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王妃像挨了打一樣驚跳起來,驚恐地注視著她的女兒。她日日夜夜夢想著的女兒,如今在她的面前,是如此親密,卻又是如此陌生!她和她好像是處在兩個世界里,她不了解她,她們的心靈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帷幕!她聽著她的女兒把那滿腔怨恨像瀑布似的傾瀉出來,她又是驚恐又是哀痛,她昏眩地顫抖著,忽然又緊緊地?fù)е畠海械溃骸澳闶俏业呐畠海銥槭裁匆殖觥覀儭汀銈儭磕闶俏已械难庵械娜猓愫臀沂且粋€身體的啊!” 易蘭珠忽然笑了起來,不是冷笑,而是一種喜悅的笑,她把臉撲在母親的胸脯上,說道:“媽媽,你真的這樣愛我,愿意是我們的人嗎?”王妃還來不及弄清楚她的意思,趕忙說道:“當(dāng)然是這樣的啊,你還有什么不相信我呢?”易蘭珠急促地叫道:“那么,你就跟我一道走吧!母親,不是你帶我走,是你跟我走,明白嗎?媽媽,凌大俠他們一定還在想辦法救我,你馬上出去,我告訴你他們的地址,他們有你的幫助,一定會救出我。除非我過不了明天,否則你還有機(jī)會救我出去的!” 王妃一陣陣暈眩,“跟你一道走?”她喃喃問道。這是她從沒想過的事,她是個王妃,怎么能夠和陌生的漢族人一道,反對自己的族人呢?她這樣的一陣猶疑,易蘭珠早已變了顏色,叫道:“媽媽,我一絲一毫都不愿勉強(qiáng)你,是我太過分了,是我想得太孩子氣了。如果你愿意跟我走的話,十八年前你已跟我的父親走了。我不怪你,媽媽!你也別怪我啊!現(xiàn)在我一點(diǎn)一滴也不愿受你幫助,你趕快走吧!這個牢房污穢得很。” 王妃低聲地抽咽,說了許多話,甚至說愿意跟她一道走,可是她的女兒像啞了一樣,一句話也不答她了!王妃這時比死了還難受,她料不到她的女兒竟比她的爸爸還堅強(qiáng)。忽然,她的手觸到一樣?xùn)|西,她驀地叫道:“寶珠,我有一樣?xùn)|西要給你!” 易蘭珠仍是那個樣子,把臉藏在掌中,忽然間,她的眼睛從手指縫中看到一縷血紅的光芒,王妃手上拿著一把亮晶晶的短劍,多鐸的血凝結(jié)在劍刃上,還沒有揩干。易蘭珠跳起來道:“這是爸爸的寶劍。” 王妃道:“是的,這是他的寶劍,我第一次碰到他時,他給沙漠的風(fēng)暴擊倒,暈倒在我的帳篷外,我就是看見他這把寶劍才救他的。你在五臺山行刺的時候,一劍插入我的轎中,我一看見,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了。” 這把劍像是一個證人,易蘭珠一家人的悲歡離合、生死存亡都和它有著關(guān)聯(lián)。它伴著楊云驄和納蘭明慧在草原定盟;它保衛(wèi)楊云驄到最后的一刻;凌未風(fēng)拿它作信物,抱易蘭珠上天山;最后易蘭珠將它插進(jìn)了多鐸的胸膛。 也就是在刺殺多鐸的那天,易蘭珠因?yàn)橐娭赣H,寶劍震落在地上,她在天牢里想起“親人”時,也曾經(jīng)想念過這把寶劍的。但現(xiàn)在,她的母親將它交還給她,她卻感到一陣陣的迷惑。 王妃低聲說道:“你留著這把劍吧,也許對你有用的。如果凌大俠他們再來救你,有這把劍,也比較容易脫身。” 易蘭珠最愛她的父親,因此也非常地愛這把短劍。可是此刻,她卻忽然間感到憎恨,不是恨這把劍,而是恨她的母親。“她叫我留著這把劍等凌大俠他們來救,那么就是說,她非但不肯跟我一道走,而且不愿再想辦法救我了。”她并不希望母親救她,可是她的心靈深處,卻是渴望母親的愛的。她覺得十八年的痛苦,應(yīng)該贏得母親全部的愛。要求太高了,失望也就容易。這是一種非常錯綜復(fù)雜的情緒,但她卻不知道,她的母親在說這話時,心里已經(jīng)作了一個決定。 易蘭珠叫道:“我不要它,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把短劍!令你們滿洲人顫抖的短劍。這把劍還是留給你吧,你見著它會更記得爸爸。”易蘭珠雙手抱著頭,低低地啜泣,又不理她的母親了! 外面的腳步聲又響起來,有人催道:“貝勒問候王妃,皇上也派人來探問,王妃審?fù)隂]有?”鄂王妃應(yīng)了一聲,取出一條干凈的絲帕,給女兒慢慢地揩抹眼淚。當(dāng)她站起來時,茫然地將手帕掉落地上。 “寶珠,你好好保護(hù)自己,”王妃說:“你明白嗎?” 這剎那間,易蘭珠的心像給千萬把尖刀割成無數(shù)碎片! 