這個舉動,也算是認可了公孫珣作為劉寬指名治喪之人的安排。某種程度上,也正如他們出息這場酒宴還有這場聲勢浩大的扶靈出洛一般,算是從某個角度認可了其人接手下劉文繞數(shù)十載積攢下來的政治資源……從今日起,這些人中與劉寬有過交往的,受過劉寬恩德的,為劉寬門生故吏的,都要對公孫珣格外尊重三分。
或者說,這本就是劉寬轉手贈給公孫珣的遺物之一。
但是,這還沒完。
因為劉寬是劉寬,葬禮是葬禮,而公孫珣卻也是公孫珣。
其人身為衛(wèi)將軍、薊侯,身為掃蕩了黃巾之亂的主帥之一,身為大將軍何進的故交,身為昔日誅宦主力,他本身就是那把負了相當多人希望的天下至利之刃……他需要為自己的去留作出一個明確回應的。
“衛(wèi)將軍!”就在大將軍掾屬孔融將要說話時,另一位掾屬王允卻肅容直接起身。“我有一事相詢。”
“子師兄請講。”公孫珣抱著加了木塞的陶瓶,轉向此人正色應聲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
“沿途傳聞,衛(wèi)將軍此番渡河將一去不回……可有此事?”王允開門見山。
“確有此意。”公孫珣坦誠以對。“我決心已下,此番往河東王屋山為劉師處置完身后事便要直接往遼西老家而走……下次與諸兄相見,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此言雖然早有傳播,算不上是石破天驚,但從公孫珣嘴中親自說出,到底還是讓不少人面露驚愕。
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
這段來自于陸賈與陳平的對話,乃是漢室精英們了然于胸的政治常識,而黃巾之亂后,天下不但沒有安定,反而有愈發(fā)危殆的趨勢,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既如此,如公孫珣這樣的人,其一舉一動,一進一退自然是要牽動人心的。
“為何如此呢?”王允停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苦澀追問。“如今局勢危殆,正需要衛(wèi)將軍和大將軍一起支撐局面才對。”
“一來是劉師生前有遺言,說我德行淺薄,尚需讀書磨礪;二來是親友連番去世,自心難定。”公孫珣抱著酒瓶環(huán)顧四周,緩緩答道。“平日里,我這人遇到好事,總喜歡顯示在臉上,可遇到讓人悲痛的事情,卻不愿意展露在外。其實不瞞諸位,旬日前,就在孟津于黃河北岸的渡口處,我一日間便接到了三位極為親近之人的死訊……除了恩師外,昔日河北并肩為戰(zhàn)的鉅鹿太守郭典郭君業(yè)、河內相識的知交司馬直司馬叔異,也都是那一日內知道的死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身邊至親知交全都凋零,我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呢?”
“衛(wèi)將軍,在下有一言。”孔融也忍不住起身拱手說道。“劉公的事情且不言,司馬叔異與郭君業(yè)之逝,天下人皆知,其關節(jié)難道不正在洛中嗎?既然如此,衛(wèi)將軍反而應該潛心用事于洛陽才對。”
“文舉兄此言說錯了。”公孫珣長呼了一口氣,然后環(huán)顧四周,揚聲答道。“叔異兄與郭君之逝,其關節(jié)不在洛陽,而在北宮!而且這一點,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四下反應很奇怪,有些人面色蒼白,趕緊低頭,有些人則情緒激動,一時喧嚷。
“衛(wèi)將軍所言甚是!”孔融也是情緒激動的一份子,他當即忍耐不住,趕緊追問不止。“可文琪都已經(jīng)知道,為何,為何還要歸鄉(xiāng)隱居呢?”
“因為,我已經(jīng)去過北宮了啊。”公孫珣抱著酒瓶矗立在午后陽光之下,不免幽幽答道。“文舉兄難道不曉得此事嗎?而這便是我要走第二個理由了。”
周圍一時安靜下來。
“我公孫某人所行光明正大,無不可言……”公孫珣繼續(xù)昂然揚聲言道,居然沒有絲毫的估計。“當日入西園面圣,盡陳司馬叔異與郭君業(yè)之事,并直言相告,天下洶洶,皆在于閹宦子弟為禍地方天子但笑而不應,反問我家資鉅億為何不也要計較西園之利,我直言相告,公孫氏家資鉅億,卻一文與閹宦中飽私囊!”
言至此處,公孫珣忽然轉向了坐在近處座位上的一人:“崔公,五百萬錢而登三公位,可坐的安泰?不知道你從弟崔寔崔子真,死的時候家徒四壁,有沒有羨慕過你的機變與富有啊?”
眾人齊齊回頭看向崔烈,神色復雜,而剛剛花了五百萬錢當上司徒的崔烈也是一愣,然后便羞憤至極……他怎么也想不到話題會轉到自己身上,可大庭廣眾之下卻也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畢竟,買官這事是真真切切的,而且是走了天子乳母的邪門歪道,他真心不敢反駁!更不要說,公孫珣還搬出了他的族弟,死時清貧到一無所有的漢室名臣崔寔!這個更是連爭辯都沒法爭辯的。
身為三公,坐在正中間,卻被整個洛陽的高官顯貴像看猴子一般審視著,崔烈面色通紅,卻無可奈何,只能起身掩面而逃。
“諸公。”
眼見著忽然而然就有一位司徒落荒而逃,座中眾人頗有不少人心驚肉跳,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然后公孫珣卻不以為意,只是順勢說回到了自己。“這便是第三件非走不可的緣故了……西園召見無功而返后,歸來見到恩師靈柩,我便當堂立誓,自此以后,我公孫珣絕不出一文錢在西園買官,省的讓閹宦中飽私囊,免污了恩師的德行、至交的性命!”
眾人終于是無言以對了,或者說,這個理由也只能無言以對了。
“我說了,今日以通脫之態(tài)相送恩師,諸位不必拘束……大將軍,請飲一杯!”說著,公孫珣不再理會身后這二人,而是直接拔掉瓶塞,親自為大將軍何進斟了一杯酒,并將陶瓶放在對方的幾案上,轉身從跟在身后的韓當手中復又取來一新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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