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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人生有新舊(繼續2合1還債)-《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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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初平元年,天下大亂。

    年初的時候,近四十路諸侯討董,尤其是其中擁兵十余萬的關東聯軍上來便在河內、陳留、南陽三面夾攻洛陽,以至于天下人一度以為撥亂反正就在眼前。

    但是,董卓該殺人殺人,該遷都遷都,而且殺人與遷都的同時硬生生的三面開花,把關東諸侯全部吊起來打了一遍……王匡、孫堅一南一北全軍覆沒;正面張邈、張超狼狽而逃,緊隨其后的曹操、劉備更是只能從頭再來;便是盟主袁紹,也一度被打的肝膽俱喪,何談他人?

    于是乎,隨著遷都完成,眼見著討董無望,到了夏季的時候,關東聯軍內部齟齬自起,乃至于徐楊聯盟也開始分崩離析起來。

    最先動手的是南陽的袁術。

    這廝眼見著討董無望,雖然心思動的比自己哥哥晚,可行動起來卻堪稱疾速。

    話說當日袁公路斷了孫堅軍糧之后,逼得孫文臺來魯陽找他效忠……而其人一面答應下來,并殺近侍以安孫堅之心;一面卻又主動出擊,往西去接受李傕退往弘農后的地盤,往南去要求劉表如何如何,往東去要求陳王劉寵如何如何,往東南,甚至手都伸到了揚州。

    且不提南面劉表如何裝死,陳王劉寵如何憤怒,但你還別說,往西和往東南方向的擴展是非常有效的……因為這些地方,那些太守、國相實在是太坑,經常被他一嚇唬就老老實實認了慫,又送糧食,又送軍械的。

    所以一時間,袁公路勢力大漲,只看所謂地盤,似乎小半個南方都是他的了!甚至其人還曾經公開在南陽置酒高會,說什么‘公孫珣在北,為北地主人,我在南,為南面主人,而南富北貧,以南擊北,不亦可乎’?

    總之,就是類似的瘋話……當然了,袁公路到底姓袁,雖然是瘋話,所以還是嚇到了不少人的。

    然后是徐州。

    話說,徐州雖然富饒,但卻只分為五個郡國,這就使得當地向來有強勢太守和刺史對抗的政治傳統,再加上陶謙這個老頭子的性格格外剛強,所以很快徐州就發生了對立局面。具體來講,乃是北面的兩個郡國,彭城國國相薛禮還有瑯琊相陰德,這兩個人聯手對抗陶謙,理由是陶謙趁著廣陵太守張超兵敗之際,以刺史之名強行吞并廣陵。

    須知道,陰德出身名門,薛禮為人強橫,再加上兩個郡國都在北面,又一東一西夾住了地形狹長的徐州郡治東海,所以,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不好收拾的局面。

    然而事實證明,陶謙這個野蠻生長的糟老頭子天生更加適應亂世,就在陰、薛二人上躥下跳之際,陶謙只是派出了一個使者向北,直接尋到瑯琊北面泰山盜匪臧霸臧宣高,表其為騎都尉而已。當然,既然成了徐州直屬的騎都尉,那他臧宣高就應該奉命‘進駐’瑯琊,以防御泰山百萬青兗黃巾南下徐州為亂。

    臧霸是個盜匪不假,但卻知名于世,而且祖上也是做低級吏員的豪強大族,早八輩子就想洗白了……如今陶謙給了他官位和地盤,他憑啥不幫忙?

    于是乎,一夜之間,臧宣高自泰山南下,引萬軍突入瑯琊,陶謙又引自己的丹陽兵自東海北上,二者夾擊之下,又有刺史大義所在,故此幾乎是兵不血刃便奪取了瑯琊,然后臧霸屯駐瑯琊,以防御北面盜匪。

    至于陰德,陶謙是準備宰了對方的,但是好在臧霸是個講道理的,給他求了情,讓這廝繼續在郡寺中做了個空頭太守。

    而等陶謙一舉三得,既平了瑯琊,又得到了臧霸這支強軍,還完成了對北面泰山地區的防御構筑,回身引兵準備找薛禮算賬的時候,卻不成想,薛國相早好幾天就直接帶著三千兵狼狽往東南方向的州界逃走了。

    據說,盛夏時節,其人逃出徐州一路向南,先是穿過豫州所屬的沛國,然后又渡過淮河來到揚州,最后居然一直跑到長江邊上才停下了逃亡的腳步。到了此地,其人復又頂著一個空頭國相的名義,引著數千兵在揚州和徐州廣陵郡的交界處打起了游擊,宛如盜匪!