燭光漸漸消逝了,那枝王妃帶來的牛油燭,只剩下短短的半寸,在吐著微弱的光芒,燭淚凝結(jié)在地上,構(gòu)成不規(guī)則的花紋圖案。“蠟炬成灰淚始干!”王妃停止了哭泣,最后瞧了易蘭珠一眼,木然地轉(zhuǎn)過了身,向著牢門走去。 “我明白了!”易蘭珠溫柔地嘆道:“媽媽,這不是你的錯!”但她說得太小聲了,以至王妃根本沒有聽見。 蠟燭燒完了,燭光忽的熄滅,就在這一刻,王妃走出了牢門,天牢內(nèi)剩下虛空的黑暗!易蘭珠陡然跳了起來,喊道: “媽媽!我們彼此原諒吧!媽媽,回來!回來!” 牢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媽媽不會再回來了!易蘭珠茫然地向四圍張望,黑暗中似有無數(shù)鬼魅張牙舞爪向她撲來,她尖叫一聲,撲在地上,心里明白,什么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王妃喊了出來,此刻,她已經(jīng)回到家中,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發(fā)出絕望的叫喊。 房間的正中掛有多鐸的畫像,多鐸那雙眼睛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拔出那柄短劍,楊云驄的影子在劍光中現(xiàn)出來,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她尖叫一聲,掩了面孔。漆黑中,她女兒的影子又在眼簾出現(xiàn),也似乎在牢牢地盯著她! 她張開了雙手,慢慢地拿起了那柄短劍。 突然一陣敲門聲,侍女在外面報道:“納蘭公子求見!” “是他?怎么這個時候要求見我?”納蘭容若是王妃最疼愛的侄兒,也是她平日唯一可以談得來的人。她本來是不想見任何人的了,可是納蘭容若是例外,她嘆口氣道:“好吧,就和他見一面吧!”她打開了房門,納蘭容若正緩緩地走上樓來,他的書僮在樓下等候。 納蘭容若和王妃對面而坐,彼此都大吃一驚。納蘭容若吃驚的是:姑姑本來是旗中最美的美人,現(xiàn)在卻似驀然老了幾十年,而且雙眼腫得像胡桃一樣,顯是流了過多的眼淚!王妃吃驚的是:她這位才名傾國的侄兒,竟消失了一向?yàn)t灑的風(fēng)度,面色慘白,捧著茶杯時,手指也在微微地顫抖。 “容若,你好?有什么事情嗎?”王妃問。 “三妹妹已經(jīng)死了!”納蘭容若突然站了起來,茶水潑濺地上,以激動的聲調(diào)報告了這個噩耗! “三公主死了?”王妃木然地反問了一句,發(fā)呆的眼睛看著窗外。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可是此刻她的心頭是已經(jīng)夠沉重的了,再增多一份沉重,也不怎樣顯得出來了。 “三妹妹是自縊死的。”納蘭容若低沉地說道。 “自縊死的?”王妃發(fā)著抖重復(fù)地說:“三公主為什么要自殺?” “不是自殺,”納蘭容若道:“是給皇上逼死的!我猜,事情和天山那個‘女飛賊’有關(guān)!”說到“女飛賊”時,王妃尖叫一聲,納蘭容若驚異地看著她,繼續(xù)說道:“你不知道嗎?就在你入宮見皇上那天,宮中給一個女俠鬧得不亦樂乎,皇上一個親信衛(wèi)士給殺死了,還有兩人給毒砂子打暈了,救治不及,后來也死了。” 王妃心中了然,知道這個“女俠”一定是隨自己出宮的那個“宮娥”,自己的女兒的好友。她很奇怪,為什么納蘭容若稱她為“女俠”,卻稱自己的女兒“女飛賊”,插口問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俠?” 納蘭容若凄然地望著王妃,突然用一種急促的聲調(diào)說道:“姑姑,咱們姑侄是無話不談,那個女俠是我把她帶進(jìn)宮的,她叫做冒浣蓮,還是董鄂妃以前的女兒呢,想不到我?guī)M(jìn)宮,卻害了三妹妹!” “姑姑,請恕我莽撞問你,那關(guān)在天牢中的‘女飛賊’,是不是你一個至親至近的人?” 王妃一陣痙攣,許久許久,才抬起頭來,低聲地說道:“現(xiàn)在我不用瞞你了,她是我的女兒!” 納蘭容若嘆口氣道:“我看得出來!姑姑,我們生在皇家,真是一種罪孽!三妹妹的死也是一種情孽!” 王妃臉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起來,喃喃說道:“情孽!情孽?”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