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地牢并不在營地里。

    長公主帶著親兵馳出二三十里,來到一座關(guān)押奴隸的養(yǎng)馬場，這處養(yǎng)馬場由她的人看守,只有她的親兵能出入。

    她叮囑親兵：“這事除了你們幾個,其他人都不知情，斷事官也不知道,待會兒見了人，不管是不是魏國太子，你都要守口如瓶,不能泄露出去，尤其不能讓那幾個夫人聽見風(fēng)聲。”

    她命途坎坷，曾是突厥可敦，后來落入北戎王室之手，嫁給斷事官,雖然這些年很得斷事官的寵愛,但因為是漢人的緣故,地位始終不及斷事官的其他妻子，幾位夫人嫉妒她，處處針對她,一直想抓住她的把柄。

    親兵應(yīng)道：“小的記住了。”

    馬場一片荒蕪，積雪深到能淹沒長靴,幾人下馬,走了十多里路，來到一排一半深入地下、土石搭建的穴屋前，點起火把往里走。

    地牢里黑魆魆的,冷如冰窖。

    看守犯人的士兵打開地牢，鎖鏈拖動的聲響驚動里面的人，角落里的男子倚靠在土墻上，抬起眼簾，冷冷地掃一眼牢室外的幾人。

    一名胡女迎上前給長公主行禮，看到長公主身后漢人模樣的親兵，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長公主示意親兵上前。

    親兵走到牢室前，仔細(xì)辨認(rèn)角落的男人。

    男人一身破衣爛衫，露出來的皮膚傷痕累累，像是受過重刑，蓬頭垢面，形容狼狽，依舊不掩五官的俊朗深秀，雖然躺著，還是能看出身形高大修長，腰背挺直，雖身陷囹圄，仍然氣勢不凡，氣度沉凝，顧盼間有種從容的睥睨風(fēng)姿。

    散亂的長發(fā)間，一雙狹長的鳳眼，神光內(nèi)斂。

    親兵激動地道：“公主，小人認(rèn)得他，李家郎君都長著這樣的鳳眼，他就是魏國太子！”

    長公主撩起眼皮，看向胡女。

    胡女跪地道：“長公主，奴也覺得他像魏國太子，不過這些天不管奴和他說什么，他都不搭理奴，奴什么都沒問出來。”

    之前，只有胡女一個人的指認(rèn)，長公主不能確定男子是不是李玄貞，現(xiàn)在親兵也說他是李玄貞，她沉默了一會兒，瞇了瞇眼睛。

    “難怪蕓娘一直惦記著你……”

    這個男人居然拋下太子之位，不遠(yuǎn)萬里來找朱綠蕓，這份真心，委實難得。

    長公主歷盡波折，知道一份真心有多么不易。

    李玄貞一語不發(fā)。

    長公主思忖了片刻，轉(zhuǎn)身出了地牢，囑咐親兵：“魏國太子是為了蕓娘來的，你們別告訴蕓娘，免得她生事。”

    親兵應(yīng)是，問：“公主，該怎么辦？殺了魏國太子嗎？”

    長公主搖搖頭：“李玄貞不能殺，他是魏國皇帝最喜愛的兒子，殺了他，魏國不會善罷甘休。再說了，還有蕓娘呢，她是我兄長唯一的血脈，李玄貞肯為她不顧生死，為了蕓娘，我先留他一命。”

    親兵想了想，道：“不如我們拿魏國太子威脅魏國皇帝，要他拿涼州來換，不管我們要什么，魏國皇帝肯定不敢拒絕。”

    長公主仍是搖頭：“那樣就走漏風(fēng)聲了，一旦斷事官、阿陵或是可汗知道此事，事情就難以收場，蕓娘再摻和進來，連我也保不住她。現(xiàn)在沒人知道李玄貞在我手上，我算是騎虎難下，先關(guān)著他再說。”

    她再次強調(diào)：“千萬不要讓蕓娘知道李玄貞關(guān)在這里。”

    提起朱綠蕓她就頭疼，這個侄女和她兄長太像了，優(yōu)柔寡斷，反復(fù)無常，一會兒說要忘了李玄貞，一會兒又對著李玄貞送她的玉鐲流淚，什么傻事都做得出來。

    親兵們齊聲應(yīng)是。

    地牢里，等長公主一行人離開，牢門緩緩合上，胡女和牢室里的李玄貞交換了一個眼神。

    士兵催促胡女離開，警告道：“長公主吩咐，這事不能泄露出去，你記住了，不然就把你送去獎賞那些軍漢！”