    其實仔細想想,這一番亂局下來,除了陶謙威壓了整個徐州以外,無外乎是薛禮跟臧霸換了個身份而已,所謂正牌國相淪為州界上的盜匪,而州界上的盜匪搖身變成騎都尉……只能說亂世之中,徐州格外歲月靜好了。

    當然,跟陶謙這個老頭子在徐州的小打小鬧不同,天下楷模袁本初在兗州的動靜,那才叫驚天動地。

    其人既然下定決心要與公孫珣一決雌雄,便忽然發動,先是在虎牢關下以敗軍之名強行兼并了張邈、張超的部隊(這就是徐州亂局的導火索),然后復又攜大軍逼迫兗州其余三路諸侯,也就是兗州刺史劉岱、濟北相鮑信,以及東郡太守橋瑁,一起往東去攻泰山百萬黃巾……美其名曰救助青州。

    而可笑的時,百萬泰山黃巾面對著已經有了些戰爭經驗的十萬關東聯軍,倉促難敵之下,只能一分為二,一面渡過黃河試圖往平原而走,一面直接東面往青州腹地而去……總之,青州六郡反而因此大亂。

    話說,這一舉動的連鎖反應是很大的!

    其一,東郡太守橋瑁被袁紹以戰事不利,放縱賊軍入青州的名義給當眾處決,而兗州刺史劉岱因為與橋瑁有私仇,所以非但沒有維護自己州中的這位一郡太守,反而加以迫害,故此幾乎是立即失了兗州人心……到此為止,坐擁強軍的袁紹幾乎在實際上吞并了富饒而又人口眾多的兗州。

    其二,臧霸就是這個時候被陶謙引入瑯琊,防御泰山黃巾的。

    其三,青州之前剛剛死了刺史,本土六郡之中除了一個北海相孔融有些威望,似乎能收攏人心外,其余并無什么強人,實際上,即便是孔融也很快在軍事上原形畢露……無奈之下,青州各郡國各自為政,只能分別向周邊強軍求援。

    于是乎,接下來,袁本初放還了自己已經控制地區的部隊回鄉秋收,然后親自都督其余諸侯(韓馥、劉岱、鮑信)的六萬大軍,進入濟南,并迅速掃蕩了近三十萬喪失根據地的二次黃巾,得到了大量人口和兵源。

    而與此同時,得了印綬,被袁紹表為渤海太守的公孫瓚也引兵南下,以騎步兩萬之眾在平原境內大破黃巾軍二十萬,并順勢吞下了人口百萬的青州第一大郡平原……其人一時在河北風頭無二,甚至有傳聞說,公孫瓚得了其弟公孫珣的默許,要南下并吞其余青州五郡,而公孫珣不日將回師親自吃下冀州韓馥所領其余四郡!

    屆時,公孫氏自然全取河北。

    當然,也就在這個時候,衛將軍公孫珣討董功成,臨未央而并吞三輔的消息忽然傳來了……天下人心震動之余,卻也打破了某個傳言。

    最起碼,韓馥是不用擔心公孫珣短時間過來吃掉自己了。

    但是,且不說公孫珣如何獨領風騷,威勢加于海內……現在的問題在于,時局到了這個地步,是得了區區兩郡,卻坐擁兩百萬人口,實力堪比幽州一整州的公孫瓚能停手呢?還是連環計施展到絕妙時機的袁紹能停手呢?又或者是覺得自己實力天下第一的袁公路能停手?

    便是陶謙、劉表、劉焉、韓馥這些人,你讓他們交出地盤,遵從未央宮那邊發來的旨意,他們會聽嗎?

    不要說他們不聽了,即便是這些人中間有人真的想脫身,可那些追隨他們,然后因為中樞崩潰而獲得了本土政治權力的州郡士人、豪強,恐怕也不會讓他們聽的。

    天下割據之勢,從表象到內里,都已經完全不可逆的形成了!

    而在未央宮前聲稱要鞭笞天下的衛將軍,想要真正威加海內,就只能拿出刀子來,一個個的去跟這些人講道理。而偏偏所有人又都明白,公孫珣貼身的刀把子,苦戰了一年,刺穿了幾千里路,磨損的太嚴重,短時間內是沒法拿出來跟他們講道理的。

    而且,關中那邊一團亂麻,也不是輕易可以安穩下來的。

    于是乎,在天下諸侯稍微頓挫之后,卻又紛紛低頭,自行其是去了,甚至有人為此專門加快了步伐,準備趁著公孫珣在陜西的空檔,奪取足夠的戰略優勢。

    “既然已經接收完畢,那部隊的賞賜應該沒有問題吧?”七月中旬,距離未央宮一會不過三日,長安城中,原來的太師府邸,現在的衛將軍府邸,寬闊的大堂之上,公孫珣便已經開始與某些人討論著某些不可避免的問題了。“后勤糧草又如何?”

