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雪照映如冰壺-《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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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元皓猜度的那樣,也正如孤剛剛所暗示的那般,孤就是要借此任告訴那些心存僥幸之人,燕之天下與彼輩無關!”說前半句時,公孫珣依舊微笑以對,后半句時,卻已經凜然起來。“孤寧可晚上三年一統,也絕不與他們媾和,以換來他們將劉表、劉焉拱手奉上!因為定亂世,走對路有時候比走快路更重要!再說了,事已至此,真還以為天下是他們的天下嗎?!孤八年辛苦,戰事不停,是白打了八年仗嗎?!”
田豐一時沉默,而很多人驚恐之下卻不免面色有惑,便是諸葛亮也蹙眉一時,唯獨司馬懿心中微嘆,然后失神于角落之中。
“這件事情確實委屈正南了,其實按資歷與孤之本意,本該他繼任首相;也委屈公達了,若以匡時而論,正該他補入鄴下……”公孫珣繼續舉樽滿飲。“但天下一日不定,孤一日便不好讓他們正此位!不過他們應該也懂我的為難之處,等天下太平了,總有他們的位置。”
田豐終于無話可說。
窗外大雪紛飛,田豐與兩位宗室重臣到來后第二日,燕公與三人交流一番卻是發出了新的旨意:
以公孫范領平州牧,往遼東赴任,替換右將軍領平州牧趙苞歸‘中樞’,罷右將軍趙苞平州牧,‘入朝’為御史臺正使!
隨即,又加鎮西將軍公孫越都督職銜,屯長安,總督雍、涼、臧、益四州軍政;再罷田豐御史臺正使一職,出為益州牧,加副都督銜;以冠軍將軍趙云加副都督銜,依舊屯漢中。
最后,加燕公長子公孫定為五官中郎將,屯田于武都,受西線都督公孫越,副都督田豐、趙云,涼州牧張既,武都太守龐德共轄!
對了,他還與新任漢中太守郭嘉、漢中都尉馬超、隴西南部都尉(針對羌人設立)蔣干成了鄰居。
消息一出,且不提天下必然再度震動,益州必然驚恐,鄴下必然歡欣鼓舞,唯獨已經被掏空的平州不知道是什么反應。這一日,公孫珣既然定下益州方略,卻是不等長子回鄴下過個年,便于寒冬臘月之時,親自送長子‘渡’河,準備讓他隨公孫越、田豐一起去赴任了。
新任的五官中郎將只有三個隨行幕友,皆是公孫珣親手指定,乃是王粲、諸葛亮、公孫續,想來這三人年紀再小,去屯個田養個牲口總是不至于算錯賬的……
寒冬臘月,黃河結冰,明白了此行河東真正主角的諸多義從多用一種艷羨目光目送王粲、諸葛亮隨子繼父職的五官中郎將一起離隊,而后者,此時正在雪地中拜倒于親父身前,請求訓導。
“沒什么可訓導的。”風雪中,公孫珣在河畔扶起自己兒子,也是不由失笑,卻又說的極為透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責任,為父再不濟也能給你一個太平天下……此行乃是說你既然束發,就也該接觸些實務,而這天下不是還沒太平嘛,總不能讓你加冠封世子時一點軍功都無,所以才有此任。到地方,好好屯田做事,聽從上司調度便可,別的輪不到你插手。”
這話說得過于直白了點,聽得周圍官員、幕屬、義從眼皮直跳,但公孫定小心頷首后,卻又在雪地中欲言又止。
“有話便說。”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你父親我身前還要有所隱瞞嗎?至于這些人,都是你的長輩、友人,你這個年紀,有什么想法都不丟人。”
“大人,是這樣的。”公孫定聞言勉力行禮相對。“之前袁紹敗亡,大人便將大事交與呂相,私下帶我去見了盧毓父親,也就是大人兩位恩師之一,小人的師公,如今又帶我來拜祭另一位恩師……如此舉動,必然是想讓小人臨行前受教些什么。大人,且不提職責,你總該對小人有些期許吧?”
“這是自然,你沒領會嗎?”公孫珣微微挑眉。
“小人此次確實半懂不懂。”公孫定抬頭認真回復道。“昭烈公畢竟已經去世多年,小人無法直接受教,而大人雖然言傳身教,可也似乎沒有真正將要教導的東西擺出來……前日在舍中,小人總覺得父親大人明顯沒有把有些話說透。”
“其實只是少了臨門一腳的解釋而已。”公孫珣不由失笑以對自己的長子。“我帶你來見兩位恩師,無外乎是想讓你做個英雄而已。”
公孫定心中一緊,卻又茫然抬頭,那樣子:“敢問大人,何為英雄?”
公孫珣正色望天嘆道。“我也想問你們呢,你們眼中何為英雄?”