    胡女點頭應(yīng)是，放下食盒，起身出了牢室，穿過馬廄，回到自己那間狹小的地穴，機警地扒開氈簾看看左右，確定周圍沒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幽暗的地穴里響起幾聲男人壓抑的咳嗽。

    胡女連忙轉(zhuǎn)身，撥開角落里厚厚的堆在一處的草料，小聲道：“李公子，朱綠蕓從王庭回來了。”

    雜草顫動，一個魁梧健壯的男人猛地從黑暗中坐起，黑發(fā)黑眸，面孔輪廓鮮明，面色蒼白沉郁，鳳眼深邃，目光陰沉，身上穿一件翻領(lǐng)鑲獸皮夾袍，腰間束帶，帶上別了一把彎刀，一柄短匕首，一卷鞭繩，一副常見的牧民打扮。

    胡女心口怦怦直跳，文昭公主傾國傾城，公主的兄長也都生得英朗不凡，可惜二皇子受了重傷，傷勢沉重，養(yǎng)到現(xiàn)在還沒好。

    李仲虔掙扎著坐起身，憔悴的面容浮起喜色，眼中閃過幾道亮光，咳嗽幾聲，緊緊抓住胡女的手。

    “王庭怎么樣了？她是不是見過明月奴？她和李玄貞說什么了？明月奴過得怎么樣？”

    “明月奴呢？”

    胡女搖了搖頭，道：“公子，長公主瞞著朱綠蕓，沒讓她和太子見面，太子不知道朱綠蕓有沒有見到文昭公主。”

    幾句追問似乎用盡了李仲虔的力氣，他雙臂直顫，砰的一聲，倒回草堆上，面皮抽搐了幾下，眼神晦暗。

    胡女嘆口氣，柔聲安慰他：“公子，您放心，佛子已經(jīng)曉諭各國，現(xiàn)在人人都知道文昭公主受佛子庇護，公主一定平安無事。”

    李仲虔意識朦朧，想坐起身，想就這么一步一步走到王庭去，去找他的明月奴。

    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委身于一個和尚！她吃了那么多苦，一定很害怕，他要去救她，帶她回家。

    可現(xiàn)在北戎處處封鎖，他新傷帶舊傷，不得不扮成牧民，躲在這處地穴里。

    李仲虔牙齒打顫，鳳眸直直地瞪著屋頂，里頭燃燒著焦灼的火焰。

    他不敢去想象明月奴現(xiàn)在過著什么樣的日子，除非馬上找到她，否則，他無時不刻不在受煎熬。

    傷口隱隱作痛，他受了刺激，又昏睡了過去。

    胡女守著他，為他換藥，處理好換下的染血的紗布，找了個由頭和隨朱綠蕓返回的親兵攀談，探問朱綠蕓在王庭發(fā)生了什么。

    傍晚時分，士兵過來催她去給李玄貞送飯。她連忙答應(yīng)一聲，提著食盒去地牢。

    李玄貞接過食盒，手上的鐐銬哐當(dāng)直響。

    “福康公主有沒有帶回文昭公主的消息？”

    他以魏郡方言輕聲問。

    胡女搖頭，同樣以方言答道：“那些親兵嘴巴很嚴(yán)，不肯說朱綠蕓在王庭發(fā)生了什么……不過……”

    李玄貞雙手顫了顫：“不過什么？”

    胡女小聲說：“我聽見他們議論，說文昭公主不知廉恥，勾引出家人，他們好像被文昭公主教訓(xùn)了一頓，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李玄貞望著手里的馕餅，心慢慢往下沉，越沉越深，深不見底。

    她不知廉恥，落到被人嘲笑的境地，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李玄貞顫抖著，撕開冷硬的馕餅，往嘴巴里塞，面無表情地大嚼。

    他必須養(yǎng)精蓄銳，盡快找機會帶著李仲虔逃出北戎，救她出牢籠。

    “你想辦法找到福康公主……請她來見我。”他小聲道。

    胡女答應(yīng)下來。

    朱綠蕓吃不慣北戎人的食物，胡女從中原而來，會一手好廚藝，所以當(dāng)初才會被義慶長公主要來侍候朱綠蕓。

    這天，親兵過來傳話，朱綠蕓一路擔(dān)驚受怕，病倒了，長公主命胡女給朱綠蕓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胡女滿口答應(yīng)，找了個機會，把李玄貞隨身戴的一枚扳指藏在糜糕里，送到朱綠蕓的帳篷中。

    第二天，胡女被喚至朱綠蕓的帳中。

    朱綠蕓一臉病容，瞳孔卻閃閃發(fā)光，問：“這枚扳指從哪來的？是不是他來了？他來找我了？李玄貞來了？”
    第(1/3)頁