    “都沒有問題。”立在堂中的王修當即應聲。“按照志才移交過來的郿塢繳獲,還有三輔各地府庫本來的庫存,這些全都綽綽有余。尤其是郿塢那邊的金銀珠寶,數字簡直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有件事情還要格外與君侯說一說。”

    “講來。”公孫珣望著身前堆積如山的文案,不由微微蹙眉。

    “之前洛陽城中的宮殿內外,還有皇家陵寢內外,俱有銅人銅馬,也被運到了長安,而且已經被熔鑄成錠,等我們接手杜陵的工場后,發現其中部分已經做成了銅錢……”

    “這有什么?”坐在案后太尉椅上的公孫珣莫名其妙。“事已至此,難道要重新鑄造成銅人,拉到洛陽立起來?不如鑄錢了事。”

    “君侯請看。”王修一聲嘆氣,卻是從袖中一個口袋里抓出一把錢來,然后親自放到了公孫珣案上。

    公孫珣只瞥了一眼便當即無語,復又揮手手下令,讓身邊的張既、賈逵等人把錢分給堂中座上相候的其他重臣去看……原來,這把錢幣又小又空,又癟又輕,邊緣上連個印制的字跡都沒有,拿這種錢當一文正經五銖錢發出去,或者用這個當一文錢來買東西,怕是還不如明搶來得好。

    而果然,座中諸人也是紛紛咋舌,然后立即諫言停鑄此錢。

    “這不是停鑄的問題。”公孫珣好歹是被自家老娘帶大的,又在安利號里熏陶,什么金融秩序還是懂一點點的,于是當即搖頭。“便是已經鑄造的錢,也要換成舊模立即重新熔鑄……可有使用出去的?”

    “有一些,但不多。”王修無奈答道。“主要是一些關西軍將領,之前在長安城內用來強購產業的……”

    “這件事不能不管。”公孫珣實在是無奈,而其人本想讓王叔治去做,卻又擔心對方太累,便只能隨手指一人來。“張既……你本是三輔人,又就在地方官府,此事你來做,與你一曲軍士,先去監督小錢銷熔,再拿新鑄的足量錢去城中盡量收回。”

    張德容當即應聲,然后自奉命而出,而王修目送對方出門,卻依舊立在堂中不動。

    “叔治,有話就說。”公孫珣見狀更是無奈苦笑。“辛苦了……”

    “君侯。”王修拱手一禮,認真回復道。“不止是我辛苦……士卒們,尤其是幽州各郡抽調的精銳士卒,也都很辛苦。據我所知,他們并不擔憂君侯會少了他們的賞賜,也不擔憂有功的人不會得到晉升,只是分外思鄉,所以這幾日從戰兵到輔兵,經常有人詢問我,何時能回家?”

    公孫珣立即嚴肅了起來,座中諸人也都紛紛正色,因為這個問題牽扯到了公孫珣和他這個軍政集團的整體大局方略,而偏偏又格外敏感。

    部隊苦戰一年,疲敝至極,所謂強弩之末,難穿魯縞,所以于情于理都該允許他們返鄉,并在鄉中休整……不然,且不說軍心動蕩,便是強留在此處,部隊戰斗力也會大打折扣的。

    真以為數萬大軍都是木偶嗎?

    那是一個個活人,有父母、有朋友、會思考的活人……他們為衛將軍賣了一整年的命,想家,想妻子,沒妻子的也想拿著賞賜回去討個本地的老婆來想!不應該嗎?

    甚至極端一點,這群普遍性吃不慣關西小米的青壯,恐怕還在想老家的面條、饅頭!

    沒錯,這群年輕的士兵更喜歡吃在他們成長時期于幽州漸漸普及的面食……公孫珣討董討到一半,在太原休整的時候,就專門讓人磨了好多面。

    而且,也正是一件件諸如面粉這種可笑的事物,才讓這支軍隊能夠在高粱亭以一當十,在蒲津不顧生死……不讓他們回家,這支部隊真的會喪失戰斗力的。

    “都說項羽和他的部隊是‘楚人沐猴而冠’。”公孫珣沉默了半晌,只能摸著腰中佩刀苦笑感慨。“然而以今日來看,破釜沉舟之后,項羽又如何能違逆江東子弟思鄉之情呢?”

    “將軍!”田豐趕緊肅容起身。“關中不能棄!便是一點相關的念頭都不能有!最難的時候都過去了,這時候千萬不要因為這些事情而動搖。”

    “我知道。”公孫珣微微頷首。“為今之計……一方面要加大賞賜,并告訴幽州籍貫的士卒,年前一定讓他們回家過年,以安撫人心;另一方面,卻要趕緊整備完關中兵馬,從地方衛戍到建立一支宛如咱們幽州軍一樣的野戰精銳,都要加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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