不要說王粲,便是諸葛亮和公孫定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亂世未起之前,英雄這個東西其實多指有本事的人……若以此論,關云長是英雄,審正南是英雄,呂相、婁相、義公、令明、素卿也是英雄,便是馬孟起、呂奉先也都是匹夫之英雄。”公孫珣長身扶刀立在雪中,果然自問自答起來。“但自從靈帝后期,末世景象顯現出來,所謂英雄卻又不止于才能了,因為僅有才能是不足以應對亂世的,說不得反而為禍世間。”
周圍田豐、公孫越、韓浩,以及諸多年紀稍長之人紛紛感嘆,便是從來穩重的王象王羲伯也居然輕輕嘆了口氣,而其余年輕人也多嚴肅起來,后者沒有像前者那般經歷過秩序崩塌的過程,卻也在少年和幼年時期見識經歷過最惡劣時代的險惡。
王粲和諸葛亮都是那時成的孤兒,司馬懿全家更是近距離經歷過董卓之亂。
“而大約就是在我于幽州屯田的時候,今日就在身側的這位益州牧田豐田元皓看到河北大亂,百姓流離,山賊以百萬計,也是分外感嘆,卻是借著安利號給我發了一封信……信中其人也說到了英雄。”言至此處,公孫珣扭頭相詢田豐。“元皓,你還記得你當時是怎么說的嗎?”
“臣如何不記得?”田豐捻須苦笑。“今天下大亂,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亂者……換言之,臣當時看到亂世不可避,卻是終于改了想法,以為當亂世之時,能稱英雄者,便不能只是有才之人,而是能息‘天下亂’之人!”
“非只是元皓。”公孫珣也是愈發感嘆。“彼時董公仁、程仲德并不都實際屬我臣下,卻都有類似言語與我!那個時候這些天下最聰明的人,便都知道亂世已至,也知道天下需要,而且該有人準備收拾亂局,所以他們以為,能收拾亂世的人才是真英雄!而他們偏偏不能自為,或者不愿自為,便只好去尋類似的人物,助那些人一臂之力,以求息定亂世,還天下安泰。”
“父親便是這樣的人!”公孫定幾乎是脫口而出。“三位州牧都是認定了父親!”
“或許如此。”公孫珣從容相對,緩緩而言。“但如今看來,天下英雄不止我一人……這便是我此行沒有說完說透的話!阿定,很多人不知道為什么下屬中我會為何格外看重一些人,正如諸侯之中我格外看重曹孟德和劉玄德一般……今日我便實話實話,若無我,下屬中的某些人也會盡自己全力去協助他人定平亂世,所以他們雖然居于人下,卻稱得上是真英雄!而若無我,曹劉二人幾乎是諸侯中唯二能以人主之姿勉力來定亂世之人,因為他們是諸侯中少有的找對了路的人,所以他們更是真英雄!”
此言一出,周邊那些老成之人都有些震動,一些年輕人更是如醍醐灌頂一般恍惚中就被打開了一道門。
“如董卓、袁紹,看似強橫一時,但他們的路子一開始便走錯了,他們不足以定亂世,反而只會加深亂世,所以英雄二字死也輪不到他們!”
“如劉焉、劉表、士燮、孫堅,乃至于你外祖,他們或能勉強定一方,或才德獨立于世,卻不知道路在那里,只能駐足觀望,所以也不足以定亂世,也注定不是真英雄!”
“而呂布、袁術之流,根本就只是囿于權位,路都不想找的,跟英雄更是無關!”
“只有劉備和曹操,這兩個人是真的找到了路子,或許遠遠落后于我,或許存著各自私人野心,卻不耽誤他們是我真正的對手,兼為英雄!”公孫珣正色教導自己的兒子。“我帶你去見盧師,帶你來拜劉師,其實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明白,哪怕你只注定趕上亂世的一個尾巴,我也希望你能做個心中息定亂世之人,做個英雄!”
公孫定不敢怠慢,即刻率王粲、諸葛亮與公孫續一起俯身下拜于地,口稱受教。而周圍官員、幕屬、義從見狀,也不敢怠慢,自公孫越以下,紛紛拜于雪中。
公孫珣微微嘆氣,卻是揮揮手,示意自己長子即刻起身上路,而等對方消失在風雪之中后,其人望著漫天飛雪,卻終于轉身向北去了。
雪花紛紛,距黃河數千里之外,淮河以北,睢水之畔,宛如柳絮紛紛起飛之處,被公孫珣親口認定的真英雄之一,也是曹操死后,南方諸侯唯一一位英雄了,左將軍領豫州牧劉備,卻也正在與他的心腹愛將魯肅魯子敬在雪中臨河溫酒相談。
而眼見著魯肅說及戰事損失,多有哀凄之意,劉備卻是忽然打斷對方,當場吟了一首詩:“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子敬何必為戰事失利耿耿于懷?”
魯肅一時愕然,卻又不免受到感染,然后稍微提振精神相詢:“這是主公的詩作?”
“非也。”劉備扔下筷子,舉樽從容答道。“這是年輕求學時與我兄公孫文琪議論項王,他隨口而作……還有一首呢,子敬要聽嗎?”
“愿聽!”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劉備舉樽一飲而盡。“子敬喜歡哪一首?”
魯子敬早已經恍惚,如何能答?
————我是下雪的分割線————
“太祖既破曹,將返,有士道旁叩首請謁,勸曰:‘許縣有王氣,可稱王于此。’太祖凜然對曰:‘洛陽有帝氣。’士驚愕不敢言。及走河東,復以太牢拜先師劉公,左右愈思不定。后,鎮北將軍公孫范至,聞之遂笑:‘不知兄之志也?’太祖乃從容對:‘昔劉玄德錄江南樂府《子夜四時歌》至,甚得孤意。’范拜請:‘請示之。’太祖乃言:‘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范再拜,遂不問也。”——《世說新語》.言語篇
ps:感謝康成飛白的上盟,也是本書第125萌,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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